内力再好,也寡不敌众。
茯苓眼见这里打的差不多了,吩咐张发财和王有钱留活口问话,寻着越打越远的颜烛和陈烈去了。
颜烛和陈烈不知怎么就上了石壁,在石岩和树枝上来回飞跃。
茯苓帮不上忙,只好在下面看着。
几枚银针破空而来,茯苓一个侧身,挥刀挡下:“还来?”
他循着银针的方向追去,他知道这些埋伏在峡谷的人只是个引子,就像当时在无皋山,藏在暗处的人才是关键!
“茯苓!”颜烛一剑刺向陈烈胸前,把他踢下山崖,让下面的弟子制住他,自己则追着茯苓去了。
茯苓在银针来的方向果然看见一个人影,这人是故意引着他进去的。
那又如何?茯苓心想,老子怕过谁?今日他来,不就是为了捉住幕后的人吗?
七弯八拐进了峡谷,已经听不见峡谷口的打斗声了。
这里四周荒凉,只有石头和杂草,茯苓环视周围,喊道:“来都来了,还躲什么?”
六个黑衣人从后面的巨石后出来,纷纷拔刀相茯苓攻去。
茯苓提刀应战,这些黑衣人虽然同样内力深厚,但和峡谷口的人明显不一样,这些人训练有素,更像有组织的杀手。
准确来说……像当年的杀人谷。
“这些破铁片,也配叫刀?”茯苓一刀斩下一人的胳膊,回身又是一刀,六人便只剩四人,“你们也配称作刀客?”
又是银针飞来,茯苓眼力极好,轻松躲开,他后面的黑衣人却未来得及躲,被扎了个正着。
“打斗的时候投毒可不好,容易误伤己方。”茯苓趁那黑衣人无力之时,迅速挥刀:“不过看来你也不在意他们的死活,说来也巧,我正好有个朋友,也会用这种毒。”
岩石后有点声响,不过很快就完全没了声音,那人应当是跑了,剩下三个黑衣人几乎是拿命相搏,茯苓被他们拖着,抽不开身去追。
等解决完剩下三人,茯苓在峡谷走了一会儿,把怀里的桂花糕拿出来吃,坐在石头上,抬头看看峡谷上的天,蓝天白云,处处都是山石和荒草的谷底。
不知道怎么的,他这没多少墨水的肚子没被桂花糕填饱,倒是冒出一句诗来: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注)
他不是黄鹤,但恐怕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茯苓惆怅的叹了口气,他忘了该怎么走出去了,这过目不忘的本事,记一记亭台楼阁还行,怎么就不能用来记山路呢?
作者有话要说: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崔颢《黄鹤楼》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李白《北风行》
第20章
吃完了桂花糕,茯苓拍掉手上的渣站起来,决定还是再走一走看,说不定就走出去了呢?
这峡谷里荒的很,弯弯绕绕,每个石峰都长的差不多,茯苓记忆力好,方向感却不怎么样,半个时辰过去,天完全黑下来,他还在这峡谷里转悠。
山谷晚上极静,又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心想不会石头后那人也迷路了,还没出去?
茯苓握着刀,躲进石缝里,等那人靠近。
那人手握火把,火光下面容俊朗,身姿挺拔。
“颜烛?”茯苓从石缝里钻出来,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颜烛拿着火把走近,看着他毫发无伤,松了口气,但皱起的眉头却没完全舒展:“你怎么如此莽撞?峡谷里有陷阱怎么办?”
“无事,我什么也不怕。”反正茯苓无牵无挂,没了他翼山那帮人可能要伤感一阵子,但日子也不不是过不下去。
只是如果就这样死了,茯苓心有不甘吧。
晚上的峡谷有风,吹起茯苓的衣摆和发丝,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
颜烛沉下脸,刚想说他几句,风吹过来,吹来一阵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不再是那浓郁的桂花,是海棠花的清香!
极淡,却久久不散。
颜烛心里的所有情愫和疑惑都被这点清香够了起来,一时间全都向外涌,他突然抓住茯苓的手腕,急急的问道:“你为何这么做?”
茯苓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拉,差点没站稳:“啊?我看着人就追过去了,要不然怎么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我不是让你少用内力吗?”颜烛紧紧的盯着茯苓看,“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霍山养伤吗?”
颜烛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茯苓迅速的移开目光,面上不显,心里其实已经乱作一团,第一反应就是想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你说什么……”
颜烛不让他抽,反而攥紧了将他拉进,低声道:“茯苓。”
茯苓心里一震,应了一声:“嗯?”
颜烛目光灼灼道:“你抬头看我。”
茯苓:“太黑了我看不见。”
“茯苓!”
茯苓心里一横,用力把手抽出来:“你既然知道了,就别问了,问了我也不会说的。”
茯苓索性把面具摘了,不同于“程宿雨”的温和柔软,那双眸子里映着火光。
但仍旧澄澈如水,就像天上的银河,洒了点点碎星的光亮。
这是真正的茯苓,完完整整的他。
颜烛端详着这张美得过分的脸,轻声问:“茯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说了让你别问,”茯苓轻笑,“等你知道了,就不会这么心平气和的跟我说话了。”
“为什么?”
茯苓笑着弯起眼睛,就像天上的月牙,他问:“饿了吗?我方才把桂花糕吃完了,早知道该给你留几块的。”
颜烛没移开目光,茯苓就大大方方的站着让他看。
好一会儿,颜烛才叹了口气:“不饿,我走了几圈,做了些标志,心中已有了大概,明天应当就能走出去了,今日在这里休息一夜吧。”
茯苓点头:“好呀,我去找点柴火。”
“我去找,你留在这里。”颜烛拉着茯苓坐下来,“我怕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茯苓坐下来,抬头看他:“放银针的人跑了,我没追上,那人对地形挺熟悉的,应该已经出去了……”
“我不是来抓他的,我是来找你的。”颜烛没让他继续往下说,“山谷晚上很冷,石头后面正好避风,夜里多状况,不要乱走。”
茯苓靠在石头后,“知道了,我等你回来。”
颜烛点头,把火折递给茯苓。
茯苓不接:“你拿着,没火你哪儿看得见?”
“无妨,”颜烛道,“我会寻着火光回来。”
颜烛把火折给了茯苓,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峡谷里似乎比别处要暗,只能看见天上繁星点点。
颜烛就是来找他的,茯苓靠在石头上想,要不颜烛早就走了,何必走这么深?
他就是来找我的,茯苓想。
颜烛回来的很快,他砍了半截长在悬崖上的树,一路拖着回来的。
茯苓拿刀想把它劈成柴火。
颜烛:“我来吧,你还有伤。”
“我那点伤真的没事了,”茯苓道,“劈柴又不用内力,你用剑怎么劈?一会儿给你劈折了,它就得切泥如切玉了。”
茯苓虽然现在还不能自称天下第一刀客,但是在天下刀客中,论劈柴,想来也能算个第一。
两人围着火堆坐着,峡谷的夜晚极静,除了风声,就只剩面前火烧木柴的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颜烛问道:“你后来怎么拜入了冬青门?”
“我师父送我去的,他被同门害的无法练武,还断了一条腿,他怕耽误我,就想送我去冬青门拜师,我在厨房当了两年厨子,被赵旭看中,那狗东西为了让我和我师父断了关系,派人半夜烧了我师父的房子。”茯苓握着根木棍,往火里加柴,火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那双柳叶眼在火光中让人看不分明,“我师父到死都不知道他是被同门害死的,他还觉得自己没了武功给门派丢脸,现在想想,我真不知道当时去冬青门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去冬青门,茯苓练不了刀法,无法帮师父师娘报仇,去了冬青门,却又间接害死了师父。
“这不是你的错,”颜烛道,“你师父是被恶人所害,你替师父报了仇,也为世间除了恶。”
好人行善也许有限,恶人作恶却永远不会有尽头。
茯苓勾了勾嘴角,脸上却没有露出笑意:“颜烛,我还会杀人,也许很多,什么人都有可能,到那时你还会觉得我行之有理么?”
“你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恰恰相反,你是世间少有的正义良善之人,”颜烛认真道,“阎王断人生死,然而明辨是非、通晓善恶,绝不会颠倒黑白。”
茯苓问:“你为何这么笃定?”
颜烛笑道:“我一直如此笃定。”
茯苓心里松了口气,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我不会再回霍山了。”
颜烛转头看他。
茯苓接着道:“你又想问为什么是吧?因为事情办完了。”
颜烛:“你要做什么事?我不能帮忙么?”
“不能,是我自己的事,我得自己做。”颜烛要是知道茯苓要杀梁如竹,别说帮他了,说不定还会极力阻拦。
颜烛:“不能说?”
“不想说。”爹娘和姐姐死得那样惨,死后应该得到安息,茯苓并未和任何人详细言及此事。
一是觉得有辱死者,他不愿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二是觉得,要杀那四个人实在并非易事。
茯苓现在挑了其中两个软柿子,另外两个,不仅武功强、地位高,在江湖上声誉也很好,典型的道貌岸然,杀这两人必定会背上骂名。
茯苓不在乎,他一路杀过来,名声本来也没多好听,更何况,他也不是为了名声而活。
骂便骂吧,人这一辈子率性而活,为己为人,但求无愧于心,何必在意他人的狗嘴里吐什么东西?
“好吧。”颜烛道,“今日早些休息吧。”
两人靠在石头后,都没有再说话。
好一会儿,茯苓睁开眼,接着火光,静静的看向闭着眼的颜烛。
颜烛身上总是有一种出尘的气质,尽管他穿着一身青衣,靠在石头旁边,身边堆着柴火和乱石,依旧不减半分,他侧着头,五官轮廓分明,眉眼深邃,依旧是谦谦君子。
茯苓早就听闻颜烛嫉恶如仇、尊师重道,后来又知道他身份贵重,他是武林名门弟子,是也江湖上最正气凛然的剑客。
可梁如竹是他师叔。
茯苓与他,确实只是萍水相逢。
茯苓安静的看着他,用目光在心里勾画他的五官,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靠的这么近了。
原来的那幅画画得太糟了,画不出颜烛的半分神采。
眼睛看得疼了,茯苓才闭上眼,他想,以后看不到了,要找世间最好的画师,把他画在纸上,永远挂起来。
哪怕只留分毫相似。
茯苓闭上眼后不久,带着心中万千思绪睡着了,夜里风越来越大,吹得火越来越小,茯苓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颜烛睁开眼,起身给火添了柴,转头去看茯苓,发现他还在微微发抖。
颜烛往外坐了坐,给他挡风。
茯苓靠在石头上,轻声呓语:“我饿,饿得浑身都冷……”
颜烛闻言,动作一滞,犹豫片刻后,他在茯苓身旁坐下,伸出手,缓缓将他拥入怀里。
茯苓在梦中,梦见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里独行,梦见他一次又一次往树上爬,梦见大雪封了半座冬青山,梦见寒风正往破旧宽大的衣领里钻,梦见铺天盖地的雪往他头顶上埋。
但是后来有人把他抱在怀里,源源不断的暖意,隔绝了世间所有的寒风霜雪。
颜烛揽住他,伸出另外一只手,轻柔的把他鬓间碎发绕在耳后。
心里充斥着的情愫,在火光和黑夜的晚风中静静流出来,化作绕指柔,停在心上人的眉间。
原来动心只在一瞬间。
茯苓靠在颜烛的怀里,其实已经醒了,他一做噩梦就容易醒。
他睁开眼看向颜烛,颜烛也没回避,坦然的与他对视。
“你知道你这样抱着我,让我很容易误会你……”
颜烛伸手抬起他的脸,低头。
一个微凉的吻印了上来,把茯苓后面的话都堵住了。
茯苓惊得睁大眼睛,颜烛搂着他腰的手力气很小,温柔缱绻,茯苓只要稍微一挣,就能逃脱。
然而茯苓没有挣扎,他伸出手抱住颜烛,闭上了眼。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却好似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什么顾虑重重、什么言不由衷都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少年人的情愫最热烈、最纯粹、也最动人。
良久,颜烛放开茯苓,用手碰了碰茯苓有些泛红的脸,“你现在不躲,以后就躲不掉了。”
茯苓笑着弯起眼睛:“我不躲,你还愿意来,我永远都不躲。”
“你方才在发抖,”颜烛轻柔的搂住茯苓,下巴抵在茯苓头顶,“害怕吗?”
茯苓靠在他怀里,心如擂鼓,没说话。
颜烛好笑的问:“你还知道害怕?一个人往峡谷里跑怎么就不知道害怕?”
茯苓只是笑,轻轻的拽住了颜烛的衣袖。
他怕的是这一切只是镜花水月,只能留作梦中旧事。
第21章
第二日茯苓醒来,还靠在颜烛怀里,颜烛此时已经醒了,神情自然的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接着放开他,然后站起身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