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烛立刻起身,把他拉回房里,道:“怎么起来了?再睡一会儿……”
“还睡啊?我在里面都听见了,出这么大事我哪儿还睡得着?”茯苓揉了揉眼睛,开始穿外袍,“我和你一起进宫。”
颜烛接过替他理好衣襟,道:“好。”
宫里头无人主事,只靠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赵福安,显然是不够的,宫女和太监惶然不安的来回走动,乱得很。
颜烛坐在大殿中央,道:“把父皇的寝宫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擅闯者死;宫里所有人都留在原位,四处流窜者死;让所有人都逼近了嘴巴,敢透露半分、乱嚼舌根者,死。”
他说话间,为君者气势显露无疑。
颜烛转头,见茯苓脸上有几分愣神,失笑道:“被吓到了?”
“怎么可能?我可是阎王啊,”茯苓回回过神,拽了拽了颜烛的衣袖,非常自然的拍马屁道:“我觉得你真是太英明神武了。”
颜烛笑了笑,心里的郁色倒少了几分。
皇帝躺在榻上,已经故去多时了,但是无人敢动他,尸体还保持着原样,手边放着一个檀木盒,盒子倾倒,内里的丹药洒了一地。
老太监赵福安道:“今日陛下迟迟未曾起身,奴婢叫了几声,不见陛下应答,才进去察看,没想到……”
赵福安低着头,浑浊的眼睛里蓄着泪,皇帝小时候还是皇子时,他便一直伺候左右,本以为自己年事以高,不能再多伺候几年了,谁料到皇帝竟先他一步走了。
颜烛的脸色暗沉,他问道:“昨日父皇最后见过什么人?”
老太监赵福安道:“回殿下的话,昨日自殿下后,就没再见什么人了,陛下龙体欠佳,早早就睡下了。”
茯苓问道:“那最后有吃过什么东西吗?”
赵福安略一沉吟道:“晚间韩贵妃派人来送了一回汤。”
颜烛皱眉:“什么汤?拿上来叫太医瞧瞧。”
那汤就放在一旁,还剩小半碗,太医后,仔细地闻了闻,又拿出银针试毒。
颜烛问道:“是什么汤?可有毒?”
“无毒,”太医看了一眼颜烛的脸色抹了一把汗,方才道:“是一碗老参汤。”
“夏日里喝老参汤,平常人都受不住,何况是父皇?”颜烛怒道,“东西送进去时,你们就不知道查一查是什么吗?”
皇帝身边的宫女太监立时跪了一地,赵福安道:“韩贵妃送的东西,一向是直接送到御前,这么多年都是如此,这……”
颜烛以手扶额,他在椅子上坐下,疲惫道:“罢了,知道了,准备下葬吧。”
“是。”
皇帝先入棺,却来不及下葬,颜烛拿出诏书,明正言顺的成为了新君,在宰相胡家辅助下,稳住了朝中局面。
颜烛匆匆继位,还来不及进行登基大典,首先就要解决先皇一辈子没遇上的事——西北大军压境。
颜烛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此刻正端坐在龙椅上,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颜烛看了一眼满朝文武,语气沉下来:“怎么,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人可挂帅西征么?”
“陛下,”吏部尚书上前一步,道:“先前重文轻武,朝中文官居多,武将大多镇守边关,一时调动怕是来不及,再者,挂帅之人当对西北有所熟悉,才有退敌的胜算啊。”
户部尚品道:“陈尚书说得对,况且这些国库吃紧,这场仗一定得速战速决,否则粮草和军饷难以支撑。”
颜烛闭了闭眼,问道:“若胡人进攻,西北的边防能抵挡多久?”
胡文佑答道:“半个月,最多不超过二十日。”
颜烛深深地吸一口,深感头疼。
父皇在位的这二十年,国力不进反退,他纵容江湖武林四处敛财,官吏贪污之事屡见不鲜,国库收不上钱来,自然吃紧,宫里的地砖坏了都没钱好好补,更别说加强边防了。
他一继位,柔然十六部的隐患就爆发,这么大个烂摊子,要如何收场?
退了朝,依旧没列出个章程来,颜烛坐在御书房,望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茯苓趴在他身上,给他捏了捏肩膀,凑近道:“我去吧。”
颜烛一怔:“什么?”
茯苓走到颜烛面前,认真道:“我去替你平定西北。”
颜烛不假思索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茯苓道,“我熟悉西北,会说胡语,还去过柔然十六部,没有人比我合适了。”
“可你没有带兵打过仗,”颜烛摇了摇头,道:“战场上瞬息万变,不是单打独斗,我不放心。”
“可是等胡人打过来就晚了!”茯苓急道,“二皇子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得在京中坐镇,抽不开身,朝上那些文官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动嘴,我不去还有谁能去?”
茯苓缓下语气,道:“颜烛,我说过,我会竭尽所能的帮你,你不信我吗?”
颜烛微微叹气,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担心你。”
茯苓笑道:“不必担心,我一定得胜归来!”
颜烛微微一笑,亲了亲茯苓的额头,眼里带着不舍:“我希望你能平安归来,不要和人硬抗,若实在是不敌就回来,就算蛮人打到京城来……”
“他们不会打到京城来的,”茯苓坚定道,“你护着天下,我护着你。”
颜烛深吸一口气,把茯苓拉进怀里,语气发抖:“……好。”
朝堂之上,颜烛坐在龙椅上,朗声道:“朕已经有了决断,任命叶悠为镇西大元帅,即日带五万兵马赴西北抗敌!”
茯苓走到大殿中间,与龙椅上的人对视一眼,接着便恭敬地半跪:“臣遵旨。”
满朝文武没有人听闻过“叶悠”的名号,只见大殿中央的人一身黑衣,身背黑鞘大刀,容貌昳丽,却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随即有人提出异议:“陛下,此人年纪尚轻,此等大任恐怕……”
颜烛还未开口,只听茯苓道:“大殿中一共有十二位武官,我说得对吗?”
兵部尚书道:“此事一查就知,并不稀奇。”
“但习武之人却有十五位,是否习武,从身姿举动就能看出来,”茯苓一笑,“想必诸位应当也能看出我习武多年,不如请大殿中所有习武之人一同与我切磋,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资格做元帅。”
兵部尚书道:“一以敌十五,你未免太过自大。”
茯苓笑了笑,看向颜烛:“陛下认为呢?”
颜烛微微一笑:“甚好。”
朝廷里不罚大将,也有武将世家,但朝廷毕竟还算太平,如今二十年未曾打仗,难免安逸些,哪里像江湖处处危机四伏?
茯苓已经将《十二重金刀斩》练得炉火纯青,整个江湖能与之匹敌者寥寥无几,边关穿梭于战场之中的大将尚能有一战之力,可京城的守城武官就不够看了。
龙牙刀一出,便透着傲然出世的煞气,其他刀剑与之相比,都如小鱼小虾一般,毫无可比性。
十五人分作好几轮,数次围战皆无果,那柄漆黑的龙牙刀来去自如,却也到点为止,战得十五人心服口服。
颜烛眼中带着笑意,他点点头,问道:“叶悠不仅武功高强,他还精通胡语,熟悉西北地势和柔然十六部的状况,是珍惜大元帅的不二之选,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众人再无半句话可说,纷纷跪下来,齐声道:“陛下圣明。”
颜烛身边的李忠走上钱,将虎符交给茯苓。
茯苓双手郑重接过,单膝跪地:“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第二日,茯苓身披银甲,坐在那匹他从西北一路带回来的黑马上,银甲闪闪发亮,少年的眼中无比坚毅。
身后的大军已经清点完毕,整装待发。
茯苓回头,颜烛站在城楼上看他。
大军在后,漫漫沙场在前,第一次披上戎装的少年元帅回过头,那双澄澈的柳叶眼弯起来,他挥挥手,向城楼上的心上人粲然一笑。
前路漫漫,山河万里,你护着天下,我护着你。
第75章
除去护城军,京郊驻扎的三万兵马,浩浩荡荡的向西而去,沿途调兵五万,一共八万人马。
一出城,便有一人着白衣,执玄铁扇子,带着二百杀手而来。
茯苓抬手,示意副将和后面的大军都停下来,自己则策马上前,他身着银甲,目光炯炯有神,背后的龙牙大刀隐隐透着杀气,军中人识得他身上的血气,又听闻茯苓的江湖名号,心中对这位少年元帅很有几分崇敬之情。
茯苓的腰板笔直,目光如炬,待走近了,才微微躬身,压低声音道:“丁淮,你可算来了,我要装不下去了。”
丁淮一愣,接着微笑道:“这从何说起?”
“我又没治过军,现在大军行进,带着往前走还行,等驻扎下来肯定得出问题。”
颜烛把茯苓说得太好,茯苓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武功高强还说得上,精通胡语?茯苓的胡语都是跟谷浑宇速成的,听懂倒是没多大问题,偶尔蹦两句也还行,精通可完全算不上。
至于熟悉西北的地势、了解柔然十六部,那都是相对于朝中那帮没出过京城的武官而言,茯苓带兵去西北,实属无奈之举。
丁淮拱道:“丁某一定全力相助。”
茯苓拍了拍丁淮的肩膀,舒了一口气:“有你这个军师我就放心多了,柳姑娘和小宇在翼山吗?”
丁淮道:“翼山无人坐镇不行,况且此次出征……”
“我明白,你是对的,战场上刀剑无眼,还是不来的好,”茯苓点点头,“发财和有钱到哪儿了?”
丁淮答道:“已经带着弯月帮支援的人马,等在前面的驿站了。”
“帮我向秋帮主致谢,就说茯苓感念弯月帮相助。”茯苓勒紧缰绳,回头对副将道:“这位丁先生是陛下派来的军师,那一百人是我的亲军,你安排一下。”
副将应道:“是。”
茯苓略一点头,抬手向前,朗声道:“全军听令,继续走!”
来到驿站,张发财和王有钱已经等候多时,两人本以为茯苓已死,此刻再见到茯苓,激动的声音发颤,齐齐地半跪下:“老大!”
茯苓一马,把他们拉起来,笑道:“我们兄弟又要并肩作战了。”
张发财陈恳道:“老大,这次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在所不辞!”
王有钱不住地点头:“没错!”
“好,”茯苓翻身上马,“走!”
弯月帮不是大门派,能派一百人已经很仗义了,何况这一百人是经过挑选的,武功都不低,与普通士兵相比,以一敌五不是问题。
锦上添花总是不比雪中送炭可贵,如今危难之时,弯月帮愿意相助,茯苓心里很是感激。
西北边境的敌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攻城,茯苓行军片刻也不敢耽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炎沙镇,守城的文官许彤带着人在城外迎接。
“恭迎叶元帅。”许彤一见茯苓,发现竟是个危及弱冠的少年,心里凉了半截,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只能恭恭敬敬地招待着,“驿馆已经收拾好了,您看是先接风洗尘,还是……”
茯苓打断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些没用的,守城的将领呢?”
许彤忙答道:“段总兵已经带兵去支援烈石镇了,前日胡人突然吹响号角,向烈石城进攻,幸亏段总兵去的及时,才守住了城。”
茯苓缓了口气,道:“那还好,如今的战况呢?”
许彤道:“胡人还在烈石城下,这几日时战时停……”
许彤正说着话,不远处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只听一人大喊:“报——”
那人下马,神色匆忙的跑进来:“太守大人!”
“你瞎了,看不见叶元帅?”许彤斥责道,“若是冲撞了元帅,你……”
“无妨,”茯苓摆摆手,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半跪在茯苓面前,道:“报告元帅,胡人突然增加了人马,烈石城要……要守不住了!”
许彤大惊:“怎会如此?胡人现有多少兵马?”
士兵答道:“估计有五万!”
许彤急道:“烈石城守军一共只有一万二千人,根本守不住啊!”
茯苓问:“如今西北驻军一共多少人?”
许彤捂住胸口喘气,道:“炎沙镇一万八,烈石城一万二,其他小镇零零散散加起来,一共四万。”
“以防不测,其他地方的驻军不能动,我带来了八万人马,随时都可增援,”茯苓道,“慌什么慌?一天到晚就知道慌!”
副将上前道:“元帅,不如我们带着八万人打胡人个痛快!将胡人打退十余里,让他们不敢再来!”
丁淮立刻道:“不可!八万人马倾巢而出,炎沙镇乃是西北重镇,是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万一胡人掉虎离山,岂不危险!”
茯苓略一沉吟,道:“丁淮说得对,守城容易攻城难,发财、有钱立即带三万人马去烈石城增援。”
张发财、王有钱同时应道:“是!”
副将道:“可这二人没有带过兵……”
“我知道,你跟着一起去,”茯苓对副将道,“段总兵任西北总兵多年,到了烈石城,事事都先考虑他的意见,你们没来过西北,别自己想到哪儿是哪儿,明白没?”
副将讪讪应道:“是,属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