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言重,我无争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最勇敢的事情,就是鼓起勇气去找你说话。”无争一旦说到这样的话题,表情就异常的认真,詹星若被他说得手足无措。
“快去吧。”詹星若道。
无争点点头,又道,“在我心里,除了天下和父皇,就是阿离,我不会让章继尧伤害你的,我一定保护你。”
詹星若看着无争转身出门,心里顿时复杂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除了天下,偌大的天下,芸芸众生,千古社稷,万里河山,他怎么能敌得过天下的分量,无争是难得的君材,他就是相信无争会是一个明君,才一直这样竭尽全力地辅佐无争,这么多年来,无争从没有一次刚愎自用不听觐见,在他心里,只要对江山社稷有好处,他都愿意听。
当年灯会相识,詹星若以为能跟着无争一辈子也不错,就一直辅佐他,辅佐他立储,辅佐他走上帝位,再辅佐他治理山河……
但是皇上终究要传宗接代,詹星若每次想到这里心里就会有隐隐的刺痛,回头就会笑自己,为什么暗定终生。
“无争!”思绪被詹星若强行拉回来,他想起了什么,叫住无争。
无争转过头来看他,“怎么了阿离?”无争问道,自打灯会问了詹星若的名,这么多年无争就一直这么叫,除了詹星若的母亲,还没第三个人这么叫他。
詹星若走上前去,道“陈江是把好剑,如果能拿得下他,我们就更有把握拿得下江山。”詹星若道,无争微微张大双眼。
“好剑不但要拿得下,还要保护好,去探一探皇上的意思,争取一下,让孔覆一的军队先出兵。章继尧一定会阻拦,到时候听听他怎么说,顺着他问一定问不出什么,所以就看逆着他说的时候,他怎么反驳,我们知道了他真正的意思,才好下手。”
无争点点头。
“而且,陈江还年轻,能打仗的年头还很多,不能让他损在这里,”詹星若看着无争的眼睛,问道“你明白吗,太子。”
无争好像忽然被点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詹星若说的是什么。这么多年来,无争一直崇尚孝道,但老皇帝越来越昏庸,无争从未有意争夺江山,但是詹星若反复地在他耳边提醒他,不把皇权握在手里,就没办法真正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初无争还不认同,如今面对章继尧,他渐渐懂得了詹星若的意思。
无争点点头,向大殿去了。
无争第一次见陈江,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再一见陈江,他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年仅剩的稚气,但眉宇间还有熠熠的英气。
“臣陈江,参见太子殿下。”陈江看见无争进来,立刻行礼,声音通透洪亮,意外的是还保留着几分少年的嗓音。
“快请起,快请起,陈将军远道而归,不必多礼。”无争上前去扶陈江,那一身盔甲冰凉,好像把边疆的温度带了回来。
“好久不见啊,太子殿下。”
另一边,一个声音带着笑声响起来,却带着异常的压抑,无争朝那里看去,孔覆一一脸胡子,手按在腿上,大碗喝着酒,他旁边坐着的,是衣着华丽,梳洗讲究的章继尧。
第27章 天关来犯,又见乘风
“章太尉。”无争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便不再看他。
老皇帝到是没察觉到什么,还让宫女给在座的每人发了一个小檀木盒子。
章继尧笑了笑,把小盒子里的药丸拿出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嘴角挂着不明意味的笑。
无争紧紧攥着那盒子,骨节发白,就是这种骗人的丹药害了他的父皇。
“谢皇上赏赐。此等上品仙丹,臣毕生难求啊。”章继尧彬彬有礼的样子向皇帝谢恩,老皇帝根本不在意,“爱卿不必多礼,平身平身。”
章继尧不紧不慢地把礼行完,才坐回去。无争回想起来,十年前,他和詹星若两个人刚接触章继尧的时候,他比无争高出了一个头,看起来五大三粗,脸上还有胡茬,跟现在的孔覆一一样,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粗糙,狂放。而今天的章继尧,不知是岁数大了,还是城府太深衬托得,倒感觉没那么高大了,胡子一留长,加上发灰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到是祥和了不少,盔甲一卸下来,穿上官服,真的很难想象这人曾经竟然是个武将。
“将军一路奔波,还是多休息为妙,将士们常年在西北,也需要适应一下水土。”无争对陈江说道,“不知陈将军怎么安排?”
“战事紧张,我和将士们只要月渚需要,随时都能打。”陈江道。
章继尧满意地笑了笑,附和道“是啊,陈将军一心保家卫国,堂堂八尺男儿,岂能被水土给困住了。来,忠肝义胆,我敬陈将军一杯。”章继尧端起酒站起来,老皇帝也跟着笑。
陈江当然也应了章继尧敬的酒,无争也假笑着跟着一起叫好,眼睛扫过章继尧,那目光一闪而过,章继尧发觉过来,看了看无争,无争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次月渚危难,多仰仗两位将军。”无争随后站起来,一杯敬陈江,一杯敬孔覆一。
“太子可是好酒量。”孔覆一一口干下,哈哈大笑道。
无争跟着笑,心里却在暗暗地打量着这两个人。孔覆一紧挨着章继尧,陈江却坐得远远的,看来陈江还没有被章继尧收买走。
“无争啊。”老皇帝开口唤道,“今天来叫你来,也是想你认识认识陈将军和孔将军,将来还得他们俩为你守着河山。”老皇帝话音未落,无争心道不好,还不等他反应,章继尧到是先站了起来,“皇上此言差矣,”章继尧道,“待您德道成仙,月渚还得仰仗皇上您的庇佑。”
无争一皱眉,转向章继尧,又看看他的父亲,老皇帝听着如此荒谬的话,竟然满意地点了点头。
“何况太子经验尚浅,对吧,太子殿下?”章继尧突然把矛头指向他。
无争点了点头,“正如章太尉所言。父皇想得太远了。”
陈江端起酒,一言不发地喝着。他虽然在边塞多年,但是也知道这世上没有长生不老之术,看老皇帝的面色更是大不如前,何来成仙之说。而且他当初被封将军的时候,老皇帝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
章继尧给宴会安排了一场接一场的歌舞,这边仙乐一响,突然听人长喊一声“报!不好!”
无争心中一惊,这已经是他一天之内第二次听见拉出长音的“报”了。
“怎么了?”陈江放下碗,一手抓起枪,金属碰撞的在桌子上,发出顿响。
“天关,天关的大军攻过来了!”
无争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天关这个时候来了?”他问道,夜色已经降临,趁着夜色放把火,倒是真的很符合吕弦的性格。
老皇帝一下慌了阵脚,“这,这……”
“皇上,臣去迎战。”陈江单膝跪地,一字一字铿锵有力。
无争小心翼翼的喘了口气,为了不让章继尧察觉出他微妙的变化。如果天关晚一点过来,他或许还可以争取一下,但是以他的能力,实在无法在短时间内说服皇上。
陈江没卸盔甲,索性就那么出去了,他一走出去,门前就立刻迎上了许多副将,替他挂上红色的披风。
无争追出去,之前那副将面容略带惊慌。
“将军,我们就这么出去迎战,是不是有些冒失啊?”那副将问道。
“迟早要打。我倒要看看天关多有种。”陈江转了转手腕上的盔甲,“你何时开始畏战了?”他问那副将。
“将军,不是末将畏战,只是这次情况不一样。”那副将解释道,说话很快,生怕陈江不肯听他说完。
“有何不一样?”陈江问。
“这次带兵来的,并非凡人。”
“什么?”陈江听了副将的话,难以置信,又觉得好笑,“怎么说?”
“他带着一个恶鬼的面具,不说话,只拿枪指挥部队,章太尉派人设下的埋伏,全被他给绕开了。”
陈江摇摇头,活动了几下手指,“没什么特别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还惧他一个鬼不成?”陈江道,“通知将士们,全面戒备,准备迎战!”
“是!”那副将被陈江的气势一震,心生惭愧,大声应道。
无争站在陈江身后,深深觉得,这无所畏惧的架势,倒真是有几分像当年的乘风侯,不愧是乘风侯带过的兵,西北的大风雕出来的将军都是一样的铁骨铮铮。
“将军!”无争叫住陈江,陈江回过头,“太子殿下。”他应道,又要下跪,无争赶紧疾步过去扶住了他,“将军不必,将军不必。”无争道。
“将军,一定要有去有回。”无争嘱咐着,“万事小心。”
“臣明白。”陈江道,对着无争点了下头,便转身而去了。
天关放了一道大火,火光把天都照的半亮,两人隔着一条狭窄的河道,火光坠落在河水里,又跳跃在对岸的鬼面上,鬼面一身玄甲,手持一把银枪,身下的黑马踱了两步最终停下。
陈江微微皱眉,看着那鬼面。
“我乃月渚陈江陈与德,还请将军报上名来!”陈江上前道。
那鬼面明显听到了,却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并没有回答陈江,而是点了点头,伸出手,旁边的将士马上地上来一把长矛,那鬼面握住长矛,毫无预兆的向河里一投,长矛立在了水面上,露出来大半截。
这里的河道本来就是分支,而且赶上月渚的大旱,水浅的已经没法拦住人了。陈江立刻明白了这鬼面的意思,他是想强渡这条河。
“弓箭手准备!”陈江令道。
鬼面也早有准备,把枪高高地举起来,又向地面一落,后面立刻上来数人,叠起了高高的盾墙,箭撞在那铁盾上甚是不堪一击。
电光火石间两个人的冷刃已经碰撞在了一起,鬼面枪法利落而从容,起初两三式陈江接得有些费力,后来竟然慢慢摸到了这鬼面的章法,鬼面的每一枪都力道十足,火光映在在他的面具上,一转身一抬头,光影流转,勾出面具狰狞的轮廓。
鬼面全程未发一声,只是手下的枪法越发凶猛,黑发高高地束起来,在刀光剑影中纷飞着。
鬼面向斜下一落,忽然低身一扫,陈江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叠影,恍惚间本能地把枪一横,才躲过了一下致命的攻击,陈江微微喘了口气,和鬼面拉开了一些距离。
那鬼面朝他点了一下头,好像是在肯定他的反应一般,随即又抡起枪,朝他而去。陈江赶紧提起枪,接住了鬼面的一击,却被鬼面反手一别,差点枪脱手。
陈江皱起眉,这枪法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让他看着拿着枪骑着马立在他对面的鬼面,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他自从军以来就一直跟着那个人,跟着他打仗,跟着他练习枪法,虽然自己每次都输给那个人还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但是依旧很珍惜每次和那个人对练的机会。
“恕我直言,您的枪用的太没有章法了。”很多年前,陈江刚刚小有名气,被那人打倒在地,嘴角淤青了一块,口中还有浓重的血腥味,是那人刚才紧急时刻把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用枪杆怼了他一下。
那人不气反笑,一手拉起陈江。
“那你不还是输了。”那人说。
陈江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不好意思,那么说您,能跟您切磋,我很受益。”
那人还是仰头笑,拍拍陈江,“客气客气。”
“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用枪的,为什么我没法防住您?”陈江问。
“我呀?”那人吸了口气,“我想想啊……”那人还真的认真的思索起来。
“是这样,”那人说道,“我也有个师父,他呢不但用枪,还会做枪,我这把,就是他老人家送我的,我师父就老把一句话挂嘴边,说枪是有灵魂的。所以他教我的枪法,就是没有法。”
陈江不懂,但还是很认真地听着,那人见他皱起了眉,就又说道,“差不多就是,你用枪,但是枪也在用你,每一次出枪,或是枪借你力,或是你借枪力,都是不一样的。”那人说着,一低身,枪一扫,卷起了塞北的黄沙。
陈江咳嗽了两声,却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个人,听他一席话,好似醍醐灌顶。
大火熊熊地烧着,鬼面把枪在手里转了转,然后一挥,金属发出冰冷的嗡鸣。
陈江定睛看了看迎面而来的鬼面,握紧了自己的枪,在嘴里低声念着:
“乘风侯……”
第28章 千里来寻,一期一会
从顾情被吕弦请走到现在,已经四天没回过家了。第二天的时候陆忘遥还在家里等着,心里有点生气顾情怎么走了也不跟他说一声,结果自己辗转反侧地在顾府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吵醒了,说月渚和天关的边界打起来了。
陆忘遥心一沉,不好的预感成真,顾情果然出去打仗了。
他去顾情的屋里转了一圈,立在门口的终焉不见了,放在柜子里的修罗面具也不见了。他连顾情什么时候回家拿的都不知道,突然泄了气,一个人坐在顾情房间里。听闻昨天晚上大火漫过边界,月渚从边疆调回来一名大将,就为了应付天关。
陆忘遥实际上是个生在月渚养在月渚的人,不过是这几年跟着顾情道天关来经商,他当然希望月渚能保住自己的土地,但是听人谈论,说远路而回的是大将军陈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