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说的?皇上没治你的罪?”
“我是他亲生儿子,又是太子……”无争说的时候一度咬紧牙关,目光颤抖,“你猜父皇要我如何?他不治我的罪,他要我如何?”
詹星若摇摇头。
“他要我和他一起吃仙丹。要我和他一起,德道成仙。”无争说出来,声音压的极低,带着无奈,悲愤和失望,无法道明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父皇问我,为何要管凡人生死……”
第81章 风动不已,乱曲序章
“无争……”詹星若轻声道,“如果陈江回到西北,禁卫军就是皇城最后的保障,皇上不会连自己的家都不守着。”
无争摇摇头,“父皇还给我讲了逍遥之道。”他讽刺地一笑,“问我可知何为逍遥,他要以无为治天下,让万物都随着其因果自由选择。蛮夷要打便打,同样,月渚要亡便亡,神人无功,他不在意这些。”
无争语毕,握紧双拳,低下了头。
“我明白了。”片刻后,詹星若道,“再金刚不坏的西北铁墙,也经不起这么折腾,月渚,你可还想救?”
无争抬起头,紧皱双眉,“我乃当朝太子,为何不救?”
“一个王朝要走向覆灭,有时候是拦不住的,谁拦着,谁就要死,无争你明白吗?”詹星若又问。
“当初灯会上我与你相识,答应你同你一起太平天下。十几年来我从未改变,阿离何须再问?”无争道。
詹星若点点头,“那便与我放手一搏,生死有命,莫要相互怜惜不舍。”
“阿离……”无争的目光闪闪而动,詹星若抬起头,接住他的目光,“太子,可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变法?”
下过雨的月渚,带着柔和的凉气,风在草叶间游走,草点点头,又直直腰。少女看得出神,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河畔顾情温柔的笑脸,她不自觉地笑了笑,“情哥哥你现在怎么样了?”少女笑着,用指尖点了点小草,自顾自地问着。
“小姐。”下人靠过去,她还没有察觉,那小伙子胆怯地唤了她一声,少女回过头,“这里太冷了,我,我给您拿件衣服吧。”
“都已经是夏天了。”少女笑了笑站起来,对着小伙子转了一圈,淡粉色的裙子给阴天增加了一点光亮,“好看吗?”她问。
小伙子害羞地点了点头,少女得意地笑笑,想着那就穿这条裙子去见她的情哥哥。
“溪娆。”
忽然,少女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章继尧撩开后院的门帘,看见章溪娆正和下人玩儿的开心。他一笑,张开双臂,“过来给爹抱抱。”
章溪娆小兔子一般,兴奋地朝章继尧扑过去,章继尧被扑得向后退了两步,还是把章溪娆抱起来转了两圈。
“新裙子吗?”章继尧放下他,眼含笑意的问。
“嗯嗯嗯。”章溪娆点头,“好看嘛?”她撒娇的问。
“我的宝贝女儿穿什么都好看。”章继尧道,拉着章溪娆到屋里坐下,吩咐下人去给她熬点热汤。
“下雨天凉,不要在外面那么久,多穿点衣服,我不在家,下人都管不住你。”章继尧柔声道。
“要他们管我做什么?我已经长大了。”章溪娆不情愿地端起汤来吹了吹,“你不在家,又不准我去这又不准我去那,我就一个院子能走一走了。”
章继尧低下头,“委屈你了,爹是为了你好。”
章溪娆抬头看了看他,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算了,原谅你了。”她笑,“爹这次回来,还要再走吗?”
“暂时不走了。”章继尧道。
“这样啊……”章溪娆点点头,把自己小小的失望藏了起来,她从从前明明总是盼着父亲能回家的,这次一想父亲回家了,她就不能溜出去见情哥哥了,有一点失落。
“怎么了?”知女莫若父,章继尧见她表情不对,问道。
“我,我……”章溪娆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想你母亲了吗?”章继尧突然问道。
章溪娆一愣,母亲走得早,父亲很少提起。
“你小时候,我和你娘,总带着你去落华寺,你还记得吗?”章继尧问。
她心里一惊,把汤放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我明白你心里委屈,但是现在天下动乱,外面太危险了,爹不敢叫你自己出去,等这山河完璧归赵了,我便放你出去好好玩一玩。爹无能,照顾不好你,对不起你母亲。”
章溪娆抬起头看着父亲的脸,心疼地摇摇头,“爹,别这么说。”她顿了顿,“真的,要打仗了吗?”
章继尧点头,“要打了,你害怕吗?”
“有一点。”
“别怕,有爹保护你。”章继尧握紧女儿的手,“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章溪娆微微皱眉,“爹……”
“将来大业一成,爹就用多多的时间来陪你。”
“我明白,我知道爹忙。我不怨爹。”章溪娆道。
“这山河兴衰谁都难说,如果爹做错了,你愿意原谅爹吗?”他又问。
章溪娆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这样问,“我知道爹一心想让月渚百姓都过的更好,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爹就按自己想的去做就好了,人非圣贤,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女儿一直都支持你。”
章继尧顿了顿,点点头,“溪娆,这汤凉了,爹再给你煮一碗。”说着拿走了章溪娆手里的汤,章溪娆一脸不解地看着父亲离开。
厨房中,章继尧将汤道掉,看着没什么颜色的汤,落到池子里泛起了白色的泡沫。
“你可真是恶毒啊。”章继尧道。
“你也真是眼尖呢。”女人的笑声绕梁而来。
乔三娘靠在厨房的门口。
“这只是见面礼。这小杂种的命,我要定了。”
章继尧将手中的飞刀置出,刀尾一颤,钻进了门柱里。
“你别在这个时候来捣乱。”
乔三娘呵呵一笑,“要是我非要呢?”她问,章继尧指尖掐着飞刀,一转身的功夫,乔三娘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风动。
太子府门外如旧,门内却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看着顾情的士兵。
“阿离,你可能详细和我说说?”无争问。
“嗯。”詹星若点头,“无争你想想,现在月渚内忧外患,外患是蛮夷,那内忧是什么?不仅仅是章继尧吧。”
“对。”无争答道,“战争对我们来说消耗太大了,我们打不起,百姓也打不起。”
“他们为什么打不起?”詹星若问。
“因为赋税太重?”无争答。
“正是。”詹星若点头,“孩子老人,和壮年的男人交一样的税,你觉得这样合理吗?一家七八口人,吃一块田,不生孩子没有人干活,生了又交不起税,这是要把百姓逼死。”
“可是我们没那么多能分下去的桑露良田。”无争皱眉。
“问题不出在这里,出在收税的方式。既然你也知道,每户手里的土地是不一样的额,大小,好坏,都是不一样的。什么样的土地,就什么样的收成,那为何不按土地的好坏大小来收?”
无争微微直起身子,好像有一点明白了詹星若的意思。
“另一方面你想想,为什么我们的土地不够分?当初先帝建国,土地也不够分吗?难不成这土地还会跑不成?这几年战乱不休,也不见得百姓多了多少,所以土地,去哪里了?”詹星若问。
“你这样说……”无争忽然叹道,“士族!”
“对。”詹星若点头,“一方父母官,把百姓的土地都揣在自己怀里了,能贪则贪,能抢则抢,你想叫人去查,”詹星若摇头,“不可能查出结果的。”
无争紧皱双眉。
“官官相护,你想,从前的九品中正制,从最底层起,就是由地方官员进行举荐推选新的官员。他们推举官员看的是什么?是出身,是家底。现在九品中正制被废了,士族的力量就大大削弱了,这个时候你是士族你该怎么办?”詹星若问。
无争想了想,“我一时想不到。”
“那你就看看当朝的士族是怎么做的,一根柴火好断,若是一捆呢?”
“联姻,通婚?”无争忽然想到。
“差不多。”詹星若点点头,“名门望族,大多都是互相有联系的,我们看见的章继尧,是明面的,还有很多在暗地里的敌人,是我们看不见的。自古宗亲定国,士族治国,朝中高级文官,多是士族,而这众多士族中,又大半都是章继尧的党羽。你为何觉得孤军奋战,这就是原因。”
“叔伯们的兵权在当年就被父亲收得差不多了,徒有分封土地,不得实权。”无争道。
“是啊,而且士族手里又有土地,这样的门阀政治已经形成了,你再想破,太难了。除非把所有躲在暗处的人都揪出来,找个理由,全都拔掉。”
“阿离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无争忍不住打断詹星若,“有什么理由能把这些名门大族拔掉,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能力了。”
“你现在当然没有。如果你再这样下去,当个太子,你一辈子都没有。”詹星若立刻回答道。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夏天有了本不该属于它的凉意。
“什么意思……”无争微微拉开和詹星若的距离。
“想拔掉他们,第一先要拔掉章继尧,树倒猢狲散,这些士族在大动大荡中一下失去了靠山,必定会第一时间分散开来,怕受连累。紧接着只需一个理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们全部铲除。”
“什么?”无争问。
“新帝登基,复大权,清君侧,肃逆党。”詹星若一字一顿道。
第82章 烟雨摇摇,炊烟袅袅
“阿离,够了。”无争站起来,“这天下已经够乱了。”
“无争,你在躲什么?”詹星若见无争站起来,也跟着站起来,拦住无争的去路。
“阿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礼法如一,方能不乱,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帝只有父皇一个。”
“无争,为了稳定西北,诈出党羽,变法是你我现在最好的选择。你以为变法是什么,折子一出,立刻便是千夫所指。若成则天下太平,若不成,你我一样遗臭万年,如果你不赢,就管不了史书怎么写你,最后的胜者才配执笔,你明白吗?”
无争站定,“阿离,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从来都相信和尊重你的选择,你是太子,太子该做什么,你比我清楚。当年灯会,你和我承诺什么了?”
无争一愣。
“君无戏言。”詹星若道,目光炙热而坚定。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无争一个人,手按在冰凉的石桌上不知道何去何从。
君无戏言。
“君……”无争缓缓抬起头,放眼望去皆是山河。
顾情安慰了陆忘遥好一会才把陆忘遥哄好。
“我以前答应你的吧,等来年春天,回月渚给你取个字。”
“嗯。”陆忘遥点头。
“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过了?”顾情笑了笑,“别让飘摇一个人忙,你去帮帮他。”顾情道,陆忘遥把眼泪抹了抹,还没来得及和顾情解释自己和飘摇之间的事,见了面不过徒增尴尬。
“我,多陪你一会儿。”
“我有什么好陪的,你不从小到大都和我一起。”陆忘遥正别别扭扭地暗示顾情自己不想出去,巴不得在他这里多留一会儿,却听见几声轻轻的叩门声。
“进。”顾情道。
詹星若轻轻推开门,半个身子刚一侧进来,陆忘遥立刻就知趣地站起来了。
自己想方设法的留下还好说,要是顾情想方设法地让他出去,那无谓的挣扎大可以省了,陆忘遥上次在太子府就被顾情赶出去一次,大半夜自己在空荡荡的花园瞎逛。这次他可有记性了,不用顾情说,自己麻利地卷铺盖走人了,
“那我就先出去了。”陆忘遥道。
“耽误你们了?”詹星若不知道自己进来的是不是时候,轻声问了一句。
还没等顾情回答,陆忘遥立刻摆摆手,“说完了说完了。”他道,“情兄跟我没什么话说。”音落便溜出去了,临走还细心地帮顾情把门关严实了。
顾情见詹星若进来了,就努力坐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看我做什么?”詹星若问。
“那军师来找我做什么?”顾情轻轻笑。
“我进来拿东西。”詹星若道,向顾情走过去,说着是要拿东西,其实还是私心惦记顾情,找个借口罢了。顾情自然知道詹星若不坦率,也不强迫他,詹星若坐在他床边,他就倒着身体靠着詹星若。
“好点没有?现在感觉怎么样?”詹星若问。
“军师不是刚问完我吗?哪能好的那么快。”顾情笑笑,握住詹星若的手,拇指轻轻摩擦着他的手背,“不舒服倒是有。”
“怎么了?”詹星若侧过头问他。
“这两天又闷又下雨,身上太潮了不舒服。我又没办法自己去洗澡。军师能不能……帮帮我?”他问,努力藏住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只见詹星若耳尖微红,别过头不看他。
“行吗?”他又轻声问。
詹星若低着头,憋了半天,忽然站起来,假装镇静道,“你等着不要乱动,我去烧水。”
夏雨绵绵。
陆忘遥合上门,又好奇地趴在门缝朝里面看了看,模模糊糊地看见詹星若坐在了顾情旁边,顾情靠着他,两个人似乎没什么交流,静静地竟让人又些许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