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烛点头:“是重要之物?”
“恩。”
茯苓没说里面是什么,颜烛也没多问,两人面对面坐着,四周极静,谁也没开口说话。
青瓷茶杯里的茶水空了又满,翠绿的茶叶在澄澈的茶水里浮浮沉沉,沉默了好一会儿,茯苓突然问道:“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颜烛道,“在冬青山。”
“我也记得,一直都记得。”茯苓放下茶杯,“茶喝得差不多了,那今日就不多待了。”
说完,茯苓站起身,走了几步,走至窗边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转身扑到颜烛怀里。
颜烛没有预料,下意识就伸手接住扑过来的茯苓,发觉怀里的人抖了一下,他问道:“怎么了?”
茯苓抱住颜烛,把头埋在颜烛怀里,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气息环绕着他,茯苓闭眼,他感觉自己的心剧烈的跳动着。
第一次见的时候,就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带着淡淡的檀香气,一晃十年过去,颜烛的气息似乎没有变化。
永远是清贵的,像谪仙般的人。
这一瞬间,若可以成为永恒……
茯苓抬起头,弯起眼睛笑了,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笑意。
“没什么,”茯苓语调轻松的说,“我走了。”
颜烛问道:“那匣子你什么时候拿回去?”
“回来就拿回去,”茯苓笑道,“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说完,茯苓很快的转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窗外的风声带动竹林摇曳,沙沙作响,颜烛感到心里一空,他赶到窗边时,茯苓已经不见了踪影。
茯苓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如果不回来,就不拿回去了。
窗外风声渐止,四周又回归平静。
颜烛在窗边站了片刻,他转回身,向门外喊了一声:“李忠。”
李忠闻声推门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这三日我要闭关突破剑法,你派人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来打扰。”颜烛顿了顿,道:“除了茯苓。”
李忠应道:“是。”
霍山一派安静,江湖上却出了一件大事。
万仇门门主茯苓,向川穹门掌门章庭生下了挑战书,二人约定在丹穴山上一决高下。
丹穴山历来便是武林高手对决的常地,这里地形险要,丹穴峰山势陡峭,其下有峡谷,丹水自峡谷而出,轻功差一些的,甚至连上山都困难。
这一场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决,吸引了江湖上众多好奇者前来观战,不仅因为过程精彩,而且此战还牵动着江湖上不少大事。
丹穴峰下人头攒动,各路来者议论纷纷。
“说是比武,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仇战!”
“嚯,这是怎么说的?”
“那万仇门的茯苓,前两天突然放出话说,川穹门为了去叶晟的墓里找《红阳无极功》,与通天教勾结!”
“川穹门找《红阳无极功》与茯苓有什么关系?”
“这你都不知道?叶晟是茯苓的爹,红阳教的教主!人家都挖他爹的坟了,这口气茯苓能忍?我还听说,十年前是流云四贤杀了茯苓的娘,所以茯苓才一路报仇的!”
“那也难怪,十八年前,章庭生不是还带着武林众人,去围剿了红阳教么?爹娘都被人害死,可真是惨祸,不过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难怪生出这样的茯苓儿子……”
那两人正聊得起劲,突然被一人拉开。
只见那人腰上佩刀,急冲冲的问道:“你说茯苓是谁的儿子?”
那正说话的人被打断,不满道:“叶晟的儿子啊!这都不知道,刚出来混吧?”
吴子安来不及与这些人理论,他一路飞奔,跑到丹穴峰下,那峰太高,他轻功不行,上不去。
吴子安互抬头向丹穴峰上望了一眼,山崖上站着一人,一身黑衣,身后背着一把黑鞘大刀。
“茯苓!”吴子安喊道,“你不要命了?你给我下来!”
章庭生作为川穹门的掌门,他的武功放眼整个武林,能与之匹敌者寥寥无几,茯苓再有天赋,他才多大?
“师兄,”茯苓站在山崖上,两鬓的发丝被风吹起,绕着那张五官极精致的脸,他的语气很平静,“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吴子安气得大吼:“不知天高地厚了是不是?你他妈的给我下来!”
茯苓仍旧半步未动:“师兄,你回去吧。”
吴子安心急,他生平第一次破天荒的、好声好气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先下来,日后有的是机会……”
“我等了十年了,”茯苓摇了摇头,“我等不了。”
茯苓不知道章庭生有没有抓到丘敦化和丘敦律,《红阳无极功》不知下落,若是章庭生找到了他们,拿到了秘籍,日后功力大增,茯苓的胜算会更小。
无论如何,以茯苓的武功,这次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他拼了命,也不会让章庭生有命回去。
大不了就拖着章庭生,从丹穴峰上跳下去,也能摔个粉身碎骨。
“师兄,回去吧。”茯苓轻轻的笑了,他道:“我心里有数的,你回去吧。”
吴子安还想再说话,山上的人群突然喧闹起来,他抬头一看,有一人运起轻功,向丹穴峰上飞去,片刻后那人在茯苓面前缓缓落下。
“是章庭生!”有一人惊呼道,“是川穹门的掌门,章庭生来了!”
章庭生站在茯苓面前,轻笑一声,佩剑出鞘,只听他开口道:“茯门主,请指教。”
丹穴山上骤然静下来,众人都屏气凝神,看着丹穴峰上人。
“我不是要指教你,”茯苓拔出龙牙刀,冷冷道:“我是要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磨得有点久,抱歉更晚了!!!
第66章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山崖上的两人,快得只剩下残影,丹穴峰之所以成为天下有名的比武之地,险就险在,既要提防对方,要留心脚下的悬崖峭壁。
碎石顺着山峰上滚下来,刀剑鸣声不绝,顷刻间两人便过了上百招。
高手对决,自然精彩,但丹穴峰下的众人,大多都惊叹于二人武功之高,看不出胜负来。
“老、老大,他……”
“他恐怕胜算不大。”
说话的二人一胖一瘦,正是闻询而来的张发财和王有钱,只听张发财沉声道:“老大出刀从不拖泥带水,如今却好似被压制了似的,每一刀都很不尽意。”
那把通体漆黑的龙牙刀,什么时候不是势不可当,咄咄逼人?何时有过如此憋屈的时候?
茯苓自然不是怕死之人,他攻多于守,只有一种可能,对方逼得他不得不退守,他没有出刀的机会!
邱毅带着尔绵多嘉也来了,两人听见这话,都悬着心往上看。
尔绵多嘉双手合十,虔诚的低下头,口中念念有词,祈祷茯苓平安。
邱毅喃喃道:“不会的,茯苓那么厉害,他不会有事的,他定然、定然……”
“定然必输无疑。”
邱毅顺着声源看过去,不远处站了一个一身灰布衣的青年,年纪不大,相貌平平,身上连片刀刃也见不到,看着完全不像江湖人士,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身上却有一种特别的气势。
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知晓一切,洞察秋毫。
此人正是金天问,然而这里无人知道他便是天机阁阁主。
“你是什么人?”邱毅怒目圆睁:“你胡说八道!”
“我从不胡说八道,”金天问道,“以茯苓如今的功力,一两个月前,或许还有几分胜算,现在却必输无疑。”
邱毅不解的问道:“为何?”
金天问抬头看向山峰上的人,答道:“因为此时的章庭生,与两月前大不相同了。”
“你打不过我,”章庭生抬剑指向茯苓,“茯苓,你还太嫩了。”
茯苓立在山石上,以龙牙刀支撑身形,他压下口中腥甜,眯起眼道:“你练了谷浑泓那个混着《千字文》的功法。”
“不错,确实效果很好,早知如此,我大可不必舍近求远的去找《红阳无极功》,”章庭生道,“也可以早点除去你。”
茯苓冷笑一声,道:“话可别说的太早,今日谁死还不一定!”
“那我就多留你说几句话,”章庭生也露出笑容,平日里正道名士的风度已经烟消云散,伪装的假面撕破,他此时的脸比地狱的恶鬼还要令人作呕。
“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恐怕都是听旁人说的吧,”章庭生语气恶劣一笑,道:“我可以一件件讲给你听,讲你爹是怎么自尽的,你娘,第一美人,是如何的让人欲罢不能……”
“我要你死!”
茯苓忍无可忍,一个箭步,提刀冲了上去。
“不自量力。”
长剑挡开刀锋,章庭生一掌击在茯苓胸前,内力震得茯苓步步后退,龙牙刀插入石峰中,他勉强稳住身形,唇边溢出一点血丝。
“这内力……”茯苓双目赤红,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你杀了多少人?”
“原本我确实有所克制,”章庭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笑道:“通天教剩下那群臭虫,倒是帮了不少忙。”
通天教以谷浑泓为首,将谷浑泓奉为信仰,谷浑泓将通天教牢牢的握在自己手里,他不信任何人,更不可能把权力分给任何人,就算是丘敦兄弟二人也只是听命与他,手上并无实权,谷浑泓一死,教内根本无人可接手,主心骨没了,剩下的人自然是一盘散沙。
大多数教徒都靠取人性命夺取他人功力,如今章庭生杀了他们,自然功力大增。
茯苓明白,今日不能善了了。
然而他不能倒下,也绝不能示弱。
茯苓抹了一把嘴边的血,拔出龙牙刀,缓了一口气,再次提刀劈去。
十年磨刀,仇人就在眼前,千难万难才走到这一步,他不能倒下!
胸腔之中血气翻涌,茯苓脚下步法已经全乱了,他再次重重地摔在石壁上,在那深不可测的内力支持下,章庭生的剑法根本无懈可击。
“茯苓!”丹穴峰下,吴子安拽着邱毅的衣襟,“你不是他的兄弟吗?你们是生死之交,你想想办法啊!”
“比武没分出胜负之前,旁人不能插手……”邱毅也急得满头大汗,“别说我根本上不去,就算上去了我也打不过章庭生啊!”
吴子安推开邱毅,思索片刻后,他突然抬头,环顾四周后道:“他那个挺厉害的相好呢?那个颜烛怎么没来?”
“颜烛,”邱毅眼中一亮,“对,霍山离这里不远,我去霍山找颜烛!”
张发财道:“老大恐怕不会希望颜烛插手。”
颜烛不可能不来,除非根本不知道今日的事,茯苓故意瞒他,就是不想他插手。
“他放屁!”吴子安大吼,“我不管他怎么想!反正茯苓不能死!”
邱毅立刻找马赶去霍山,吴子安则留在丹穴峰下,他看见茯苓又一次被章庭生击中,即便是穿一身黑衣,也能看到带了伤。
吴子安想了想,咬咬牙,攀上石峰,开始一点一点向上攀爬。
张发财惊道:“你这是做什么?一个不注意,摔下去就是粉碎碎骨!老大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他懂个屁!”吴子安骂道,“你们上不去就都给我闭嘴!”
张发财和王有钱无法,只好守在石峰下,万一吴子安摔下来,随时准备接住他。
霍山——
邱毅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总算赶到了霍山下。
然而他被守在山下的弟子拦住,根本上不去。
“你们让开,我要见颜烛!”
韩月琴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慢悠悠地道:“我师兄在闭关,谁也不见。”
今日茯苓与章庭生比武,韩月琴巴不得茯苓快点死,怎么可能让邱毅进去找颜烛?
茯苓一死,韩月琴既能为叔父韩元光报仇,还能斩断他和颜烛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邱毅无法,只能好声好气道:“帮我带个话也行,就说我要找他,事关茯苓性命……”
“谁的性命也不行,”韩月琴打断邱毅,“任何人也不能去打扰他。”
邱毅急得大叫:“韩月琴,我从不和女人动手,你别逼我!”
“我会怕你?”韩月琴轻笑一声,抽出佩剑,“你要擅闯霍山,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就算是茯苓在此,硬闯霍山都要掂量几分,更别说邱毅了。
他走了这么久,如今还不知丹穴峰是个什么情况,多拖一刻,茯苓就多一分危险。
邱毅退后几步,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围着霍山大喊:“颜烛!颜烛!要出人命了!颜烛!”
霍山上有颜烛的暗卫,听到喊声后,很快便告知了守在院子外的李忠。
李忠问道:“来的是谁?”
暗卫答道:“是邱毅。”
李忠道:“公子说了,除了茯苓以外谁也不见。”
暗卫点头:“属下明白了。”
暗卫刚转身要走,李忠突然叫住他,问道:“等等,邱毅有没有说找公子所为何事?”
暗卫道:“说是事关人命。”
李忠犹豫了一下,有些放不下心,他道:“我去看看。”
“李忠!”邱毅站在山下,看见李忠后拼命招手,“快去告诉颜烛,茯苓要出事了!让他快去帮忙!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