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夜雪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芳菲袭予

作者:芳菲袭予  录入:06-26

  急将之拉回,邵景珩露怒:“陛下,此处不可久留,莫要执拗!”
  那人情急:“朕去将草螽捡回来。”转看下游,一脸懊丧:“这下却又漂远了。”
  “陛下!”邵景珩声音高去几分,目光扫过水面,强自压下什么,便凑近那人轻语:“回到宫中,臣再与陛下编几个。”
  心知已无讨还的余地,穆昀祈恋恋不舍又望了那处一眼,默然走回,眸中却充斥幽怨,嘟囔似自语:“此刻这般说,到时只会拿事搪塞,说此俗人之趣,朕不该沉迷……”
  话音极轻,虽知旁人未必听得清,邵景珩仍旧耳根发热。

  第二十五章

  一路如履薄冰,穿林涉水,走过一段崎岖山道,终见常年缭绕谷口的那团云雾。少倾,忽见彼处鸟雀惊飞,野兽四窜,继而马蹄声隆隆似雷滚,扬起半天尘土。不多时,大队人马已冲破弥漫彼处的尘嚣现身。
  看清来人,穆昀祈惊喜:“郭偕!怎是你?”
  对面人马上一揖:“臣救驾来迟,陛下恕罪。”抬头:“臣昨夜闻讯,陛下教山洪困于归云谷,遂连夜调兵赶来救驾!”
  “调兵?”穆昀祈意外之余,还显局促,“如此说……两府已得知……”
  讪然点头,郭偕无奈:“臣闻讯不知真假,忙去见了赵虞德赵都知(1),得知陛下入山是实,为调兵前来,不得不禀明两府……”
  穆昀祈当下沮丧:明日朝上,看来是难免一场群起而攻的口诛笔伐了……
  “郭将军,你是何处听闻消息,得知陛下教困于这谷中的?”邵景珩插言。
  郭偕如实:“臣昨夜在城中偶遇猷国来使,见其满身泥泞、精疲力竭,见到臣却追问陛下回城否,臣一时迷糊,反问其才知内情。”
  “猷国来使!”穆昀祈惊喜:“霍阑显?他还活着?”
  郭偕点头:“正是霍阑显!其人在水中漂流许久,虽终得救,却染了风寒,当下不得不卧床养疾。”
  此讯来得是时,穆昀祈心头那块巨石轰然落地。
  一路疾行回到城中,穆昀祈首要自命人去探霍阑显,闻知其风寒虽不轻,却无性命之虞,只须卧床静养数日,如此虽难免耽误归期,然终究未丧命荒野,已是大幸,自不敢多生他求。
  回宫已是黄昏,见嘉王尚在候驾,穆昀祈略为意外,一时还以为郭偕走露消息,不免生怒。好在嘉王即自请罪,道出原委。
  原是前一日他由建宁寺礼佛出来,忽而心血来潮,将宗规(2)置于脑后,径自带两侍卫步行回府,途中停留游逛于金梁桥,巧遇郭偕,后者送其归宅途中又遇霍阑显,由此听闻官家教困归云谷之事。
  听罢经过,邵景珩忍不住斥怪嘉王,穆昀祈则只轻言告诫了其人两句,实因一身已疲乏甚甚,且此也非大过,便令之去了。
  当下君臣二人独对,邵景珩言归正传,便请彻查山间遇刺一事。
  穆昀祈不解:“汝仍疑心那并非山民?”
  “臣只以为,未尝彻查之前,不当及早定论。”邵景珩谨慎一如既往。
  “然而,此事恐不好查啊!”穆昀祈摇头,“除了三具尸体,眼下并无线索。况且山谷闭塞,向导亦不敢断定其间是否有山民索居,纵然真是外人设伏,也难寻证据。”
  那人坚定:“那也当一试!臣以为,彻查此案,并非要由山中入手,陛下但想,此回出游并不为外所知,遂这谋刺者必在知情者中。微臣之见,围绕此些人探查,当有所获。”
  穆昀祈眸子一转,出言别带意味:“如此,景珩倒不妨说说,你疑心何人?”
  “无凭无据,臣不欲胡乱揣测,然陛下既问,臣不妨稍作推断:当下嫌疑最大的,是两人!”看天子面露好奇,言者愈发率性:“其一,是微臣!原因不必言,然陛下终究无恙,似又减轻了这等可能;其二,臣疑心,霍——阑——显!”
  闻此,穆昀祈倒不似惊讶,且往椅中倚了倚,口气玩味:“愿闻其详。”
  “首先,去归云谷,乃他提议。”那人直抒己见,“其二,派遣刺客,于他最轻易;其三,其人落水失踪,至夜却又平安回到城中,隔日陛下便遇刺,这未免过于巧合。至于缘由,猷国狼子野心,素对我朝虎视眈眈,且当下乞伏哲利一事或激发其之异想,因而派霍阑显南下,伺机生事乱我朝局。”
  “听来有理。”穆昀祈抚着下巴颔首,但即刻话锋又转,“然朕却不赞同。”眸光尽量和悦,”自然,朕也并不疑心于你。只是霍阑显,无由出此举。”
  “为何?”那人面不改色,“难道陛下已有令其脱罪的证据?”
  穆昀祈摇头:“没有,只是与你一般,以常理推断。”抚了扶额,“景珩可知,吾与霍阑显,相识已有多久?”看那人凝眉,自一哂:“五年!五年间,吾与他相见不过十来回,却已成挚交,而至今,朕尚欠他几桩人情未还。”
  闻者眉梢轻垂:“陛下言此,有意气用事之嫌罢?”
  “意气……或是罢。”穆昀祈竟不否认,“然以其当初为朕所效之劳,实令朕无法疑之,除非——”挑衅的目光投去,“有真凭实据呈于朕前!”
  “陛下要真凭实据,臣自倾力奉上!”邵景珩欣然受之,“然臣初时便说过,此些皆臣就理推断,实情如何还须查过才知。当下要查的,自不止他霍阑显一人,除了微臣,尚有陛下身侧宫人内官、皇城司一干知情者,以及偶然听闻此事的郭偕与嘉王……”
  “阿嚏!”刚出东华门,郭偕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一揖向对面:“天色不早,就此别过,殿下切记此回定要径直归府。”
  穆寅澈微一怔,似为不安:“郭将军,你……留步!”便令身后黄门原地待命,自上前与那人轻语:“小王心知将军或因今夜之事恼怒,但小王实有苦衷……”
  “殿下何出此言?”郭偕作讶色,似不懂他在说什么,“郭某怎会恼怒?”
  “将军……”嘉王眉心微缩,烦恼之余又显难堪:“将军想必是因小王擅自入宫请罪,将将军置于知情不禀之境而不悦,然小王实是无奈,昨夜忖了许久,终不能断定霍阑显可有瞧见小王,遂才决意当圣前道明实情,原当告知将军,然彼时你出城迎驾,并不得机,还望将军见谅。”
  “原是此。”郭偕大度一笑:“彼时劝殿下不必将此外传,乃因事小,且官家有言,殿下出行诸事,一月上禀一回便好,郭某由此才以为,就此专门入宫觐见,或有小题大做之嫌,不过此刻忖来,着实不妥。”
  “此是小王一意孤行!”嘉王情急下一扯那人衣袖,“不怪将军!倒是昨夜多亏将军在侧,才免了小王失仪于外。”垂下眸子,耳根飞红:“昨夜着实放纵,上车后小王……”
  “殿下!”郭偕忽而高出一声打断之,令言者一惊,即似无措。郭偕叉手:“殿下见谅,此事,过皆在我,还望殿下事过便罢,莫受扰其中。”顿了顿,侧过头去:“殿下若厌恶在下,郭某今后……”
  “将军这是说到何处去了?”嘉王微微发红的双目似沾水光:“难道因此一事,果令汝对小王生了憎恶?然小王也是无心,昨夜上车后便昏昏然,其间诸事已记不清,直到马车乍停,吾由混沌中醒转,一时不知身处何境,掀开车帘却见外赫然立着霍阑显!那时慌张,未尝留意他是否见得小王,遂……”
  “殿下……”郭偕扶着额头,示意其停一停,回思半晌,一抹亮光落进眼中:“殿下是说,昨夜车中之事,你皆已……记不清?”
  “嗯……”穆寅澈茫然:“我……宿醉头痛,着实想不起,不至是……”乍慌乱:“出了失礼之举,令将军……”
  “不!绝无此事!”郭偕一振,“殿下彼时……定要下车游走,郭某极力劝阻,或惹殿下不悦,因是小起争执而已……”
  “原是这般。”穆寅澈松口气,嘴角溢出许久不见的笑容,虽犹难堪:“说来还是小王失礼,令郭兄为难……”一顿,倏然脸红:竟——唤了他作“兄”!!再看那人,眉心已松展,嘴角垂笑,显是释然。既他不见怪,穆寅澈倒也莫名受鼓舞,竟顺水推舟:“郭兄,你我相交也算日久,今后可如挚友相待,遂小王只唤你作’郭兄’,可好?”
  “好……如何皆好……”郭偕心不在焉,出言似敷衍。
  好,幸好!不记得了最好。

  第二十六章

  晏京城西,出了顺天门,可见一广阔秀丽的苑籞,称为玉津园,此为皇家行宫,与琼林苑、景华苑、芳怡园合称晏京四苑。
  立秋当日,溽暑虽去,秋气尚微,穆昀祈轻车简从,驾临御园。
  才过晌午,绿荫间蝉鸣不歇。池边柳下,一头顶箬笠之人席地静坐,临水而钓。身后人声趋近,他却置若罔闻,似如入定。穆昀祈见之倒不为怪,尚怕搅扰其人一般,屏退左右,上前在侧坐下,拿起备下的钓竿甩钩入水。
  “今日陛下怎得兴致,召臣垂钓?”先来者笑问。
  “整夏教困于宫中,朕已厌烦,今日入秋,出来走走。”穆昀祈答得漫不经心,侧头看了眼彼者头上:“卿这箬笠何处而来?倒是有趣。”
  那人答:“此是去年春时出郊外踏青,日中忽雨,向一农家所买,至下半载未用,今日日光烈,才又想起……”抬头望望湛蓝的天,一时不无憧憬:“入秋之后,得斜风细雨日,臣便一人一舟,蓑衣箬笠荡于州河,悠哉独钓,必然羡煞世人。”转眸愉悦:“陛下可与臣一道?”
  “这……”穆昀祈沉吟,垂眸盯回水上:“朕怕……雨天不宜出行……”
  那人复笑:“陛下是怕遭人嘲笑罢?州河之上,向来只见官商船舶往来,何曾见人荡舟垂钓?且吾蓑衣箬笠怪异似山人,自令陛下难堪。”
  穆昀祈面红。
  那人叹息:“臣方才是戏言,陛下却信以为真,实不应当。”自一捋须:“推脱之时,陛下不见果断,倒是迟疑敷衍,理出牵强,这般如何不教人识破?须知邵党中不乏老奸巨猾之辈,陛下尽听尽信、不做预见,自胸无成竹,如此怎能与之周旋?”
  穆昀祈勉力藏住眸中的赧意,顿首:“朕着实大意了,今后自须对人言多加分辨,细作思忖,再行论断。”
  “还须未雨绸缪,临事才可坐怀不乱啊!”那人语重心长,言罢抬手起竿,见收获一条寸把长的小鱼,显是不合意,将鱼取下扔回池中,言归正传:“臣闻听,今日霍阑显已离京北归?”见穆昀祈点头,又道:“霍阑显为陛下如此尽力,陛下可想过缘故?”
  穆昀祈一时不确知其意,只得虚心求问:“卿有何虑,不妨直言。”
  那人不含糊:“猷国主霍阑昱对霍阑显信任有加,甚可谓言听计从,然霍阑昱近年染疾,久治不愈,其人无子,一旦离世,霍阑显本是帝位的不二人选!”
  “如此,岂非好事?”穆昀祈不解。
  “陛下莫忘了,霍阑显尚有一兄——楚王霍兰昆!”再回甩钩入水,那人不疾不徐:“北主虽看重霍阑显,却至今不立其为储,或是尚存希冀——还欲立己子!如此,一旦猷主出不测,霍兰昆掌一方兵权,雄心勃勃,必奋起而争,到时手足恶斗,霍阑显胜出则罢,然若兵败——”浅怀意味一顿,“则会求助于谁?”水面涟漪逐渐外扩,看他抬手起竿,得鱼较之方才大半寸。扔鱼入桶,继续:“更莫言,霍兰昆自知陛下与霍阑显交情匪浅,如此,登位后难免向我发难。”
  穆昀祈思量一阵,面色暗下:“汝之意是,吾应疏远霍阑显?”
  那人淡淡:“臣只以此事为例,提醒陛下曲突徙薪,居安思危而已。至于霍阑显,陛下还有须其效劳之处,不必急作了断。”
  穆昀祈暗松一气,见那人不再多言,自如蒙大赦,便且安下心来钓鱼。
  约莫过去个把时辰,忽见黄门来禀:邵景珩求见。
  那人似不甘:“今日看来,是难有大获了。”却不起身:“如何说,臣也是顶烈日走了远路而来,空手而归实不甘心,陛下可容臣再留片刻,多得一尾半条再走?”
  穆昀祈自无不可,继自收竿起身,往前去了。
  今日霍阑显离京回猷,邵景珩前往送行,此刻自是归来复旨。实则明眼人皆知,所谓送行是假,借机探听归云谷案内情才是真,然可惜,耗费半日并无收获,看来此案多半要成悬。不过此在穆昀祈意料中,自不觉怪,倒是彼者接下一言,令他讶异:那人竟欲将顾娥——便是顾怜幽,接回家中照料!
  穆昀祈一怔,一念上心:“汝欲纳之?”
  那人否认:“非也!吾是欲将顾娥接回家中如亲妹照料,如此,方能践当初对其父之诺。但其先前不巧卷入乞伏哲利一案,如今虽真相已明,然彼一身牵涉诸多,因是得陛下准许之前,臣不敢擅做主张。”
  穆昀祈闻言不悦:“你既知此,却还要逆流而行,与云云众口为敌?你不欲令故友之女流落风尘,自可替之另觅静处安居,何必定要迁之入府?便不说此教外如何议论,但你婚期将近,可想过丁家对此做何想?”
  但邵景珩心意已决:“丁相公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若知内情,必也赞同吾此举。且说顾娥毕竟曾沦落风尘,在外闲居不妥,唯有令她入我府中,才可彻底斩断过往。”
  看其一番言语似出自真心,穆昀祈稍一忖度,态度倒不似方才坚定:实说来,这顾娥若果真入邵府,或也并非坏事,甚至,事若如意料进展,乃是利大于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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