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此时,忽有狱卒疾步而来,求见尚书郎大人。叶文卿还以为是那漠北人横遭意外,心头一惊,生怕断了线索,先命人严加看管吴统领,继而走去外头。
“是不是那边有事?”叶文卿所指的“那边”,便是羁押漠北人之处了。
“是。”那传话之人会错意,此番实则是为另一事而来,“那些流民忽然招认了。”
“流民?”叶文卿愣住一瞬,刹那以后,旋即了然,“是上回害死书生的流民?”
“是了,便在今日,那些人忽然开了口。事关尚书郎,主审此案的周大人命我等来这处知会一声。”狱卒说罢,却犹豫半晌,继而凑上前去耳语,“据那些人犯招认,他们皆是受吴统领指使,才乔装打扮作流民,往南麓书院害大人胞姐。”
“吴统领……”听得此言,叶文卿心头一紧,如遭手掌攥住。
顷刻之间,他又想到另一人来——章太尉。
现下想来,萧山矿场一案果真如安风所言,好比洪水猛兽,任谁沾上一星半点,都有葬身于风浪之险。
想那吴统领忽遭下狱,一时间,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连衙门里头的狱卒都不免私下议论。那些人犯本已关进来数月,不知外头如何,近日以来,自狱卒口中得知靠山倾塌,再无侥幸之心,终将实情招供。
原来,这几人去往南麓书院害人,皆是得了吴统领授意。他们本是吴统领麾下小卒,素来玩忽职守,多有过错。某一日,吴统领挑了几人前去问事,尚未说几句话,就无端大发雷霆,口口声声说要发落了他们。
想那几人还以为大难临头,自是连连告饶。吴统领这才道明用意,原是要他们去害一位姑娘。吴统领自云瞧上了叶家姑娘,想要纳入府中为妾,谁知其胞弟叶文卿不识好歹,竟百般推拒,致使自己颜面扫地,故而横生报复之心。
叶文卿听得几人招供,顿时怒叱:“休得胡言乱语,毁谤我家胞姐清誉!”
吴统领眼高于顶,向来以门阀士族自居,又怎会求娶叶家姑娘?再者,叶文卿再不济,也是个尚书郎,虽算不得世代簪缨之族,但好歹也是读书识礼之家,胞姐又怎会为人妾室?
吴统领竟编出这一席谎言来,真正是令人不齿——他有此一招,只怕也是敲山震虎,提点叶文卿莫在追查铁矿账簿。
那几人自知靠山倾塌,自不敢再隐瞒半点,连连与叶文卿告饶,自云此话确为吴统领所言,并不曾添油加醋一分。
事情关乎家中亲眷,叶文卿又非主审此案之人,避嫌亦不能免。即便他已大致猜得,此事与铁矿账簿有脱不开的干系,却不能擅自带几人离去,以免落人口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案子以后,我要让鹅几们好好谈几章恋爱!
╮(╯_╰)╭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求个预收异世总攻养成计划[系统]
第32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上)
叶文卿入宫复命之时, 将吴统领遣手下兵卒暗害胞姐一事一五一十说与皇帝,连同供词一并呈上。
萧玉山见那供词末尾,还有红手印五枚, 不禁冷笑:“这些个东西,真正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陛下想如何处治他们几个?”如今真相大白,叶文卿终归是松一口气, 既还那书生一家公道, 也愿此事能宽慰胞姐一二。
“手上担着人命, 自当以命抵命。”萧玉山重重拍案, 又想起那书生惨状,“只是人犯还须再关押些时日,吴统领还未治罪,留着他们尚有用处。”
查证铁矿外流一案才是当务之急, 私人恩怨大可日后一一清算。叶文卿行事有度, 自不能因一己之快,而贻误案情。
“宫中丢了玉雕, 偏生不久以后,吴统领家也丢了传家宝。”
“几日以前,储栖云还曾说过,章太尉与漠北人私下相见。”
“而那漠北人,恰恰正是赫连归雁送入宫中的雕玉师。”
“吴统领与章太尉又沾亲带故,往来甚密。”
萧玉山本也只晓得些许零散细碎之事, 再经得细细梳理,终归将那桩桩件件串联在一线:“如此看来, 定要说吴统领从不曾参与其中, 反倒才像牵强附会。”
“现如今,还差吴统领一张供词——”萧玉山思忖再三, 沉吟半晌,再度抬眼之刻,眸光如刀,毕露凛冽锋芒,“传令下去,即刻革去吴靖禁军统领一职。”
吴靖一旦被罢去禁军统领一职,便等同于庶人,叶文卿也不必再束手束脚,以刑不上大夫之礼相待。
等到圣上旨意颁下去,吴靖乍然听闻,满心不敢置信——要晓得,萧玉山登基尚不满一年,凭着吴、章两家的士族颜面,新帝也不该如此决断。
“陛下断不会如此,定是你——”时至今日,他仍不曾体悟到圣上用心,还意图以威势压人。
叶文卿垂眼睥着他,将圣旨递到他跟前,尚未说一字之时,便已隐隐流露轻蔑之色:“你大可仔细瞧上三五遍,瞧清楚些再好不过,欺君之事常人可没胆子碰上一碰。”
叶文卿之言虽轻,但于吴靖而言,却似重锤落在心间。只见他立时一惊,神情近乎狰狞,厉声道:“是你——一定是你!”
“是你这腌臜小人在皇帝跟前搬弄是非,污蔑我清白!”
“陛下圣心清明,岂是旁人能左右的?” 饶是叶文卿已教吴靖指着颜面唾骂,亦是面不改色,心性之沉稳可见一斑,“倒是那些心怀不轨之徒,勾丿党丿结丿派,营私舞弊,妄图扰陛下之圣听。”
叶文卿言下深意昭然,却不曾言明,只点到即止。吴靖又是一惊,慌了神倒是小事,更怕泄露端倪,招致灭族之祸:“你大可不必在牢狱里头表忠心,陛下既听不到,也看不到。”
“但我还要提醒尚书郎大人一句,鹰隼纵使折翅,亦不惧鼠蚁之辈,小小蚍蜉,焉有撼树之能?”
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他都要强撑下去。
士族之间,唇亡齿寒,即便暂时没落,只要一息尚存,便有东山再起之日。吴靖晓得,只要他守紧口风,自会有人在外奔走营救。
叶文卿似不急于教他招供,也不曾下令用刑,只冷笑不言,拂袖而去。约莫又过去半日,他复又折返,只是这一回,一并带了另五名人犯前来。
那五人方一瞧见吴靖,立时惊呼,却又惧于他昔日威势,猝然噤声,竟是不约而同。叶文卿见得此番情状,心中不无讥讽,站在一旁端详良久,猝然开口问道:“怎样,可看清了?”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吴靖对那五人怒目而视,咬牙不言。那五人好似惊弓之鸟,才与他稍稍对上视线,便是蓦地一惊,慌忙低垂了脸。
叶文卿全将此事看在眼里,故意道:“看来诸位已是老相识,不用本官一一说明身份了。”
“我不认得他们。”吴靖负手而立,纵使深处牢狱之中,亦摆出素日的威风架势来,不拿正眼瞧那几人。
“今年立夏日后,南麓书院曾有书生惨死于后院竹林,这几人便是行凶之人。”他出言抵赖早在意料之中,叶文卿转而望向方才带来的五名人犯,微扬了语调问,“他们却说,是经你指使,才敢如此行事。”
“叶大人纵使急于给我定罪,也不能随意寻几个无赖过来,空口白舌说人行凶。”吴靖冷笑连连,与叶文卿针锋相对,“再者,我此回入狱是因守卫皇城不力之罪,叶大人无故牵扯无关之事进来,难道是因无才破案,只得另寻罪名,强安在我头上?”
“流民伤人一案事关本官胞姐,本也该避嫌。但皇命难违,陛下既然属意于我,将此案全权交付,我又怎敢推脱?”叶文卿见吴靖混淆视听,意图颠倒是非黑白,自知疾言厉色辩驳不休乃不智之举,唯有搬出皇帝来,才能压他一头。
此言一出,吴靖旋即哑口无言,忿忿撇过脸去,眉宇深锁。
叶文卿便在吴靖跟前,与那五名人犯问话:“你们可认得眼前之人?”
那几人面面相觑,几番用余光瞥向吴靖,却不敢轻易开口。叶文卿有意震慑他们一番,横眉冷目之下,文弱书生亦平添三分凛冽如刀之势:“大胆!时至今日,你等竟还敢有所欺瞒?”
那五人不约而同一惊,纷纷蹙眉望向叶文卿,指着吴靖支支吾吾道:“这是……这是——”
“认得便是认得,不认得也直说无妨。”叶文卿睥着他们,通身威严,全不似个文弱书生,“清白人容不得你等污蔑,罪人亦容不得包庇!”
人犯之中,似有一名领头人。那人回身看向诸位弟兄,又遥遥一望吴靖,狠狠一咬牙,终归招供:“认得,小人认得那一位大人——”
“现如今,他乃戴罪之身,禁军统领一职亦教当今圣上革去,已不是你等的‘大人’,凡有事情,但说无妨。”
吴靖落难,官丿职不保,已无法再威逼利诱这些人为他忠心卖命。所谓墙倒众人推,大抵如此。
叶文卿正是看清了要害,才故意说这一席话,将那五人最后一丝顾虑也一扫而尽。
“回禀大人,正是此人授意我等去南麓书院害人,本是为刁难叶家姑娘,给叶大人‘敲一回警钟’,谁知失手害了书生性命——”领头人自知靠山彻底倾塌,如今只求能以招供案情,换得活命之机,“我等是失手伤了书生,并非有意害人性命,都是那个人指使的!”
叶文卿似早已料到这番情状,眸中不屑之意更胜方才,与吴靖问话时,唇畔都噙着讥笑:“你怎么看?”
“胡言乱语,颠倒黑白!”吴靖已是强弩之末,却犹自不肯认罪,咬定了此乃诬丿告,“你等将此案诬赖在我身上,究竟有何意图?”
“大人,事已至此,认罪吧。”那领头人跪在地上,望过来时,面色惨白。
叶文卿亦是垂眼瞧着他,眸光晦暗,如深潭不可测,教人看不清心意。吴靖仍旧强撑着,不肯认罪,咬牙不言,唯有一双拳头紧扼。
“既然大人不愿谈此案,我们便再说说另一件事。”不消得叶文卿一挥手,便有狱卒拽那五名犯人下去,送至别处关押。
等到闲杂人等尽去,叶文卿寻一处坐下,不急不缓地开了腔:“该谈正经事了。”
“你又想将哪个罪名强安在我头上?”吴靖回望向叶文卿,毫无惧色,甚至脱口而骂,“真正是应了那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些士族门阀之后,自恃出身高门,素来目下无尘,即便身陷囹圄,也自觉高人一等。叶文卿早便看惯了如此情形,如今已见怪不怪,只当那唾骂之言如耳旁风,兀自问道:“萧山矿场一案,你可曾参与私下调用兵卒一事?”
“不曾。”吴靖依旧矢口否认,“你这般翻来覆去,反复盘问,就只为让我承认此等无中生有之事?”
叶文卿见他言辞激烈,俨然已稳不住心性,自乱了方寸,终归问出至为重要一言:“章太尉可曾参与其中?”
“你——”唾骂之言尚未出口,猝然生生哽在喉中,如教饭食噎住,吴靖双目鼓瞪如蟾蜍,双拳紧攥如铁石,紧张惊愕交加,全然一副猝不及防之状。
“除却萧玉琮,我哪知晓还有何人参与其中?”片刻以后,他骤然回过神来,改口道,“章太尉乃当朝名士,品格出众,岂容得你信口毁谤?”
“本官会将你今日供词呈至陛下跟前。”叶文卿也不作纠缠,问话完毕,起身即走。
叶文卿虽未得到答案,但已看到反常之处,大抵猜得,吴统领、章太尉皆与矿场一案有所关联。
如今,看似是陛下将矛头直指吴靖,实则早已对准章太尉。正如他所言,章太尉为人老谋深算,不露一丝马脚,想要抓着错漏之处,唯有从其身边人下手。
叶文卿审案时只问了寥寥数语,便不再刨根问底,看似举止浮躁,实则是为吴靖布下陷阱。此也算得投石问路之计。
如若将吴靖比作溺水之人,那么谁才是他最后一块浮木呢?叶文卿只等他与那人求救,再一举将这一干人等一网打尽。
待到叶文卿离去,吴靖再撑不住,旋即蒙上一层晦暗之色。他也不顾牢狱脏污,只觉得双腿一软,如踏在棉絮上,重重跌坐在地。
千丝万缕之事已教叶文卿揪到一丝线索,只要再借皇帝之力稍稍一扯,便就如抽丝剥茧,最终揭发出深藏其后的密室。到那时候,奔赴黄泉的,又岂止他吴靖一人?
“不成……不成啊——”
如若只为守卫皇城不力,皇帝又怎会将他下狱?可怜吴靖陷落至如今这般田地,才恍然大悟,却已来不及做上一回聪明人。
他自知大难临头,但尚有一丝不甘与侥幸,于牢狱之中高呼道:“章太尉!我要见章太尉!”
作者有话要说:求个预收异世总攻养成计划[系统]
第33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下)
再说赫连归雁得了皇帝之命, 亲自前往牢狱,协助尚书郎审问漠北人犯。
那名雕玉师见得赫连王子,也不顾浑身鞭伤, 皮开肉绽,蓦地重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如风中乔木。
牢房之内, 烛光昏暗, 昏黄光亮落进赫连归雁琥珀珠子似的眼里, 化作点点业火:“既然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便要承担苦果。”
人犯听得此话,立时扣头如捣蒜,却不曾开口祈求恕罪。
“大燕与漠北联姻在即,你闹出这一桩大案来, 定乃奉命行事, 为的就是从中作梗,行挑唆之事。”赫连归雁唇角噙着冷笑, 神情如堪比鹰隼锐利,此乃弃卒,自不必留情,“说吧,你究竟效忠于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