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忘遥一听陈江的名字,着实是激动了一下,他稍微大一点的时候,陈江就已经代替乘风侯出去打仗了,陆忘遥长了这么大,憧憬过两个人,一个是被判了谋反死在塞外的乘风侯,另一个就是陈江了。
但是转瞬间他有心中一凉,甚至有点紧张,因为跟陈江对战的可是自己的哥哥顾情。
冬至早上给陆忘遥送吃的,到陆忘遥的院子里喊了一阵却没见到人。除非顾情给他安排了什么事情,要不然陆忘遥是不会早起的,今日有点反常,冬至见不到顾老爷倒没觉得怎么样,反正跑商的时候他也是见不到顾情,但是这个二老爷,基本每天都在家里待着,怎么突然也跟着没了。
冬至把早饭放在陆忘遥桌上,就去院子里喊了。
结果刚一到别院,就听见树后面有阵阵的骚动,冬至眉头一皱,握紧腰间割草的小刀,快步走过去。
“什么人!”冬至问道。
没有回应。
他微微侧头,眯着眼睛看那棵树,心里念叨着,莫非是自己看错了,可是树却突然又动了一下。
冬至一下被下出了一身冷汗,只得更大声的喝到,“什么人!快出来!不然我叫人了!”
只见那树又动了几下,然后露出了一个脑袋,那人微微低着头,又不好意思的抬眼看了看冬至,这才把整个身体露出来。
冬至愣了一下,来人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服,长发披在肩上,手里还抱着一堆什么东西,冬至定睛看了看,好像是药。这么大个人,这么显眼的衣服,竟然大白天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混进顾府了,冬至有点后悔,不该叫他出来,这样的人自己肯定打不过,而且别院比较偏,又没有别人。
但无论怎么说,气势上不能输。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冬至大声问道。
那人低下头,轻声道,“我叫飘摇,我……”关于怎么进来的这个问题,步骤太多,要说的话也太多,飘摇很少一次说那么多话,嘴有点跟不上,脑子里的想法乱成了一团。
“你来干什么的!”那边又问。
“找陆忘遥。”飘摇说,“我是他的……朋友。”飘摇道。
冬至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二老爷的朋友啊,您早说啊。我也正找二老爷呢,要不您先到房间里歇息一会儿,找到了我告诉您。”冬至道。
飘摇被冬至立刻转换的态度吓了一跳,但是听说冬至也在找陆忘遥,他就有点着急了。
“他……不见了?”飘摇问。
“嗯,二老爷他一早就没了,可能是去哪溜达了,顾老爷这几天不在家,他一天心神不宁的。”冬至嘟囔着“可是二老爷没有早起的习惯啊……”
“顾老爷,不在家?”飘摇又问。
冬至点点头,“前好几天,吕王派人接走了。”
飘摇没再应。
冬至想了想,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还是先把他带去客厅,让侍卫看着点,自己赶紧去找陆忘遥。
飘摇一路跟着冬至,四下看了看顾府。
早些日子,老枪王就说他,既然那么坐立不安,为什么不去找陆忘遥。
“我又没理由去见他。”飘摇对老枪王说。
“那可未必,就看你想不想。”老枪王道。
飘摇低下头耳朵微微发红,小声说着“我当然想见他……”
“哼。”老枪王看着他的样子,笑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掐指算起来。
“终焉出山,大战将至。就以顾成渊的身体,想把这场仗打完,那可真是困难。而且他想斩断的东西,远比他想的复杂。”老枪王说,“无论是药还是毒,他都用得到你。既然你想找人家的弟弟,你就带上你的东西,过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飘摇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一路打探着顾成渊,打探着顾府,才找到这里,但是顾府太大也太多了,飘摇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当日陆忘遥穿得破破烂烂,笑着跟他说要送他一间金屋子,现在看来没准是认真的。
冬至前脚刚离开,陆忘遥就从顾情的房间里出来了,百无聊赖地到处转了转,就走进了客厅。飘摇背对着他坐着,那个背影,一瞬间陆忘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飘,飘摇?”陆忘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试探着问道。
飘摇闻声转过头,眼睛里带着盈盈的光。
他回身,一把握住陆忘遥的手。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起来,飘摇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下去,他松开手,两只手不知所措的握在一起,低下了头。
“你怎么来了?”陆忘遥问道。
“我……我想见你。”飘摇道。
陆忘遥皱了皱眉,本来想着收拾收拾去找顾情,但是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正烦心呢,突然杀出来一个飘摇。
“想见我……我不是跟你说过,有空我就回去吗?你过来干什么?”
飘摇从陆忘遥的语气中听出一点有别于欣喜的情绪,便更加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飘摇不知道怎么说,他不过就是想见陆忘遥而已,“我……喜欢,喜欢和你在一起。”飘摇说,“比和师父在一起,还喜欢。”飘摇磕磕巴巴道。
陆忘遥被说的一愣,看见飘摇委屈巴巴地低着头,耳朵尖通红,眼睛里还亮盈盈的像是要哭的样子,良心一下受到了谴责,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回去。”飘摇道,“那能不能……能不能把说好的东西给我……我带回去,如果以后还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的话……”飘摇一说一顿,声音带着微微的哭腔。
陆忘遥闭上眼睛,吸了口气,他想得到,飘摇要说那两把椅子,他居然真的惦记着那两把椅子,大老远的来找自己,一口一个喜欢,看着架势好像还要哭。
要命。
他可真是把“惹人怜爱”诠释得淋漓尽致。
“没,没说不愿意。”陆忘遥伸出手,摸了摸飘摇的头,“你可千万别哭啊。”他陆忘遥道。
飘摇抬起头,靠着陆忘遥的掌心,夹着眼泪点了点头。
陆忘遥真想腾出一只手捂住心口窝,这个场面,就应该捧着脸亲一口,然后把人抱在怀里好好揉一揉才过瘾。
可惜对方也是个男的,陆忘遥叹了口气。
“我能留在着……陪你吗……”
“行啊,你想待多久都行。”
“我……”飘摇扭捏了半天才说出来,“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陆忘遥被逗得一乐,“一辈子啊?”他问。
飘摇竟然点了点头。
陆忘遥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不行啊,能跟我一辈子的除了我哥再就是我媳妇了。你要给我当媳妇啊?”
陆忘遥刚一问完,飘摇的脸腾的一下红起来,“是不是去当媳妇”这个问题已经是第二次被人问了,难道自己真的很适合给人当媳妇吗?飘摇的瞳孔微微放大,也吸了口气。
然后点了点头。
他点了点头。
陆忘遥歪着脑袋,一下笑不出来了。
“不是,你,你知道媳妇是啥吗?”陆忘遥问道。
飘摇又点点头。
“你别点头,你肯定不知道。”陆忘遥道,语气中有一丝惊慌。
飘摇抿着嘴唇,低下头,好像自己做错了事的样子。
飘摇小时候是个小瞎子,世界就是一片黑暗,反正什么也看不见,他性格也内向,索性就不跟人说话,后来被一对夫妇收养了,男的是当时悬壶济世的著名药师徐景和,女的是江湖有名的毒师乔三娘。飘摇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在一起的,两个人谁也不服谁,一人一只眼睛,非要比谁用药材用的厉害,乔三娘用毒,徐景和用药。
没想到还真都起效果了,飘摇的两只眼睛都能看见了,不过是乔三娘经手的那只眼睛是红色的而已。
睁开眼睛的飘摇也没什么朋友,后来又经历了几次动荡,才跟了现在的师父,不过也算是从小跟着了。飘摇能说话的,基本就这三个人,像陆忘遥这样的人出现在他生命中,对于飘摇来说,简直如获至宝。
两人的谈话刚刚陷入僵局,陆忘遥也不知道说什么,飘摇也不知道说什么,却被门外侍卫的一嗓子打破了。
“顾老爷回来了!”那侍卫大声喊道
第29章 乘风之死,陈江之心
“情兄?”陆忘遥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出去,只见轿子一进门,顾府的大门立刻就关上了,顾情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干咳了几声,不过陆忘遥看见的只有那狰狞的修罗面具,没有顾情的脸。
顾情不紧不慢地从轿子上下来,另一只手握着沾满血迹的终焉,金属枪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锐响。他把面具推上去,面容尽是疲惫之色。
“情兄!”陆忘遥跑过去,一把抱住顾情,顾情被扑得咳嗽了几下,勉强挤出一个笑,摸了摸陆忘遥的脑袋。
“让我看看,受没受伤?”陆忘遥把头埋在顾情怀里的时候想起来了,顾情风寒还没好利索,前阵子拿了飘摇给的药,见他气色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一仗回来,怕是又要出毛病。
他把顾情的手端起来,上下又摸又拍,顾情无奈地笑了一下。
“就你这个手劲,我要是真有伤口,都被你拍烂了。”顾情笑道,陆忘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顾情侧过头,看见一旁微微向前,想说话却迟迟不开口的飘摇。
“莅临寒舍,有失远迎。”顾情道,微微低了一下头,飘摇忙伸出手,摆了摆,支支吾吾地摇摇头。
“是枪王让你来的吗?”顾情问。
飘摇想了想,好像也算是枪王让他来的,就点了点头。顾情笑了笑,“他老人家真是对我不放心啊,我听闻老人家身边有一位很厉害的毒师,就是阁下吧。”顾情拍了拍陆忘遥,示意他松手,然后朝着飘摇走过去。
飘摇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自己也觉得乱了,就只好磕磕巴巴地跟顾情解释起来,飘摇不知道为何,看见顾情总有一种小时候看见乘风候的感觉,这时候的顾情,和当年的乘风候,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时见到乘风候就哭,长大了见了顾情多少也有点紧张。
“我……不是来看着你的。”飘摇低声道。
他的确是位毒师,但是却不是顾情听说的那个。
老枪王的终焉其实早十年送出去过很多次,有很多人来求枪的时候都是带着一腔热血真心的,但是到最后没有几个人能坚持下来,名利的力量有时能让人忘记仇恨,忘记亲情,忘记爱。
有些人尚存良知,知道自己违反了老枪王的规矩,就自己把终焉送回来了,但也有人仗着江湖悠远,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也不按约定把枪送回来。
老枪王有个忘年交的好朋友,就是乔三娘,也就是之前收养飘摇的女人。乔三娘是江湖上用毒的一把好手,谁拿着枪不还,她就去谁那把枪夺回来,顺带放一手毒。
这天底下没有防不住的暗器,却有防不住的乔三娘。
后来终焉就出了名,没人再敢请这把“夺命枪”了。后来老枪王再来找乔三娘的时候,她已经不知去向了,只剩下饿得奄奄一息的飘摇,老枪王二话没说就把飘摇带走了。
飘摇明白,顾情一定以为他就是那个收枪夺命的毒师,把自己当成乔三娘了。
“师父说,我能帮到你,所以让我过来……我能治病……”飘摇轻声说。
顾情点了点头,“你不仅会用毒,也会用药?”顾情问道。
飘摇点点头,“是药三分毒。”他说,“能让我摸摸你的脉吗?”飘摇顿了顿,开口问道。
顾情眨了眨眼,点了下头。
一夜的激战,破晓时分,偌大的太阳带着冷冷的红光,从地平线上缓缓抬起头,大火已经熄了,天关的大军慢慢退了下去,陈江从马上下来,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一下双膝贴地,朝着那条狭长的河跪了下来。
空气晃动着,世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万物显出了本来的轮廓,河水染着太阳的光,微微摇颤着。
他认得那鬼面的枪法,就像认得自己的枪法。自从乘风候死了以后,再没人跟他练过枪,刚才的鬼面将军,明明很多次都能要他的命,却偏偏不去戳中要害,甚至为了及时收手,自己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陈江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太阳。
他希望那面具下面就是乘风候,又希望不是。
鬼面虽然骁勇善战,但是手底下的士兵却不如陈江的凶猛,然而天关的粮草和装备却供应的十分及时,只要鬼面愿意,他完全可以打一场漂亮的消耗战。
但是鬼面没有,他直接跳过河和陈江来了一个猛烈的碰撞,明明没有什么要输的趋势,却在太阳出来的一刻立马收了兵。
陈江自幼从军,经历战场无数,却从没打过这样的仗,他不明所以,心里有始终念着那和乘风候如出一辙的枪法,回到军营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十分不精神。
陈江进去的时候,詹星若就早已等候在里面了。
见了陈江,立刻鞠了一躬。
“陈将军。”
陈江本来一愣,詹星若披着一件又大又长的黑色斗篷,几乎把整个人都盖住了,见了陈江才解下来,陈江看见那一身素白上翩然的仙鹤,立刻想了起来,马上回敬一礼,“久仰詹军师大名。”
“可让军师久候了?”陈江问道。
詹星若摇摇头,“刚刚好。”詹星若道,“太子和我说,与你交战的人,是带着鬼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