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你可睡好了?人已经到了。”陈江有点埋怨道。
“到了?”顾怀风一个激灵清醒起来,“这么快啊。”
“他可不是一个人。”陈江道。
“不是一个人?”
“他是带着一队人马来的。”
“有多少?”顾怀风问。
“五百人左右。”
“这么多?”顾怀风坐起来,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带我去见他。”
“晚宴准备好了,你直接去,我去叫他过来,你是将军,在座上等着就行。”陈江按住顾怀风。
“啧。”顾怀风赞赏地一点头,用两根手指夹着陈江的脸一扯,“小宝贝儿说的有理。马上去。”说着自己提上鞋,小跑出去了。
陈江呼了一口气,也转身去找那新来的副将了。
那副将来得早,得知乘风侯还没起来,便在帐中等着,陈江远远望去,带来的人马黑压压的一片。
他撩开帘子,一阵酒气扑面而来。
里面的人放下酒杯,见到他并没露出什么笑脸,目光极凶。
陈江并未露怯,只是这样的目光让他有点不舒服,都是以后要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便没多想,问道,“将军怎么称呼?”
“我姓章,文章的章。”那将军道。
“章将军。”陈江行了个礼,“侯爷已经等您了,今晚为您接风洗尘,还请,”陈江话还没说完,那大汉就扔掉酒杯,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在狭小的军帐中,狠狠地撞开陈江,走了出去。
顾怀风还没从睡梦中缓过来,本来还有点困意,装模作样地等着新人来,可是看见那人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后面跟着面色凝重的陈江,他就忽然心里一沉,立刻清醒过来。
“章将军到了。”陈江报告道,抬起头的时候,递给了顾怀风一个眼神。
顾怀风点点头,嘴角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前辈上座。”他道。
“久仰久仰。”那将军也笑着说道,一点也不见外地坐了下来,还招呼跟来的两个贴身手下一起坐下,占了陈江的地方。
“陈江,过来伺候我。”顾怀风笑意不减,自然而然道。
第60章 塞北孤沙,前尘忆梦(下)
陈江点了个头,就走上去了,拘谨地坐在顾怀风旁边,将军的案子长一点,刚好坐下两个人,“自己吃,我给你喂嘴里啊?”顾怀风小声问道。
陈江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对这个新来的章将军甚是抵触,自然也没什么胃口,“我知道了。”他悻悻地答。
表面上顾怀风举着碗,开怀畅饮,好像他碗里的是水不是酒一样,背地里用手轻轻拍了拍陈江的腰,趁宴席正热闹,小声对陈江说,“赶紧吃,下顿没肉了。回头我收拾他。”
陈江被顾怀风的这一拍拽回了神,本以为乘风侯很欢迎这章将军,没想到跟他一样,都觉得章将军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让他心里稍微舒坦了点,才端起碗吃起来。
陈江虽然在军中的时间不长,但也马马虎虎地学会了喝酒,迷迷糊糊地随着人群喝了不少酒,等结束的时候已经脚下发飘了,顾怀风见状一把将陈江的胳膊夸到自己脖子上。
刚往下走了两步,就被章继尧堵住了去路,章继尧笑了笑,行了个礼,“我替侯爷送他回去吧。”
陈江听见章继尧的声音,费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刚想说什么,就感觉到顾怀风搂在他腰上的手用力捏了捏。
“不麻烦了,小东西怕生。”顾怀风笑了笑,就侧身从章继尧身边走出去了。
大西北的夜晚格外的凉,吹了点风,陈江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我头疼……”陈江碎碎的说道。
“那可不行,你得快点清醒。”顾怀风带着笑,立刻回应。
“怎么了?”陈江问。
“夜晚恐怕不太平了。”顾怀风应着。
“你要干什么!”陈江本能反应地浑身一紧。
“什么我要干什么。”顾怀风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刚才喝酒的时候哨兵给我的消息。今晚可能要打仗,你自己找办法清醒点,不然打起来没人管你。”两人说着也到了陈江的帐里,顾怀风往前一送,将陈江扔在了床上。
夜晚几个时辰匆匆而过,顾怀风还和以前一样,躺下就睡,丝毫看不出心里有事的样子,按他自己的说法,枕戈待旦的年头多了,已经学会踩点了,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起来。
蛮夷披着晨曦越过了大山,还没打过来,顾怀风就被一声刺耳的哨声惊醒了,他走出去,军营里里外外都已经忙碌起来,全副武装,他向四周扫了扫,只见章继尧端着枪,站在将军台上发号施令。
顾怀风刚一回头,就看见了急忙跑来找他的陈江,“将军!这,”陈江皱着眉,还没等说完,顾怀风摆摆手,“他是副将,我不在的时候是有这个权利。”他说着,弯下腰扣好鞋子,抓起了放在一旁落灰的杏花酒。
“但是我还在呢就这么造次,这章将军到底什么来头。”他说着,活动了几下手腕,走了出去,站在门口,歪头看着陈江,在他耳边问道,“醒酒了啊小宝贝儿?”
“都什么时候了!”陈江被顾怀风不合时宜的调戏弄得有点生气。
“得得得,我过去了,你留在这里。”
“我也要去!”陈江道。
“去干嘛?”
“我,”陈江身体微微往前,这么多年征战下来,他也算立过不少军功,但乘风侯从没夸过他,还总是劝他走。
“以近待远,以逸待劳。懂不懂?”顾怀风压低腰,陈江好像矮了一截,在大将军的气场下顿时没了士气,半晌才答道,“懂。”
“懂个屁,兵法怎么背的。”顾怀风紧了下鼻子,“这里交给你了。”
“是!”陈江赶紧应道。
顾怀风一转身出门,阳光洒在他的银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陈江眯起了眼睛。
塞北的狂风吹得毫无章法,放眼望去除了盘旋的孤鹰就是漫天的黄沙。蛮夷的铁骑踏过大山,与月渚狠狠地碰撞在大西北的边疆,杀声震天,鲜血融进沙子里,沙子又被大风吹得四下颠沛。
熔化的甲片,折断的铁枪,丝丝缕缕破碎了的军旗。在陈江的记忆中,那是格外惨烈的一战,乘风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恋战,但新来的章将军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原本的计划被搅乱,陈江被迫出兵支援,营中空虚,没有退路,大西北的顾家军一战下来折损过半。
“你不处置章继尧?”陈江替顾怀风换药,厉声问道。
“啧,干嘛干嘛。”顾怀风懒洋洋地躺平身体,“有你这么跟将军说话的吗?”
陈江吃了一憋,顿了顿,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缓,又道“他不遵守军令,理应按军法处置,你为什么不罚他,还偏偏要赏他?”
一战下来,虽然损失惨重,但还是打赢了,换来了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顾怀风在军中赏了章继尧,又跟皇上替章继尧请了功。
陈江不解,遂问道。
“要不是他,我们也不用打的这么惨。”
顾怀风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看了看他,问道,“你受没受伤?”
“小伤。”陈江答道。
顾怀风点了点头,说道“他是皇上派来的,皇上看中了他,把他安排给我,打了胜仗我处处刁难,不好吧?”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他错了就是错了。”
顾怀风一笑,“你真觉得,他就是来跟我们打仗的?”
陈江被这么一问,忽然答不出来,“那不然呢?”
“我也不知道。”顾怀风坐起来一点,“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事事顺着他,让他放松警惕,信任我。到时候他的目的是什么,自然而然就露出来了。”
“你为什么觉得他不是来和我们打仗的,做将军的,理应保家卫国。”陈江道。
“那是你想的。”顾怀风笑了笑,“这世道远比你想的复杂得多。我只是怀疑,没什么证据,更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过来给我捏捏肩。”
“不捏。”陈江站起来,“我是来打仗保家卫国的,不是伺候你的。”他说道,转身走了出去。
顾怀风挑了挑眉毛,知道陈江现在心情不好,不应该赶在这个时候使唤他,简直自讨没趣。想着想着一股困意袭上来,便转过身准备睡觉了。
这边刚刚入睡,就听见了脚步声,顾怀风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刚一回头,只见陈江捧着一木桶热水过来了。
“呦,小宝贝儿,你生气归生气,不是要炖了我吧?”
陈江没理他,把热水往地下一放。
“我没空给你捏肩,你要是累就自己泡泡脚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怀风坐起来,自己捶了捶肩膀,伸脚把木桶拉了过来。许久没碰到热水,让他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他想起了妻子酿的酒,还有大眼睛水灵灵的顾情,于是在枕头下面掏出一打纸,上面记着能回家的日子,顾怀风算了算,少说还得一年,他可等不了了。
大半夜神秘兮兮地钻进陈江帐里,陈江正准备宽衣睡觉,被顾怀风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他问。
“嘘,小点声。”顾怀风伸手比了个动作,又道,“这几天蛮夷不回来了,帮我好好看着章继尧。”
“你干什么去?”陈江问。
“回家一趟。”半晌,顾怀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陈江一皱眉,“这个节骨眼,万一他们回来了,怎么办?”
顾怀风想了想,又强调了一遍,“不能回来,蛮夷不是人啊,不需要养伤啊。”
“你为什么非赶这个时候回去?”陈江问,顾怀风要是走了,留他一个人和章继尧朝夕相处,他想想觉得难受。
“酒没了。”顾怀风说,表情一下严肃下来,“回家打点酒。”
“哪的不是喝。”
“不一样,我想跟我妻子一起喝。不知道下个下春天我是不是还活着。”
陈江被顾怀风突如其来的正经弄得不知所措,“别说这种话,实在想就回去看一眼吧。”
“那就辛苦你了。”顾怀风道。
“平常不也是我做。你快去快回便是。”
顾怀风点点头,“那我这就走,别惊动其他人,估计都以为我受伤了不出来,什么时候察觉到什么时候算。章继尧有什么动静立刻给我写信。可还记得顾府在哪?”
“记得。”陈江点点头。
“我去了。”顾怀风道,出门便骑着马走了。
四月份,万物复苏,出了大西北,天空,草地,鲜花,世界一点一点变得精致而繁杂,顾怀风一路策马。从虎啸猿啼,跑到市井嘈杂,他呼吸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温柔的风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将那些塞北的沙都抹去了。
顾府里的桃花开的正艳,女主人一大早便出来采桃花酿酒,因为她听老人讲,早上带着露水的桃花酿出来的酒甜。
顾情被母亲搬梯子的声音吵醒了,穿着一件单衣便走了出来,四月的早上还微微有点冷,专心摘花的顾母没看见他,半天,顾情打了个喷嚏,顾母这才回过头来,赶紧从梯子上下来抱住顾情。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清亮而久违。
“子仪!”顾怀风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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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不忘国,第二不负卿。
“我的心里除了国家就是你。”
第61章 春江花月, 桃花取酒
付子仪转过头,桃花冰凉的露水沾到了她的指尖,小顾情又打了个喷嚏,顾怀风大步走过来,将两人拥入怀中。
“怀,怀风……”付子仪愣了愣,缓缓伸出手,将掌心贴在顾怀风微凉的盔甲上。
“怎么回来了了?” 付子仪问道。
“你猜呢?”顾怀风微微一笑,连夜赶路,脸上挂着难解的倦容。
付子仪摇了摇头,正色道,“我猜不到,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回来啦?”顾怀风勾起嘴角,一把揽住付子仪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想我夫人的杏花酒了。”
付子仪一听便知道顾怀风又拿她打趣,便推开了顾怀风,“少贫嘴。”
顾怀风握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拉到怀里,伸出一只手捂住了顾情的眼睛,嘴唇轻轻地覆上了夫人的唇,他咬了一下,狡黠地笑起来,轻声道“都听你的。”
又是一年桃花开的季节,很久很久以前,时间回到两人初次相遇的端点。
付子仪还是老员外家的大千金,不怎么出过门,每次出去都有人陪着,见了有趣的人也没机会多说几句话,见屋外的花开的漂亮,想去采两朵,却意外的听见老员外正给她谈一桩婚事。
“爹,你怎么就答应人家了!”那媒人一走,付子仪立刻钻进屋里兴师问罪。老员外一向疼爱这小女儿,便哄着说,“门当户对,为了你以后的幸福。”
“我都没见过他,那万一,”付子仪噘着嘴,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反正我不同意。”
“你娘和我当初也没见过,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不好。爹比你长几十岁,看人当然比你准。”
“我不是说这个。”付子仪站起来,“我想找一个能和我琴瑟和鸣的人。”她道。
老员外的这个小闺女,自幼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你想要什么样的?”老员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