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把那点舍不得全都埋在心里,戴上面具,跟着他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灰,犹豫了一下,去拉颜烛的袖子。
颜烛一怔,把袖子抽出来,牵住茯苓的手。
清晨的阳光照进峡谷,把人间的点点暖意都收拢在一起。
“查完之后……你回万仇门么?”
“回吧,要不我还能去哪儿?”
“你可来……”
“颜烛,”茯苓突然停下脚步,他把衣衫里的那枚玉佩拿出来,“这枚玉佩,与你而言,是重要之物吗?”
“自然是,”颜烛见茯苓眼中划过几分犹豫,他面色一僵,声音立即冷下来:“怎么,你后悔了?你想还回来?”
“没有,我想说我不还给你了,”茯苓把玉佩重新收进怀里放好,“你要是逼我还,我就把它吃下去,卡在喉咙里噎死也不还你。”
“谁让你还了?”颜烛脸上的冷意消散,剑眉微微舒展开,“你要是不想要了,摔了丢了都行,不可送人,但也不必还我。”
茯苓故意问:“那我万一送人了怎么办?”
颜烛眸色一暗,沉声道:“他用拿只手接的,我就砍他哪只手。”
茯苓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相信,颜烛是天下侠义之士,昆吾剑斩恶人刺奸邪,没听说随意砍人手的。
颜烛皱眉:“你不信?”
“信信信,”茯苓道,“反正也不会有这么一天的,我生吞了也不会送人。”
颜烛不像茯苓四处乱走,他所走的每一处都做了标记,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个大概,两人没兜多少圈子就出去了。
王有钱带着万仇门众人,还有霍山的弟子都等在峡谷口,王有钱远远的招手:“老、老……”
李忠:“老爹?”
王有钱摇头:“不、不是,是茯、茯……”
李忠:“父亲?”
“乱喊什么呢?好好一个七尺男儿,学的什么歪风啊?”茯苓刚峡谷口就把手抽了回来,颜烛轻轻皱了皱眉,但是没说话。
李忠:“……”
茯苓看了一圈,问道:“发财呢?”
王有钱:“他带人,进去,找你。”
茯苓道:“这里头可绕了,他们不会迷路吧?”
王有钱:“不会,他做了,标记。”
可以,茯苓心想,就只有我不知道要做标记。
颜烛道:“泰泽门后面的事还要处理,你……”
“我跟你一起去,万仇门的人还没找着呢,”茯苓对王有钱道:“你在这里等发财,我跟他们去一趟。”
王有钱道:“我、我也去!”
“不必,”茯苓摇了摇头,笑道:“放心,我跟着颜少侠安全的很。”
“可、可是……”王有钱一急,也来不及分什么断句了,越急说得越慢,一个字一个的往外蹦。
可是茯苓才杀了颜烛的师叔,霍山派知道了能放过他?
“那就这样,我走了。”茯苓拍了拍王有钱的肩膀,兴高采烈的跟着颜烛走了。
泰泽门——
峡谷口埋伏的人大多都是来充数的通天教教徒众,只有一个领头知道的多一些,其他人都是听命令办事。
那个领头被人五花大绑,言说自己是收到了命令。
颜烛问道:“收到了谁的命令?”
“收到了翼山的命令,我们都是邪刀阎王的手下。”那个领头的见到茯苓,双眼放光:“门主,你不能出了事就不管我们了呀!我们为万仇门拼死拼活,你现在怎么能见死不救?”
茯苓还戴着面具,他一口茶吐在领头脸上:“再乱放屁,我就把你的嘴缝在屁股上!”
那边被绑着的邪教众人里,突然有一个矮子冒头道:“门主不管我们的死活,那我也就不隐瞒了!是茯门主说让我们假装偷袭,让万仇门洗清邪教的嫌疑,各位大侠,我们也是听命行事,邪刀阎王性情残暴,万一我们违抗命令,只有死路一条!”
说完那矮子跪下痛哭,像个被逼良为娼的丑姑娘。
各门派的人看了眼茯苓,开始小声的交头接耳。
茯苓走近那矮子,冷声道:“若真是我指使的,为什么不干脆把你们都杀了灭口?你是对我的刀法有什么误解,还是觉得自己特别命硬,刀都砍不死?”
那矮子吓得往后爬:“你、你别过来,各位大侠都看着呢,你不能这样杀了我……”
茯苓冷笑:“你说阎王不能杀谁?”
“茯门主,你杀了他不就死无对证了?”有个小门派的人喊道:“如果万仇门真与此事无关,何必如此动怒?”
“动怒?我要是真动了怒,他还有命在?还是诸位认为,我脾气很好?”茯苓握着刀,一刀从那矮子头顶削过去,那矮子的头上一凉,变成了个秃子,吓得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有人没看清楚,问道:“死了吗?”
“你见过有人头皮着凉死的?”茯苓转身道,“他只是晕过去了,拖出去埋了吧。”
“此事确实与万仇门无关,”颜烛开口道,“通天教害人之事是我与茯门主一同发现的,昨日又在峡谷一起追查幕后之人,此人故意栽赃,空口无凭,毫无可信之处。”
有人问:“那如何知道不是茯苓混淆视听,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把他自己摘出来!”
茯苓冷笑:“摘出来?我从来就没进去过!万仇门只报仇,练什么邪功?”
“那你如何解释你今年不过十八,武功却如此之高?”
“万仇门都是杀手、亡命之徒,为了武功内力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杀人杀惯了,还想洗清名声?”
“诸位!”颜烛音量提高,“毫无根据的凭空猜测,并非武林侠士所为!邪教害人无数,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收集证据,找出幕后黑手,莫要被小人之言蒙蔽!”
还有人想继续说,看到颜烛脸色不好,只好把嘴巴闭上了,颜烛武功高强,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声誉又很好,这里谁也没有资格和他争论。
“我不是君子,比起动口我更喜欢动手,所以我奉劝各位管好自己的嘴,再敢斗胆发表这些愚见,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哑巴吃黄连。”
众人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自谦词用在别人身上,本来是文雅的词,现在听来却像在骂人。
茯苓走到那领头的面前,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你不怕死,是吧?”
说完一刀刺向领头的右肩,那人大叫一声,还未来得及开口,茯苓接着又是一刀。
刀刺得并不深,但是极疼,茯苓每一刀间隔把控的刚好,每当他刚要缓过劲,接着又是一刀。
众人被他这直接了当的逼供手法给惊到了,虽然江湖上这样的事不少,但怎么样也遮一遮,免得以后被人说残忍,但茯苓不怕,他根本懒得管别人说什么。
然而颜烛没开口,众人谁也不敢先出声。
四刀过后,血虽然流了不少,人却还没晕过去。
第五刀还未刺上去,茯苓突然停下来:“我问你,万仇门的人呢?”
那人疼得厉害,来不及犹豫嘴巴就先动了:“死了……”
茯苓接着问:“尸体在哪里?”
“泰泽山第三峰西面,有个悬崖……”
“我劝你最好别骗我,我杀你容易的很。”茯苓收了刀,点点头:“万仇门的目的达到了,剩下的诸位请便。”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颜烛,闭了闭眼,接着干净利落的收了刀,转身推门出去。
“茯苓……”颜烛在后面叫他。
茯苓没回头。
他当时心里慌的很,所以走得急,他反反复复的想,要是颜烛知道了他去霍山的目的,会怎么样呢?
他生平第一次害怕面对。
走出门没多久茯苓又开始后悔,颜烛还不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呢?
再多说几句话也好。
就算不说话,站在那里看看也好。
可是不能回头。
茯苓去了那座悬崖,发现那里简直就像个乱葬岗,他带着人找了半日,才找到了那三个杀手。
皆因七窍流血而亡,已经死去多时了。
“是我们来晚了。”茯苓轻声说,“这三人还有没有家人?”
张发财道:“没有,都是孤身一人,家里或是遭了难,或是得罪了人……”
茯苓心下了然,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日日刀口舔血?
“那就找找朋友或是生前牵挂之人,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好。”
这里背光,阴阴冷冷,照不进太阳,往上走,就能看到满目白骨。
提刀常在阴间走,却不知哪一日就踏中了鬼门关,回不来了。
川穹门——
江湖上各大门派的人都来齐了,除却泰泽门,以霍山派、槐山派、潼南派和川穹门四大门派为首,另外还有柳家、弯月帮、冬青门等等其他小门派和武学世家。
川穹门掌门章庭生首先道:“诸位都是江湖名门、武林高手,今日我等汇集于此,是为商讨通天教残害江湖中人一事。”
霍山派掌门常如松道:“我门下大弟子颜烛近日就在调查此事,通天教为练无上神功,夺人内力,致人七窍流血而亡,残忍至极,一定要尽早清除。”
“常门主说得是,”潼南派掌门廖平涛眼里划过一抹恨意,“这通天教来势汹汹,我怀疑早有预谋。”
槐山派掌门韩斌抚着自己下巴上那一点山羊胡,“确实,通天教背后必定有人支持。”
柳家当家人柳永权穿着华丽的锦衣绸缎,比起武林中人,他更像江南富贾,身形臃肿,大腹便便,身上处处都透着精明的商人气,“通天教的人修炼邪功,武功内力提升迅速,远非常人能及,且行事狠戾,纵观江湖武林,就只有——”
“茯苓!他十二岁就打败了大师兄,十五岁连杀六人,他不过就是个跟着瘸子卖包子的废物,哪儿来这么大能耐?”说话的是冬青门现任掌门冯文杰,正是当年陆长恩二师弟的徒弟,原本以他的武功和资历是绝对当不上掌门的,谁料茯苓把前面的人清干净了,排着排着就轮到了他,好在当时茯苓把冬青门的钱财带走了不少,如今的冬青门穷得无人愿意来劫,也还平安。
弯月帮帮主秋嵘继任帮主不过三年,年纪最小,还是个少年人,他性格直率,最见不得江湖上这些尔虞我诈,立即反驳道:“你们这是妄加猜测!打不过茯苓,还看不惯他天资过人,做了恶事遭了报应又心怀不满,就开始血口喷人!”
“秋帮主年轻气盛,看不清江湖险恶也正常,”廖平涛声音不急不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还是万仇门带人剿了弯月帮,扶秋帮主上位的吧?”
柳永权嗤笑:“难怪秋帮主肯维护他,原来早就串通一气。”
“弯月帮帮主本来就该是我!你们少拿这话来堵我,茯苓帮我,我心中记着这份恩,我替他打抱不平,也是因为你们这帮人颠倒黑白!什么江湖门派共商武林大事?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想要铲除异己罢了!我弯月帮不和你们同流合污!”
秋嵘站起来,走到门口却被川穹的弟子拦住,他拔出佩剑:“这是什么意思?怕我去通风报信不成?”
“秋帮主说得有理,未有证据之前,确实不该随意猜测。”常如松的语气和缓,却不容争辩,“章门主,这大会原本就是各门派自愿前来,秋帮主要走,何必阻拦?”
霍山派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常如松为人正气凛然,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威望很高,他这么一说,还想争论的人再不情愿也只好闭嘴。
章庭生摆摆手,让门口弟子放秋嵘走了。
常如松点点头,接着道:“为今之计,是各门派多加警惕,排查门中众人和门派附近的可疑人等,一旦发现通天教教徒,立即处理,决不能让邪教壮大,为祸四方。”
众人不论心里作何感想,这时都站起来,拱手道:“常门主说得是,我等一定同心协力,共同对抗邪教。”
颜烛回到霍山,孙墨正火急火燎的在门口等他。
“师兄,出事了!”孙墨甚至等不到进门,见面第一句就道:“这些天住在山上的程宿雨是假的,他……”
颜烛:“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孙墨一愣,“你收到我的消息了?”
颜烛问:“什么消息?”
“我这些天给你传的消息你一条也没回,我还以为你没收到呢,师叔被杀了!师父不在,我们该怎么办?”
梁如竹死了?原来茯苓埋伏在霍山,是为了杀梁如竹?
颜烛沉声道:“先别急,给师父传信了没有?”
孙墨道:“几日前就传了,川穹门路远,不知道师父收到了没有。”
颜烛想了想,突然问道:“你如何知道是程宿雨杀了师叔?”
孙墨:“他根本不是程宿雨,师叔死后他就消失了,师妹回了槐山派,传信说程宿雨根本不长这样!师叔被杀后他就消失了!”
韩月琴去槐山派给母亲祝寿,她传了消息说门中弟子描述的程宿雨相貌只能算清秀,绝没有茯苓如此绝色。
颜烛赶去梁如竹的卧房,门内弟子把尸体抬走了,但不敢动现场,满地的鲜血已经干涸,颜色发黑,墙上写着四个大字——血债血偿。
“师兄,当日槐山派韩元光前辈死时,也有这四个大字,那人杀了韩前辈,又潜入霍山杀了师叔!”孙墨满眼通红:“我们发通缉令吧?无论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