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一点,他也像顾情一样,自幼就被传授了那套枪法。
“飘摇可与顾情自幼相识?”
“不是。”王叔摇头,“是请回终焉以后。”
詹星若点点头,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若是自幼相识,两人还可能是一起同乘风侯学枪,若不是,那便是各自学起。这枪法如若只是乘风侯一人的秘籍,那另外一位传授飘摇的人该是谁呢?
“飘摇可算是我的长辈?”詹星若问。
“与你相仿。”王叔答道。
詹星若深吸一口气。
很多年前,他尚没有考取功名步入仕途,那时候抗击蛮夷的也还不是名震四海的乘风侯。
他听父亲讲,西北大将军和他的副将,是父子三人。
“那便是赌上一家人的性命镇守西北?”小詹星若问道。
他父亲点点头,“正是,一家都是忠肝义胆。等你长大,你我也可父子同朝,为皇上尽一份力。”
小詹星若到是没心思想那个,又问,“若是战死沙场,家里的女人该怎么办?”
他父亲只笑了笑,“将军枪法出名,一家人都英勇无比,我月渚西北大军固若金汤无人能敌,你不必担心此事。”当时父亲这样对他说道。
“枪法出名…”詹星若努力的回忆着父亲的话,嘴里碎碎地念叨着。
当时的詹星若很在意这件事,直到他知道两名副将全部战死,大将军的尸体都没找到,才把目光从西北收回来,心痛不已。
“大将军或许没死…”他忽然想到,如果一切都如他推测的那般,或许枪王就是当年消失的老将军。
詹星若一路策马狂奔赶往王叔所说的地方。
雨停了,詹星若从床上坐起来,终于看见了飘摇的庐山真面目。
“是谁教你的枪法?”他问。
飘摇警觉地皱起眉,詹星若把目光投向陆忘遥,“我睡了多久?”
“才一会儿。”陆忘遥答。
“带我去枪王那里,不能再耽误了。”
“军师,到底发生了什么?”陆忘遥不安地问。
“顾情身中剧毒,蛮夷大军犯境。”詹星若答道,“我需要见枪王。”
陆忘遥一愣,转头看了看飘摇。
“枪是师父教我的。”飘摇道,“你既然起来了,就自己把衣服换了,我带你去见师父。”
乔三娘晃了晃酒坛,发现酒已经见底了,雨也停了,再喝下去也是没趣。
“没想到你现在还是很能喝酒。”乔三娘笑。
“你不也还是。”老枪王接了一句。
“呵,我看你是心中愁得慌吧。多少年了又被人喊了一句老将军?”
枪王低头摇了摇,“往事何必再提。”
“想必是有求于你了。”乔三娘站起身道,“奉劝你一句,自己做的选择就莫要后悔,可没人再给你收拾烂摊子。从前送枪就老是埋怨自己选错人,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枪王一笑,“怎么,十多年没见喝完酒就走?”
“我可没你这么悠闲,我还有我要做的事情。”乔三娘拍了拍衣服道。
“对了,还没问你归来为何,这些年又去了哪,不过你既然没死,我也大概能猜到,是回家了吧。但你回来不是为了见飘摇,又是为了什么呢?”枪王问道。
“回来杀人。”
“杀什么人?”
“汉人啊。”乔三娘的目光忽然闪过一丝凉意。
第77章 无情太苦,情深是孽
河灯光火星星点点,顾情将河灯推出去,侧过头,微笑着问,“你也是偷偷出来的?”
女孩带着遇见了同谋的窃喜,点了点头,水灵灵的眼睛映出波光荡漾的河水。
“姑娘这么晚还不回家去,令尊要担心了。”顾情道。
女孩撇了撇嘴,刚刚闪烁在她眼睛里的光芒渐渐弱了下去。
“家父才没时间理我。”她道,“他太忙了。不陪我,又不准我自己出来。”
“你也要多理解他才是。令堂不在,他一个人既要照顾你又要养家。没精力顾及你也是难免的。”某一个瞬间,顾情的呼吸突然费力起来,他心一惊,用力地吸了几口气,颤抖的呼气声隐没在了晚风里。
“你还挺会说话的。”女孩笑,眼睛黑亮眉毛浓密,说起话来还带着点异域的调子。
“姑娘过奖了。”顾情眨了眨眼睛,望向悠悠荡荡的长河。
“我倒没有怨我父亲,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我好。父亲在意山河社稷,一心想扶正朝堂。你既然是读书人,我说这些你应该懂吧?”女孩问道。
顾情一惊,笑笑道,“略懂一二。”
“家父说现在正是国家的紧要关头,他一睁眼睛就去上朝,一去就一天不回家。我已经很多天没和他一起吃过饭了。你说这天下,是不是要乱了?”女孩用手拨弄着岸上的草叶,若有所思地问。
顾情轻轻叹气,这天下何时太平过呢,“你父亲把你保护得很好。”顾情道,“你父亲可能不想你担心这些。无论外世如何,他都会把你保护好,你的世界永远是太平的。”
“话可不能这样讲。”女孩道,“你一个读书人,目光这么短浅可不行。”
顾情笑了笑,“那姑娘可有高见?”
“应该心系天下,我也是月渚的子民,难道就因为我是女人,月渚兴亡与否就与我无关了吗?并不是吧。”
“你父亲教你的?”顾情问。
“算是吧。父亲在朝中做大官,我家的宅子却比那些比他品低的还小,下人也少。”女孩说着,朝顾情做了个鬼脸,“不然我也溜不出来。多亏了父亲的两袖清风。”
顾情被她逗笑,点了点头,风踏着河面带着微凉的水汽,让顾情心底灼烧的仇恨和绝望微微的平息了一些。
“月渚有令尊这样的官员,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女孩得意地笑了笑,“以前父亲常带着我和母亲来这里,从母亲死后我们就再没来过了。感觉父亲没有从前那么亲切了。”
“令尊也需要疗伤。”顾情道,想起自己也曾一家三口来到过这里,说不定和女孩那一家拜过同一尊佛,不知道佛看见了现在的他们可会心生怜悯。
“嗯,我明白。我理解他。”女孩又笑道,“等你病好了,我让父亲举荐你,你也来朝中做官。”
“我?”顾情指着自己。
“嗯。”女孩点点头。
“先谢过姑娘好意,我就不必了。”顾情道。
“为何?”女孩不解。
“小生学疏才浅,况且早已病入膏肓,只怕不能为大业鞠躬尽瘁了。”
女孩顿了顿, “我父亲认识很多御医,总有一个能治好你。”
“顾情不必担心小生了。”
女孩看了看顾情,一不小心便陷进了顾情深邃的眼眸中,愣了神。
“谁,谁担心你了。”女孩别过头道。
顾情一笑,想到女孩子还真是莫名其妙地喜欢害羞,回头想了想,回忆起詹星若通红的脸,指尖还留着詹星若头发柔软的触感,嘴唇也还记得詹星若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顾情不由得笑了笑,温柔如徐徐春风。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有问你。”
“我吗?我姓顾名情。”顾情道,想一想,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这也不算是秘密了。本来还作为小礼物送给军师的。
“那我,那我以后就叫你情哥哥,这样行吗?”女孩声音突然温柔下来。
顾情第一次让人这么叫,也有点不好意思,只能笑笑点头,“可以呀。”
话音刚落,远远传来呼喊声。
“小姐!小姐你在哪!再不回去老爷要生气了!”
女孩像个兔子一样竖起耳朵,紧了紧鼻子,不情愿地站起来,“怎么赶在这个时候想起我来了。”
“叫你回去?”顾情问。
“是我家的下人,来找我了。一共就那么两个下人,全用来看着我了。”她不开心道,“情哥哥,我今天要走了,我们还能再见吗?”
顾情的身上已经没力气了,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他只得抬起头,“有缘就会再见。”
“那可不成。”女孩道,“五天之后我们还在这里见,行不行?”
顾情侧过头,“我尽力过来。”
“给我个信物。”女孩红着脸伸出手,顾情一愣,“可是我身上什么都没带呀。”
女孩有点着急,下人的呼喊声越来越近。
“就你那个木头钗吧。”她道。
“这可不行呀。”
“怎么不行,五天后你来见我,我还给你便是,又不是要你的。”
顾情摸了摸木头钗,想起那日顾府,无争说,詹星若这钗本来是想留给心上人的,结果被他给要了去。
现在想想,詹星若这钗应该也算没给错人。
“这是顾某的护身符,给不得呀。”
女孩没办法,着急的一跺脚,“小气。”她道,说着在自己腰上拽了一下,只见一个粉色的小荷包被拽了下来。
“这个给你!”她扔到顾情手里,顾情接住,捧在手里看了看。
“就一个啊!下次见我还给我!好好吃药!不可以死啊!”她边说边转身朝着下人那边去了。
“到时候见,情哥哥!”她挥手,看见荷包被顾情接住了,脸上的笑容便又挂了上去。顾情握住荷包,也和她挥了挥手。
女孩身上仿佛带着小铃铛,踏着一串欢乐的又清脆的声响消失在了人海里。
顾情费力的站起来,他张开手,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粉色的小荷包上拴着一个玉坠,玉坠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章”字。
灯火悠悠,老枪王叹了口气,“夜已经深了,你当真要现在就走?”
乔三娘笑了笑,“我一向趁夜而行。”
“你回来只为了杀人,我奉劝你莫要再让双手染上鲜血了。”
“你明知道我不会听你的。”乔三娘笑了一声,“怎么,后悔了?是后悔把你两个儿子送上战场了,还是后悔放了我?”
老枪王点点头,“若当真要说,我的确后悔当初放你出来。”
乔三娘冷笑一声,“世人皆可有爱恨情仇,怎么我乔三娘就不能有?”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枪王道。
“我凭爱憎杀人,阎罗王要问便任他问。如果这次的人杀完,我还能活着来见你,我可以考虑帮你在京城讨点好酒。”乔三娘正说着,却听见了轻轻的扣门声,飘摇走进来,乔三娘立刻别过了脸。
飘摇看了看他,又转向枪王,“师父,詹军师还是想见一见你。”
老枪王无奈地摇头,“叫他进来。”
詹星若早就等在了门外,听枪王召唤便快步向前,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风度翩翩,乔三娘已经多年没见过这样玉树临风的公子,上一次这样的人出现,还是那有些文文弱弱的徐景和。
想想自己身边竟是些不解风情的彪形大汉,乔三娘不免多看了詹星若两眼。
“老将军,晚辈姓詹名离字星若,是月渚的军师,特来请见老将军。”
“唉。”老枪王摆手,让人都出去,飘摇退下了乔三娘却饶有兴致地赖着不走。
“介绍就免了。”老枪王道,“你千里迢迢差点搭上性命,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他问。
“顾情身中剧毒,伤口溃烂,全身无力,月渚的太医全都束手无策,他让我来找您。”詹星若道,乔三娘微微直起腰,黑色斗篷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我又不会看病,是我那徒弟的本事,你问他便是了。他去就去,不去就不去,老夫不管。你千里而来,若要是只为这事,便可尽早回去了。”
“还有一事!”詹星若道。
“老将军隐居多年,可还愿听晚辈把庙堂之事说与一二?”
枪王抬眼看了看乔三娘,望她似乎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如今乱臣当道,内乱不休,外战不止。重税重窑,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我月渚已哀鸿遍野,亡国不过江山易主,在这样下去,我们怕是要亡天下啊。”詹星若低下头,额头捧在地板上。
“如今奸臣掌权,皇帝不理朝政,唯有太子一心想还天下昌明。可唯一的军队,就只有大西北一支,皇上不与太子虎符,蛮夷大军压境,月渚已危如累卵。”
老枪王打断他,笑了一笑。
詹星若不明就里,抬起头,皱着眉。
“这是给我派了个冯唐过来?廉颇老了,吃不下了。”老枪王摆摆手,又道,“还有,你要明白,不是朝廷不用老夫,是老夫自己决定要走的。你千里而来,我刚才说过了,飘摇你可以带走,早些回去吧。”
乔三娘撇了老枪王一眼,觉得无趣,便转身离开了。
第78章 冤冤相报,何时可了
老枪王挥了挥手,“你也走吧。”他对詹星若道。
詹星若当然不舍离开,总想再向他争取一下,“你那朋友不着急救命吗?”老枪王问,詹星若想到顾情苍白的嘴唇,才又向老枪王鞠了一躬。
“那晚辈改日再来。”詹星若道,音落便退出了枪王的房间。
刚刚下过雨,房檐上的雨顺着竹筒落下来,滴答滴答敲在墙根的石头上,老枪王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脚已经麻了,心中的热血瞬间冷却,他这才晃过神,明白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他望詹星若和陆忘遥解释的脸,望着一言不发准备药材的飘摇,望着乔三娘背影消失的那一处绿荫,轻轻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