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恪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的就要往外走。见段干卓想跟来,元恪闭了闭眼,“先生,你让我静一静,让我再好好想想……”
元恪转身奔了出去,脑袋里不住的转着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的好,这世上再也没人这样对他好过了,他心里通透,知道连义父对自己也有几分利用,却看不清他对自己的好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元恪恍惚间走到了出谷的崖边,忍不住向下望了一眼,猛然生出了离开这里的念头……离开,便是给他条活路。
那自己呢?以后还要受这些折磨不成?自己这些年的苦等又该怎么算?
不等想清楚,身体的几大穴位针扎似的迅疾一疼,那熟悉的疼紧接着如潮水般宣泄而来……后面的事元恪便记不大清楚了,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又痛的发了疯,又是他将自己背了回去……
再醒来时暮色昏沉,元恪按着脑袋想了半晌忙伸出手腕一看,一颗红豆大小的伤疤。强拖着步子挪出门去,却见那人正哼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在树上上蹿下跳的摘桃子。
一看到他,段干卓吓得从树上掉了下去,不等爬起来便叫道:“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好好躺着。”
元恪不动,等他跑到自己身边时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看清后,元恪心中大恸……虽然一切都是自己的安排,但却在这一刻实实在在的恨毒了他。
“小笼包……你去哪儿?走反了,床在那边。”段干卓陪着笑拉他,却被狠狠甩开了手。
“小笼包,怎么了这是?这是好事!真的,你看,咱俩现在都没病了,将来肯定能白头偕老。”
“你想去哪?你跟我说,我背你去好不好?来,上来。”
元恪住了步子,一趔趄半跪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好……那你送我出谷……我今生都不愿再见你!”
元恪发觉自己一眼都不敢再看他了,一看到他就想到他活不了多久了,心里就跟剑刺似的难受……
段干卓一呆愣,“你睡糊涂了吧?说什么糊涂话?”
元恪抬眼紧紧盯着他,“先生若真对我好……送我出谷,一生不相见……元恪还有活路。”
段干卓心疼得一缩,连他也嫌弃自己了……顾自强笑了笑,“我们不是说好了嘛……好一辈子,呆在这一辈子。”
“我后悔了……我不想呆在这……更不想再看到你……”
“你别说这种话……我们当初说好要相好的,也立了盟誓……这种事不能当儿戏的。”段干卓无措地紧紧拉住了他一只胳膊,“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你说,觉得我哪里不好你尽管说,我以后一定改成不成?嫌我絮叨是不是?以后我少说话,我也觉得自己很聒噪,我也很嫌自己这样……你放心,我一定改一定改。还有床上的事,我都听你的成不成?你想怎么来怎么来……哦,我知道了,你想当家是不是?以后咱家就你说了算,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
元恪一只手痛苦的按住了头,“别说了!”
段干卓试探着拉了拉他,见他没反抗忙把他背了起来,往肩上托了托欢喜道:“我知道你刚刚是难受才说这些气话的,再忍忍,一会儿就不难受了,以后都不难受了……”
直到把他背到床上,元恪还是紧紧咬着牙不做声。段干卓心里惶恐又不放心,不知道他为什么有了要离开的心思,挨他躺下小心翼翼道:“锅里给你炖着鸡汤呢。你还想吃什么尽管说,我去给你做。”
见元恪拂袖背了身,段干卓心里更加忐忑不定,笑嘻嘻道:“我人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总的来说也不错,真不是我自吹,你看,我做饭这么好吃,武功又高,可以保护你,相貌也不赖,名气又大,你再上哪找个跟你那么般配的去?”
元恪刚也是恨极了才说出要走的话,现下虽稍稍冷静了些但心里还跟乱麻似的扯不开。要照他的原意,想法子跟他换血后再哄他说出无归剑的秘密,然后一剑杀了他,也好出出心里憋了这些年的怨气。可事真成了,元恪心里没一丝喜悦,反难过的很,杀他也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忍不住闭眼想,罢了,他既然已经这样了,就让他自生自灭也好,况且自己对他的情也早该断了,此时不走只怕将来更难脱身。于是暗暗定心要走,脸上反而舒缓了些,还是气吁吁道:“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知我为何生气?”
看他肯跟自己说话了,段干卓受宠若惊,急得抓耳挠腮,“小笼包,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你……你也知道我这人憨,你快告诉我你为何生气,我马上就改!”
元恪又转过身来瞧了他一眼,飞快的低下了头,低声道:“我不想同你换血就是怕你出什么事,虽然我们两个现在都好了。可你也不该自己就做了,若你真被我连累出了事,那我怎么办?”
段干卓听罢他的话心里更是感动,又往他身上贴了贴,“小笼包,原来你是担忧我才生气的,我向你保证,以后一定照顾好自己,再也不让你担忧了行不行?”
元恪不再闹,笑出来声,“你自己数数,自打咱俩好了后你向我保证了多少事了?真有哪件做到了?”
段干卓嘿嘿笑,“我毛病是多,但我段干大侠说话算数,保证了的事绝不犯第二次。还有……你也别再说要抛下我的话了,我听了心里怪难受的。”
元恪浅笑,“好,再也不说了。对了,阿卓,无归剑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世人都哄抢?”
第27章
元恪浅笑,“好,再也不说了。对了,阿卓,无归剑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世人都哄抢?”
段干卓眼一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那块废铁连人都砍不伤,你说它能有什么用?”
元恪一耷拉脸,“你还是不信我。”
“哎呀,你这说的哪里话?”段干卓抓过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咱俩现在都情同一个人了我还瞒你做什么?那玩意儿真不值钱。我当初拿它不过就是防防身而已,不知道哪个跟我有仇的王八羔子放出风去说它是个宝贝,得了它能得天下,把小辰手里的几十万大军当鸡毛啊?这不纯属瞎扯淡嘛。”
“当真没瞒着我?”
“当真没有。”段干卓信誓旦旦,“不过你倒提醒我了。你快把它给我,我想个法子毁了它,省得将来惹麻烦。”
“不给。你舍得,我可舍不得,那时没了你我可是日日对着它思念你。”
段干卓不好意思的一笑,“那你便留着吧。对了,我都没问过你,这些年你跟着医死人过得可还好?为何我一年前去那寻你时见那一片荒芜,医死人去何处了?”
“他这些年疯癫得越发严重了,不甚管我,且常常寻不见人影。大概两年前吧,他跑出去了就再没回来,我也寻过他,但没寻到。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段干卓也叹一口气,想各人有各人的命,那医死人与他夫人本也是对极恩爱的夫妻,不料被仇人暗害了去,独留他一个在世上疯疯癫癫的甚是可怜。情一字当真害人不浅。如此想着,段干卓不由得更加怜惜怀里的人,想自己是不用吃这份苦了,可他呢?若自己一日不在了,这世上谁还能照拂他?世上的人千千万,又有哪个肯拿一点真心出来分给他的小笼包?世上谁还能替他护一护他?
“想什么呢?瞧你眉头皱的。”元恪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
“没……没什么。小笼包,若将来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可千万别跟医死人似的发了疯。那样人家会说段干卓娶了个疯子的,很难听。”
元恪一笑,“不许胡说八道。”心里却想,这傻子也忒把自己当回事了。就算自己对他生了几分情,日后也顶多为他难过上一日,也就对得起他的傻了。自己又怎会为他疯癫?这人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段干卓本来以为医好了他就不必忧心了,可现在却又日日忧心自己,忍不住瞒了他偷偷翻那些医书,想治好了自个儿能跟他当对长命百岁的鸳鸯。
一日晚上,二人刚相拥睡下,段干卓忽觉浑身针扎似的一疼,心道不好,掐指一算果然距他与元恪换血已正好三个月。段干卓咬牙死命忍了一会儿,那疼却越发厉害,活像是将人扔在刀山上滚似的,身上出满了冷汗。直到元恪鼾声渐起,段干卓才悄悄挪开他的胳膊踉跄着起身出去,走不多远便走不动了,摊在地上又无声的爬了半晌,蝉鸣声跟黑白无常的催命声似的一声声扎进耳里,恨得人不能扯烂了耳朵。
段干卓只剩一丝清醒的神志,想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发出声响叫他看见,又迷迷糊糊地暗自庆幸,还好以后是自己替他受这份罪,这种非人的折磨自己无论如何是舍不得他再吃的……腿已站不起来,几乎是用手抠着地往前爬,也不知道是爬到了哪里,段干卓手一松从半山坡一路滚了下去,扑通掉进了河里。
元恪在不远处冷眼瞧着他,瞧够了便径自朝出谷的方向走去。他原是想陪他到死的,骗他一生也好,可方才看他如此在地上一点点痛苦挣扎着爬,自己的心疼得发麻。虽然明知他不配自己这般替他伤心难过,可世上万般事皆可左右,唯有这颗心除外。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到是另一回事。
元恪一步步走的洒脱,想这不怪自己,要怪也只能怪他。他既然敢哄骗自己的心,便该受这种代价,自己的心可贵得很,他哪里就要得起?
段干卓再醒来时半个身子匍匐在水里,身上满是泥泞,眨巴着眼想了一会儿猛地窜起身,大事不妙,耽误给小笼包做早饭了!
段干卓著急火燎的往回跑,一路上认认真真的想说辞,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说自己梦游夜里跑河里洗澡去了最靠谱,又担忧他醒来见不到自己该着急了。等他跑回家,看到元恪留的纸条后彻底傻眼了。
段干卓把这张纸条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上面就八个大字——“勿寻勿念此生不见”,却死活弄不懂里头的意思,更看不清前因后果。等他急得光了膀子便吆喝着便里里外外扒拉了无数遍,连寻第五天,连河里的大石头都被他挨个翻了个遍后,段干卓这才断定他的心肝宝贝小笼包确实离开了。
嗓子早就喊哑了,也无妨,反正这里也没个人说话。段干卓一屁股坐在地上细细思量,思量不一会儿就急得站起身团团转,脑袋里跟掺了浓稠的浆糊似的,总也理不清楚。他为何突然要走?明明头天晚上跟自己还跟蜜里调油似的,说了那么多恩爱的话,怎么睡了一觉连声屁都不放的就跑了?而且谷中又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他功夫那么差又是怎么出去的?
不吃不睡等到第六日,段干卓实在呆不下去了,一咬牙定了心,躺床上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熬了满满一锅粥,跟小花对半吃了。里里外外收拾了一大通,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上了,背了两个半人大的大包袱,一手提了装着最后两只老母鸡的鸡笼,一手拿了根柳条赶着小花,举步维艰地往谷外走。
段干卓边走边想,虽然自己当初对那人立了誓言,此生不再出谷,但现在也顾不得了。他一生重诺,就违这一桩吧。段干卓心里怀疑的事不少,但他想,若此生还寻得到他,便只问他一句为何要舍了自己。
段干卓许久不出谷,一出谷才发觉,不仅一个馒头涨到了三十文,原来天下早已大乱。那江南繁华之处,如今也俱是断壁残垣,不少人家早是空户,尸骨四处散乱,任由野狗撕食。唯有几户人家还有烟火气,但白天也是院门紧闭,死活敲不开。段干卓走了三个月,却是走了赤地千里。
段干卓一路强忍着恶心拣着路走,饶是这样,鞋子也早已被血迹浸透。
看路边突然窜出的一个瘦的跟枯骨似的老乞丐红着眼看着小花,似乎就要扑上来活啃了它,段干卓吓了一跳,忙把它护到了身后。
段干卓翻了翻包袱掏出两个硬邦邦的馒头放地上,退了两步,“老人家,咱有话好说,我给你吃的,你千万别打我家猪的主意……”
段干卓话还没说完,那人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抓了馒头急往嘴里塞起来,一边塞一边警醒地看着四周,直噎得伸长了脖子喘不过气来。
段干卓好心的掏出水壶给他灌了两口凉水,那人才回过来气,瘫坐在地上长喘着气不动了。
段干卓蹲他跟前,“老人家,在下从外地来。这里怎么这样了?刚打过仗吗?”
那老乞丐摸了摸异常鼓起的肚皮,在冬日难见的阳光下懒洋洋的闭上了眼,“恭王反了,快逃命去吧,往南走。”
段干卓一惊,“什么?!反的是他?您老再仔细想想,不是燕王?”
老乞丐一摆手,“我原是个教书先生,他们一夜砍死我家老少一十九口,我能记错?一入暑……咳……咳……元守怀就从南边反了,一路打过来,仨月就到这了,打得大将军措手不及……小皇帝怕是危急了啊。”
段干卓听出一身冷汗,知他说的大将军就是辰司杀。辰司杀曾同他说过察觉出西北边境兵权有变动,怕是有人怀有反心,因那处是燕王辖地,故与他分别后便要领兵去那处……如此看来,辰司杀一领兵到北疆,元守怀就在南边反了,辰司杀只得匆匆掉头回来,怕是也应对不及,故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段干卓皱紧了眉头,那元守怀本是先帝胞弟,几十年来一直待在南疆,年年依律供奉朝见,将南疆治理得安定有加,且在顷嘉之乱中出过大力,故一直深受先帝和小皇帝的信任,他怎么突然会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