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烛把他拉起身坐好,无奈道:“别闹,你现在一身伤,过会儿伤口又要裂开。”
“好吧,颜公子记住缘由就行。”茯苓撇嘴,一下又歪到颜烛怀里,颜烛把那块白玉佩拿出来,挂在了茯苓的脖子上。
茯苓靠在颜烛怀里,把那枚玉佩拿在手里把玩,日光从碧纱窗外照进来,那玉佩晶莹剔透,很是漂亮。
茯苓问道:“这玉佩到底是什么重要之物啊?”
“这是我母后留给我的,因为之前一直戴在身上,我的人都认识,你日后若有需要,只需拿出玉佩,他们都会听命于你。”颜烛的语气沉下来,道:“我最后再说一次,不可还我。”
“不还不还,我记住了。”茯苓赶紧点点头,把玉佩收进怀里,“我没什么东西给你,我那块黑玉腰牌你留着吧,日后万仇门的人也都听命于你,反正我龙牙刀一出,没人不认得我,要那玉佩也没用,要找血鸦带点翼草就行。”
“好。”颜烛把黑玉腰牌拿出来,珍而重之的挂在腰间。
茯苓躺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对了,柔然可汗那事儿,丁淮跟你说了没有?我留的那张花草纸看见了吗?”
颜烛点头:“我知道了,已经派人去查了,其实我之前怀疑颜蛟和通天教有联系,他天赋平平,武功一直停滞不前,三年前却突然突飞猛进,很是蹊跷。”
“颜蛟?二皇子颜潜渊?”茯苓道,“说起来,我之前在京城见他的时候,发现他身边有一人武功深不可测,不过那人一直藏在屏风后面,我看不清长相,总归不是他金屋藏娇吧?”
“应当不是,”颜烛笑了,把茯苓抱在怀里,继续道:“我在京城的探子也查到过此人,刚想深查就让他察觉了,那探子没能回来。”
颜烛微微蹙眉,道:“还有,沙漠毒蝎出现在江南,未免太过凑巧,但我与韩斌交手时,却未察觉到他内力有何异样。”
茯苓伸手把颜烛的眉头抚平,道:“毒蝎如此可怕,槐山派没蠢到往自家地盘上引吧?颜潜渊害他舅舅做什么?要害也是害……咳,他要是敢害你,我就把他和四皇子一起扒了裤子,吊在京城的鼓楼上打。”
颜烛笑了笑,道:“之前老五并不是故意要害你,宫里水深,他母妃走的又早,一个人不好过,难免被旁人利用。”
之前是因为五皇子颜凌云受了四皇子的欺负,找万仇门报仇,茯苓才接了案子去京城,中了二皇子颜潜渊的圈套。
茯苓不在意的摆摆手:“我和半大的孩子计较什么?皇家的事江湖不好插手,本来万仇门是不接的,但这孩子挺不容易,不受宠还给那么多钱,我就去了一趟,不知道你在京中有什么布局,怕给你添麻烦,我也没把四皇子怎么着。”
颜烛想起当时探子传来的消息,忍不住笑道:“我听说四皇子受了重伤,发了一个月的脾气呢。”
茯苓不以为然道:“他屁股上肉那么多,我又没下狠手,能受多重的伤?给惯的,十几岁了被打屁股还哭爹喊娘,把能叫的亲戚都叫了个遍,鼻涕眼泪差点蹭我身上。”
别说十几岁了,四皇子自出生就没受过委屈,韩贵妃受宠,颜烛不在,他的胞兄二皇子在京城势力很大,四皇子那是螃蟹的命,生来就横着走,哪儿有人敢在大街上扒他的裤子,打他屁股?
“言归正传,”颜烛道,“槐山派不一定会把毒蝎引到江南,但二皇子这么做却很容易,江南事务近来都由他管,若没有人上下遮掩疏通,毒蝎不会泛滥到如此程度,一连拖了这么些天我才得到消息。”
茯苓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在通天教留几个活口逼供了,一个没留神,全让章庭生那畜生杀了。”
“无妨,江南迟早要大换血,”颜烛道,“不过眼下我要回一趟京城。”
茯苓问道:“京城出事了?”
“现在还没有出事,不过快了,”颜烛道,“我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前几日突然晕倒,后来醒是醒了,但精神不好,京城把消息封锁得很紧,对外只说是风寒,但我的人递消息说,情况并不乐观……怕是没多少日子好过了。”
茯苓凑近抱住颜烛,轻轻拍他的后背,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他这哄孩子的安慰方式,把颜烛心里那点本就不多的阴霾扫去大半,颜烛道:“其实也不算突然,父皇这些年迷信丹药,吃了太多,把身体吃垮了,渐渐的便不如意了,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京城的势力虽然还在,但我到底离开了这么多年,二皇子和韩贵妃也没消停,恐怕有些棘手。”
韩家的势力在江湖,可江南一带势力再大,手也伸不到京城去,江湖上明刀明剑的打斗和朝堂里看不见血的杀戮相差太大,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谋士,才更懂得杀人与无形。
何况在朝堂的士人大夫眼里,江湖人再厉害,也不过出自于草莽。
“我当时之所以能放心的出宫,拜入霍山,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颜烛道,“因为我是嫡子,我出生时,我父皇曾立下一道密诏,立我为储。”
那个窝囊的皇帝竟然敢背着韩家,做出这么有胆气的事?
这话都到了嘴边,让茯苓生生给忍住了, 皇帝再怎么不好,也是颜烛的父亲。
颜烛看出他眼里的惊讶,解释道:“毕竟身份有别,我母后的娘家胡家,是当朝宰相,韩贵妃再受宠,也出自江湖,我父皇就算再想将她扶正,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的。”
韩贵妃做不了皇后,二皇子就只能是庶子,不能越过嫡子继位,再者,江湖和朝堂相安无事多年,实则面和心不和,让出自江湖的皇子继位,无异于让江湖把控朝政,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可的。
颜烛来到霍山,既是为了深入江湖,也是为了寻求庇护,以免韩贵妃和二皇子对他下手,妄图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茯苓站起身,道:“你要去京城,那我……”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颜烛一下拉了回来,拽进了怀里。
茯苓感觉到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只见颜烛沉下脸,道:“你想去哪里?又要走?你哪里也不许去,只能跟我去京城。”
尽管京城局势未定,但颜烛的势力在京城盘踞很深,还有胡家照应,茯苓待在颜烛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颜烛都有把握护得住他,万一放他一个人在外面,出了事,颜烛赶都赶不过去。
“我刚刚只是说,我得去和丁淮交代一下,邱毅他们还不知道我没死呢,”茯苓弯起眼笑了:“我当然哪里都不去,我就跟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忘记说了,本文的通天教和《封神演义》里的那个没有关系哈(≧▽≦)/
第72章
茯苓沾颜烛的光,第一次来到皇宫,气势雄浑的碧瓦红墙,角楼、浮雕精巧细致,白玉台阶层层而上,处处彰显着皇家的贵气。
茯苓在心里感叹,皇家不愧是皇家,几百年的底蕴,柳家和冬青门这些土财主根本就没办法与之相提并论。
不过当他跟着颜烛进了宫门,被地上凹凸不平的地面差点绊倒时,他就不这么想了。
“怎么了?”颜烛把茯苓拉住,问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茯苓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在丹穴峰那乱石丛生的山头他都没被绊倒,在这里差点来个平地摔,他看了一眼地面,道:“青石板上安一块土砖,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皇宫里头还有机关啊?”
颜烛微微叹气:“近来皇室不景气,国库紧张,其他地方只能将就些。”
“但凡他少吃一口仙丹,都不至于没钱铺地,”茯苓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问道:“快到了,咱们这么牵着进去妥吗?你父皇生了病,万一再被气到……”
颜烛牵紧茯苓的手,笑道:“无妨。”
颜烛既然都说无妨,茯苓更不会在意别人如何想,他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坏名声,巴不得让别人都知道颜烛是他的。
两人手拉手,跟着引路太监来到了皇帝的寝宫,六宫妃嫔和皇子公主都站在外面的大殿里,皇帝的寝室在层层珠帘屏风之后。
五皇子站在最外面,见到颜烛来了,立刻迎上去:“三皇兄好。”
颜烛微微点头:“五皇弟好。”
二皇子远远的瞥见了一眼颜烛,又看了眼颜烛身边的茯苓,“三弟来了,父皇正病着,外人可不方便进去。”
颜烛拉着茯苓的手,淡淡道:“他不是外人。”
茯苓点点头,亲昵的抱住颜烛的胳膊,顺势把下巴搁在颜烛的肩上,欠揍的笑道:“没想到吧?我是内人,你还想挑拨我们,想得美!”
二皇子再如何也没想到两人是这样的关系,他心里暗骂一声,刚想开口讽刺几句:“你们……”
“渊儿。”一个衣着华贵,头上簪满珠花的妇人走近截住了二皇子的话头,茯苓仔细一看,这妇人虽上了年纪,风韵犹存,眉眼倒和韩斌有几分相似,正是二皇子与四皇子的生母韩贵妃。
韩贵妃微微一笑,对颜烛道:“好久没见曜儿了,都长这么大了,你父皇经常念起你呢。”
茯苓心里翻白眼,皇帝要是真念着颜烛,哪里舍得让他待在外面十年之久?
颜烛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四皇子站在韩贵妃身边,不满道:“你为何不向我母妃行礼?我母妃可是贵妃!”
颜烛扫了四皇子一眼,道:“妾罢了。”
颜烛是唯一的嫡子,不出意外他将会是储君,断没有他向妾室行礼的道理。
四皇子气道:“你……”
“三弟,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二皇子压低声音,凑近道:“可别得意的太早。”
颜烛轻笑一声,道:“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二皇兄可别得意的太早。”
“那我们拭目以待吧,看到时……”
二皇子还没说完,便被茯苓一掌推开,这一掌茯苓用了十成十的内力,二皇子没有防备,被推得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撞上后面的柱子,几个侍卫迅速挡在二皇子面前,斥道:“你敢对皇子动手!”
“这会儿跑挺快啊,”茯苓道,“方才他唾沫星子都要溅到三皇子身上了,没见你们冲上来?”
二皇子怒道:“我什么时候喷唾沫了?”
“尽说废话,跟喷唾沫有什么区别?我听说你还习武,怎么一推就倒?”茯苓摇摇头,“我劝二皇子还是节制些好,年纪轻轻的把身体搞虚了,小心以后生不出儿子来。”
四皇子立刻反驳道:“你说谁生不出儿子来?我皇兄一向雄……”
“四弟,罢了。”二皇子及时打断他,对茯苓道:“茯门主,这是在宫里,还是守些礼数的好,可别把江湖气带进来。”
茯苓笑道:“二皇子这么看不起江湖气,你是嫌槐山派上不得台面,还是嫌韩贵妃出身不好?”
二皇子自知失言,赶紧对韩贵妃道:“母妃,我并非这个意思……”
韩贵妃摇摇头,笑道:“茯门主可真是伶牙俐齿。”
茯苓道:“可不比贵妃有涵养,对着杀兄仇人还笑得出来。”
韩贵妃脸色一白:“你!”
“皇上宣三皇子进去。”内间出来一个老太监,是皇帝身边伺候几十年的老人,名叫赵福安,他向众人行了个礼,接着对颜烛道:“三殿下,请。”
“你去吧,”茯苓道,“我在外面等你。”
颜烛叮嘱道:“你在外面小心些。”
“放心吧,我脾气再不好,也不至于见人就杀。”茯苓找了把椅子坐下,把身后的龙牙刀一下拍在桌上,吓得旁边几个太监宫女差点跳起来。
颜烛笑着点点头,跟着老太监进了内室。
穿过一道屏风,浓浓的药味儿便扑面而来,皇帝靠在床边,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眼窝深深的陷进去,面色蜡黄,与将死的老翁无异,
再也看不出九五之尊的模样。
生死面前,众生皆平等。
皇帝抬眼看向来人,动了动乌紫的嘴唇:“曜儿。”
这一声过后便没了下文,这对皇家父子,面对面却一语不发,看起来倒像陌生人。
还是有血缘至亲的陌生人。
沉默良久后,颜烛才道:“父皇。”
“嗯,”皇帝应声,“我们父子十年未见了。”
颜烛道:“今年是第十一年。”
皇帝轻叹一声,道:“曜儿一直都在怪父皇吧?”
颜烛低头,淡淡道:“儿臣不敢。”
皇帝道:“朕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个好父亲。”
颜烛垂眸道:“父皇说得是。”
皇帝:“……”
皇帝有些出乎意料的看着自己十年未见的嫡子,在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依稀能看见发妻的影子,他靠在软枕上,仍旧只是叹气。
世人传言他多宠爱韩贵妃,宠倒是真的宠,爱却未必有多少。
江湖武林是皇帝的心病,他一辈子都只想保住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对于这心病,只敢用最好的药材温补,从不敢下狠药除去,他怕没把这病除了,倒先把自己的命给除了。
冷落发妻、疏远嫡子,对武林的一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安稳稳的享尽荣华富贵,当个既不贤明、也不昏庸的皇帝,和一辈子稀泥,是他此生的追求。
如今看来,倒是都如愿了,只剩最后一件事。
皇帝靠在床头,有气无力的道:“曜儿,父皇一辈子未立下什么功绩,如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帮不了你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