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茯苓不能输。
第77章
黑夜之中,风声朔朔,滚石自城墙而落,刀剑之声不绝于耳,火光肆虐,将大漠沉寂的长夜点亮。
一夜鏖战之后,天边泛起鱼白肚,黑夜终于迎来黎明,茯苓那一身银甲上都是血,血迹或深或浅,他一夜未眠,满脸都是灰,唯有那一双眸子和手中的龙牙刀,依旧干净清亮。
胡人苦战一夜,仍未破开城门,这会儿攻势稍弱,茯苓抬起头,此时霞光万道的天空,旭日东升,沙漠一半迎来光明明、一半依旧笼罩在黑暗之中。
攻城的都是步兵,胡人的铁骑在后方修整一夜,此时正蓄势待发。
“我军死伤共一千二百三十四人,胡人估计在两千六百,”丁淮一身白衣也沾满了血污,他走近对茯苓道:“等日头完全上来了,还会有一场苦战,战况与我们而言……很是不利。”
五万对八万,不仅是人数不对等,昨夜里那一战,他们清清楚楚的意识到,更不对等的,还有战力。
本就水土不服的中原军,不像柔然十六部和突厥,生来便在马背上驰骋,况且茯苓这支军队生于太平之时,除去京郊的驻军,剩下的都是沿路各处拼凑的,没上过真战场,与新兵有什么区别?
丁淮的折扇上已经看不出原貌,赫然成了一把血扇,他苦笑着摇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可真是一点也没错。”
中原过了二十年的安逸日子,已经忘了先皇当年也曾铁骑踏遍西北,黄沙百战,金甲生辉,城池固若金汤,无人胆敢来犯。
如今却只剩半截丰碑,被黄沙掩埋。
“难胜也要胜,我不仅要让他们入不了城,我还要打得他们再也不敢进犯!”茯苓神色坚定道,“发财和有钱到了没有?”
丁淮道:“已经从城后进来了。”
茯苓点头,城下胡人散开,开始后退,准备息战了。
丁淮道:“他们很快便会再卷土重来。”
邱毅拿了一馒头,塞到茯苓手里,问道:“多快?”
茯苓接过馒头,咬了一口,眉头紧锁:“不出半个时辰……后面的骑兵根本没散。”
“我们骑兵有多少人?”邱毅看向许彤,有些不能理解,问道:“许太守,胡人没打进来,你这腿都抖了一夜了吧?”
许彤担惊受怕了一夜,说话还有点哆嗦:“如今城中兵马共计七万一千二百六十三,骑兵只有……不到三万。”
茯苓问道:“不到三万,到底多少?”
许彤抹了一把汗,吞吞吐吐道:“一万八……”
“我带过来的骑兵就有一万五,西北十六城,骑兵才凑了三千?”茯苓猛地抬起头,差点被剩下那半口馒头噎死,“朝廷要是没派人来,你们是不是都打算投降了?”
许彤慌忙摇头:“不、不是,实在是骑兵消耗太大,这么多年又一直太平,守城防卫难免有些许松懈……”
邱毅破口大骂:“这他妈叫'些许'松懈?”
“行了,现在立刻去城中找马匹,胖的瘦的矮的只要是马都行,”茯苓想了想,妥协道:“除了马之外,驴、骡子、骆驼、牛羊猪,能骑的都赶过来,再不济,让后面的步兵垫麻袋踩凳子,站的跟骑兵一般高,总之一个时辰后迎敌,咱们的骑兵看着不能比胡人少!”
许彤一惊,道:“元帅,这、这能行吗?这要开城门迎敌,万一……”
“什么万一?没有万一,”茯苓道,“粮草在江南被截住了,二皇子这是打算通敌叛国,联合胡人给我们使绊子,别的不说,就说你这炎沙镇够七万人吃几天?恐怕没等胡人打进来,我们就先饿死了!”
西北粮食产量本就不多,遇上旱灾甚至颗粒无收,这一仗打得猝不及防,那点存粮一旦耗尽,他们就只能就着沙子喝西北风了。
丁淮点点头:“不错,倒不如趁现在还未有败绩,士气高涨,一股作气将胡人击退。”
许彤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答道:“是,元帅和军师说得对……”
茯苓见不得他那要死不活的模样,斥道:“那还不赶紧去办?再擦汗老子让你擦血!”
“是!”许彤吓得脚不点地的跑了。
胡人似在观望,向后了半里,没了动静。
一个时辰后,炎沙镇城门大开,一人身着银甲,后背大刀,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冲了出来,他身后紧跟着四人,一人佩双刀,一人执折扇,剩下胖瘦二人分别佩大刀和长鞭。
城墙战鼓声如闷雷,他们身后跟着千军万马,足下扬起滚滚黄沙,声势浩大,一时只能在风沙中看见前面气势汹汹的骑兵,等完全看清,城下已经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胡人见状,也纷纷佩刀上马,布兵列阵,与之对峙。
最前面着银甲的人正是茯苓,盔甲下的那张脸极美,柳叶眼微微弯起,似笑非笑。
茯苓勒住缰绳,黑马嘶鸣一声,在阵前站定,他盯着对面那一身黑衣劲装的人看了片刻,目光落到那人腰间佩刀上。
“我还以为是谁呢,薛谷主,好久不见,”茯苓轻笑一声,道:“不,应该是郁久闾氏。”
黑衣人扯下面巾,垂眼鹰鼻,眼神阴鸷,正是薛承昱。
薛承昱稍显意外:“没想到茯少侠能认出我。”
“你我认不出,”茯苓指了指薛承昱的佩刀,道:“你这把破刀我倒认得,你好歹也是柔然可汗的后代,如何穷得连把刀都换不起?”
薛承昱冷笑道:“若是三年前我杀了你,这刀就能换了。”
茯苓也笑道:“若是三年前我杀了你,你今日可就不能在这儿找死了。”
“谁找死还不一定呢。”
“六王子,他们的骑兵竟有四万人!”薛承昱后面的纥奚成上前,压低声音劝道:“突厥人不肯完全尽心,柔然的儿郎苦战一夜,死伤惨重,今日的战况于我们不利,不如再等等……”
“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了!”薛承昱骑着马冲到阵前,“我不能再等了,今日我便先杀了他们的元帅,敌军自然不攻自破!”
茯苓见薛承昱奔来,立即提刀迎上去。
这是两人在翼山之后,第二次交手,几招下来,茯苓很快便发现了不同,他道:“你练了《红阳无极功》?”
薛承昱点头,眼中尽是得意之色,道:“中原武林来围剿通天教,却让我捡了个便宜,这是真正的《红阳无极功》,可不是谷浑泓编的那劳什子邪功,你今日必死无疑。”
茯苓眼中一亮,他不急反笑:“真正的《红阳无极功》?你没有最后一章吧?”
薛承昱反问:“你怎知我没有?”
“我当然知道,因为最后一章在我这里,我已经将它烧成灰了。”茯苓大笑一声,道:“真是天助我也,你今日死定了!”
《红阳无极功》极易反噬,叶晟当年将三章全部练完,尚且未能练成,薛承昱没有最后一章,必遭反噬!
薛承昱提刀劈来:“少嘴硬!”
“不信?”茯苓立即出刀抵挡:“试试便知!”
薛承昱冷笑,将内力都注入刀刃,那带着缺口的刀面,仿佛千斤之重,全部压在茯苓的龙牙刀上。
茯苓咬牙,与他内力相抗,面上仍旧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薛承昱微微迷眼,那双细长的眸子里尽是阴沉,他运转周身内力,决心定要将茯苓命丧于此!
然而渐渐地他察觉不对劲,内力仿佛出了个漏洞,竟源源不断地开始消散!
薛承昱赶紧屏气静神,然而无济于事,他的双手连同刀刃都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茯苓脸上的笑容加深,手上猛然发力,薛承昱被内力震开,这一震,竟从马上摔了下去!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再也提不上半分内力,一口血喷了出来。
茯苓下马,提着刀走近:“《红阳无极功》极易反噬,你只练了前两章,定然会遭到反噬,活该!”
薛承昱不死心的撑起半边身子,向去捡摔在一边的刀。
“死心吧,你已经武功尽失了,你拿刀只能抹脖子,”茯苓一脚把那把佩刀踢开,“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之前在京城,二皇子屏风后面藏的人就是你吧?”
薛承昱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会把计划告诉你么?就算我复不了国,你也休想好过!”
“我问你计划了吗?不过就是你和二皇子里应外合,你帮他拖住我,转移颜烛的注意力,他登上皇位,替你复国,”茯苓道,“这很难猜吗?用膝盖也能想到吧?”
薛承昱咳了一口血,道:“你是巫女的儿子,却背叛柔然,帮汉人打仗,你不得好死!”
“红阳教当年被围攻,可没见柔然十六部来救我娘,我帮汉人怎么了?柔然根本不把奴隶和外族当人,灭了又如何?”茯苓的龙牙刀此时已经到了薛承昱的头顶,“我得不得好死就不劳你费心了,反正你今日得先死。”
纥奚成骑马奔来,喊道:“六王子!”
“别过来!”茯苓抬起龙牙刀,以刀抵住薛承昱的胸口,用胡语道:“否则我不仅杀了他,我还要身后这四万铁骑踏平柔然十六部!”
纥奚成面色迟疑,他不忍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薛承昱,几番犹豫后,还是勒住了缰绳,没再上前。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黑衣人就是薛承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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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等一下!”
茯苓手中龙牙刀一顿,他回过头看向城楼上的许彤,耐着性子问:“许太守,又怎么了?”
“元帅,”许彤趴在城楼上喊道,“柔然的六王子是胡人大军的首领,应当作为战俘带回京城,由大理寺审理之后,交由陛下亲自发落……”
“麻烦,”茯苓的刀移回薛承昱的胸口,“回京城山高路远,二十年前柔然覆灭他都能跑掉,路上又跑了怎么办?不如当下就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但这不合规矩呀!”许彤大喊道:“万一陛下怪罪下来……”
“若是陛下怪罪,我顶着!”茯苓道,“今日我就要杀了他!”
话音刚落,龙牙刀便没入薛承昱胸口,柔然大军一阵臊动,纥奚成斥了一声,很快就静了下来。
茯苓重新上马,用胡语道:“我是巫女卓兰的儿子,六王子德行有失,想让柔然的儿郎送死,不再受神庇护,我已经代替神惩罚了他!”
茯苓四下看了看,翻身下马,运起轻功,几步便等上一个土丘,此时正值正午,茯苓站在土丘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大漠中的圆日从他身后射出万丈光芒,映照着那张无暇的脸,为他的银甲镀上一层金光,刹那间,竟恍如天神降世。
“毡帷望风举,穹庐向日开,”茯苓举起龙牙刀,神色肃穆道:“尔等立刻投降,我以巫女之子的身份,求得天神庇护,只要我在,柔然十六部定能安然无恙!”
柔然对自然和旭日的崇拜,已经延续了上百年,骨血里与生俱来的信仰,让他们在一刻虔诚地注视着茯苓。
纥奚成最先跪下来,道:“天神在上,吾等愿遵从圣子指引。”
纥奚成明白,柔然大势已去,无论茯苓是不是真的能通神,此时休战都最好不过。
草原狼的辉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柔然十六部,只想延续这二十年平静的生活。
后面数万柔然部众,连同信仰相似的突厥军都齐齐地跪下来:“天神在上,吾等愿遵从圣子指引!”
茯苓微微颔首:“那就此休战,柔然十六部退居一百里,突厥原路返回,永不得入境半步。”
“此后一切都以我朝天子为尊,听从朝廷安排,如有违者——”茯苓停顿了一下,骤然俯身,将龙牙刀插入土丘之上,碎石顺着坡面滑下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亲自率军,踏平大漠草原,天神下罚,永世不可超生!”
“是!”
战鼓再次响起,柔然军连同突厥军散去,待到胡人大军完全消失在沙丘的另一头,茯苓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吩咐城下撤军。
邱毅兴高采烈地凑过来,笑嘻嘻的问道:“要是让胡人知道,你让步兵在后面踩麻袋装骑兵骗他们,会不会气死啊?”
“还好炎沙镇在坡上,胡人在坡下看不见,”茯苓晃了晃手里的刀,笑道:“这叫什么来着?”
丁淮摇着手中的折扇,脸上也带了笑意“兵不厌诈。”
“对,兵不厌诈,”茯苓点点头,“幸亏没打起来,我哪儿会打仗啊?”
许彤一介文官指望不上,张发财、王有钱混江湖的,邱毅就更不用说了,书都没读过几本,剩下一个没有实战经验的丁淮,纸上谈兵不靠谱。
“让柔然和突厥派人过来签休战约,在边界驻军,”茯苓道,“虽说他们不太可能反悔,总还是以防万一的。”
丁淮道:“那不如设个暂时管理柔然十六部的都护府,派人管理柔然的事务。”
茯苓略一思索,点点头:“行。”
许彤劝道:“这么大的事,要不要先上折子请示朝廷的意见,怎么也得先让陛下知晓,再做决定……”
“一来一回太费时间,来不及,先就这么着,把西北的情况稳定下来,”茯苓道,“之后颜烛再调整,我们现在得赶紧回京城。”
二皇子不知所踪,估计是趁茯苓带兵去西北,预备着要造反呢,茯苓得赶紧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