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难觅[古代架空]——BY:良好睡眠

作者:良好睡眠  录入:07-21

  周世襄记得林鹤鸣最后看见自己时眼里那道异样的光,亮得扎人,让他想起他的眼里也曾有过那道光,那道名为失望的光。
  捱到天明,他从回忆里幡然醒悟,立即下床向林公馆拨去电话,想要挽救他与林鹤鸣岌岌可危的关系。然而天不遂人愿,公馆的仆从告知他,林鹤鸣去学校了。
  等到晚上再打,仍然不在。
  第三天,周世襄找到林鹤鸣借给他的书,认真翻看一遍后亲自驱车送去林公馆还他,意在赔罪,请他原谅。严昭出大门来收回了书,告诉他,林鹤鸣不在。
  又过一周,他去南洋公学找到了国文系主任,主任告诉他:“林公子跟学校去苏州参加研讨会了。”
  周世襄一五一十的询问清楚具体地点和归期,认为不能再等,当即打电话回林思渡处,叫他帮忙照管军务,林思渡一头雾水,对于这样好摸清他底细的机会,只好是却之不恭了。
  周世襄人到苏州,按照地址挨街挨户的找过去,又坐了半天的船,胸闷气短的才找到学校置办给教授们暂住的寓所。这回是穿长衫的年轻人接待了他:“林教授啊,他去山塘街划船了。”
  周世襄刚从山塘街来,天寒地冻,河面上只有零星几艘乌篷船,若有林鹤鸣,他早该看到了。他上下打量这年轻人一番,生得稚嫩,还是一副学生样,思忖半晌,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严昭在吗?”
  年轻人从未听过严昭的名字,这回是发自内心的惊讶:“谁是严昭?”
  周世襄心里一酸,像是跌进醋海,伸手去轻拍他的肩膀,对屋里一笑:“告诉他我来过,周悠。”扭头走了。
  学生合上门,确定周世襄没有回头,方才走去楼上:“林先生,他走了。”林鹤鸣坐在床边,对他摆手,学生扣响木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鹤鸣木然的下床,赤着脚踩着木地板去了窗边。阴冷刺骨的风刮进窗来,他站在屋内,望着周世襄离去的背影,眼睛忽地红了。
  这些天来,他在思考、在逃避。
  周世襄拒绝了他——许多次,让他对自己几要失去信心。可是他不能说服自己去放弃一个爱的人,就只好躲,只等他来找自己。让他也尝尝被拒绝、被冷待是什么滋味。
  原本他以为自己心很硬,但一见到周世襄落寞的背影,他就开始心痛,与以往每一次痛都不大一样,这一回,他的心像被无数绣花针,绵绵密密的落下针脚。
  在两人都黯然神伤之际,林思渡已经见缝插针的将周世襄手下的情况都摸得七七八八了,林鹤鸣一回来就这样欺负他,他决计不能甘心。
  等到回了沪城,林鹤鸣又恢复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在学校、饭店与家里打转。而周世襄,就好像真切的从他生活里消失了,不闻消息,不见踪影。
  家里也好似察觉到他的异常,但无意为他排忧解难,就只是按部就班的让他抽出空来,代表家里去做慈善,捐款演讲,拉拢人心。林鹤鸣起初认为这件事相当有劲,可次数一多,就从心底觉得无聊起来,好像自己说了许多的场面话,而不能脚踏实地的做实事。
  他很明白,自从林督理在对众人发表了那一场讲话,他在别人的眼里就更加是“林督理的儿子”了,他能意识到,正在失去自我,他不会成为沪城任何的不同,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更适合在这里生存。
  这天他刚从慈善捐款的演讲里脱身出来,就被钟蜀珩开车接走了。
  汽车行驶到保利大剧院,林鹤鸣扭开领子,被钟蜀珩搂着肩膀往里走,他知道这是看戏的地方,而自己对戏曲研究并无太大兴趣。茫然道:“蜀珩,来这里干嘛呀!”
  钟蜀珩丝毫不放松搂着他的力道,回头笑嘻嘻的说:“鹤鸣,跟我来呀!不就是一个周世襄吗,这里比他好看的多多了。”他一面使劲拉,一面腾出手去指着门口的海报:“你看呐,秋华班的台柱子夏默吟,一票难求啊!我费了好大劲才让人弄了包厢。”
  林鹤鸣被他缠得不好再拒绝,再定睛一看,夏默吟长得确实美,肤如凝脂,凤目微阖,看着倒比周世襄那个木头美人生动多了。在美色的驱使下,他只好活动双腿,随着人流一齐挤进剧院去。
  正如钟蜀珩所说,这台戏确实一票难求,还没到开场时间,剧院里已将坐满了人,因为预留位置,侍应毕恭毕敬的领着他们上了二楼的包厢。林鹤鸣落座后,向楼下扫了一圈,看见稍后一些的位置,全坐满了,只余前排的贵宾席,空出两个位置,旁边站了几个身穿便服的打手。
  林鹤鸣定睛一看,倒像是他林家的人。直到这时候,他也没提起兴趣来。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红尘里荡气回肠的故事,调子绵长悠扬的钻进他耳朵里,他的思绪就跟着飘起来,最后在夏默吟身上停下。
  “看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一曲唱罢,林鹤鸣的神思清明起来,望向楼下,不知何时,两把椅子上已坐好看客。是一中一西的两个人。
  西洋人的手臂靠在两人中间的小茶水桌上,贴近那穿军装的人耳畔,饶有趣味的对着台上指指点点,林鹤鸣定睛一看,那侧耳倾听的人,正是消失已久的周世襄。他情不自禁的从座位上起身,钟蜀珩尚未察觉他的情绪变化,一把扯住他的西装一角,抬头规劝:“鹤鸣,还没唱完呐!”
  “气死老子了!”林鹤鸣取下眼镜,一屁股坐下,以求能达到眼不见心不烦的境界,钟蜀珩见他暴走,直问:“怎么了?”
  “周世襄!”他压低声音,竭力克制自己的醋意,用手指着台下,“这才多久,他就搭上了洋人!”
  钟蜀珩起身去看,正好看见周世襄的护卫往后台送花,他心里一怔,退回来坐下,轻拍林鹤鸣的背心:“鹤鸣,你恐怕误会了。”
  林鹤鸣戴上眼镜,难以置信的问:“眼见为实,我误会什么了!”他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钟蜀珩十分想劝他“你别捏了,捏了也打不过周世襄”,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他思来想去,最后颇为难地做出一个推测:“恐怕不是搭上了洋人,是戏子搭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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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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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鹤鸣又惊又气,立时一拳锤在桌上,震得茶水都洒了出来,他咬牙切齿的想,什么时候,也轮得到戏子来跟我争宠了!
  钟蜀珩生怕他脑子一热大闹戏院,回头再整出个桃色新闻来,有损林家颜面,只好耐心的把手伸过去搂过他的肩膀,再把茶水送到他面前,让他先消消气:“就快散场,你先靠着我喝口热茶。”
  “我想不明白啊。”林鹤鸣端着茶水满饮一口,心里像是暖了些,他侧头靠在钟蜀珩肩上,私心认为脖子不大舒服,又坐直身体,向着楼下模糊的背影发呆。
  他想起了周世襄。
  他最喜欢把头靠在周世襄的肩上,不高不低的,是个极舒服的睡处。
  他一定爱我。林鹤鸣想,若是不爱我,他不会去苏州找我。可那一天,他对自己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自己却不能冲破心底的樊笼,去见他一见,以至于让他黯然离去。
  同他最后一次幽会是什么时候?是他得罪所有人的那一天,亦是他被拒绝那一天,他没有答应自己一心一意的要求,所以他们之间生出嫌隙,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他不知道周世襄会不会为此心痛,但他确确实实是为此心痛到夜不能寐。
  林鹤鸣慢慢回过神,瞪大着眼极为认真的问钟蜀珩:“他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样的货色?”他被醋意冲昏了头脑,连带着说话用词也不文雅起来。
  这是上等人失掉体面的一种象征,钟蜀珩意识到了。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戏票,忽然觉得有些烫手。他是林鹤鸣的好朋友,自然知道他并不是个心性纯良的善茬。很早以前,他就私以为,林鹤鸣做人只有两面——一面伪善,一面邪恶。
  他是个天生的坏种,坏到自己未能察觉的地步。
  钟蜀珩有些害怕,只能将桌上的枣泥糕送进嘴里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借此忽略林鹤鸣的怒气。
  “你别气了,周世襄懂事啊。”
  林鹤鸣一回头,眯着眼问:“怎么说?”
  “只听说过玩戏子,哪有玩少爷的。”
  胡言乱语。林鹤鸣轻啐一声,从兜里掏出香烟,一口接一口的抽起来。周世襄是因为自己躲着他,才另觅新欢的,这样算来,这桩事全是自己的错。又要他费心思去想如何致歉了,愁。
  曲终人散,钟蜀珩安抚好林鹤鸣坐在远处等他,独身出房间去活动剧院管事,向他打听夏默吟的消息。这些天他在家里,没少听说夏默吟去给日本人唱戏,他这样活得糊里糊涂的人,全然看不明白这时局了。
  剧院管事点头哈腰的接待了他。钟蜀珩被领着去了后台的化妆间,直接见到了夏默吟。
  他仍然穿着大红大紫的戏服,脸上还没开始卸妆,手里倒是在拆头上的钗环了。在镜子里看见钟蜀珩,他先是放下手里的活儿,再回过身去,向他微微颔首:“多谢小钟先生捧场,今天听得还好吗?”钟蜀珩痴迷戏曲时曾包过他的场,虽说两人并未见过几面,但细算下来,总能算是神交已久了。
  钟蜀珩手靠在椅背上:“你唱得越来越好了。”说完笑着向他点头。
  “不知小钟先生有何贵干?”
  钟蜀珩思忖着如何开这个口,化妆间的门帘子就被人挑开,几个清一色穿西装的壮汉鱼贯而入,一人手里捧着两个花篮。夏默吟见了,从座位上起身凑过去看,立即喜笑颜开:“全是周长官送的呀!”为首的壮汉点头,又听他俏生生的问:“他在哪里?”
  “在后面候着您呐。”
  门口灌进一阵寒风,钟蜀珩趴靠在椅背上,眼里挤出笑来:“默吟,我说今天买不到你的贵宾票呢,原来是有周长官了。”他打趣着,想起林鹤鸣那股子愤怒劲儿,身上忽然打了个寒颤,而心底呢,就顺势生出一些怜惜与柔软。
  夏默吟上台多年了,但身上总有一点子天真的痴劲儿,只知道谁对他真心真意好,他就要全心全意的回报。正巧,周世襄就是那个既懂戏又懂他的人。他坐回位置上,喜不自胜的一点头:“周先生很懂戏。”
  “你懂他吗?他是个丘八!”钟蜀珩笑意盈盈的盯着夏默吟,直让他背心发毛。
  夏默吟想不出如何打发这样的大金主,就只好是起身又向他微微一鞠躬,同刚才一样,向他表示敬意。
  这时钟蜀珩直起身体,对着屋内的人一摆手,就将人都散了出去。然后他走近夏默吟,极认真的与他四目相对,最后脸上漾出盈盈笑意:“听我一句劝,要么离开周世襄,要么回老家。”
  夏默吟只以为是他对周世襄有心思,抬眼笑微微的就要同他打太极,钟蜀珩顾不上他怎么想,单是抬手示意他别说话:“你先生是尊泥菩萨,自身难保了。”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将夏默吟给劈了个不知所措,他愣在座位上消化许久,才颤颤巍巍的端起桌上的小茶杯,凑到唇边,慢悠悠的吹,又颇不安的放下:“小钟先生听到了什么风声?”
  被他一问,钟蜀珩做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一手去抚在他上:“乖。”临走,意味深长的去看他一眼,这让夏默吟更加不能理解,只得一卸完妆就急忙赶去与周世襄见面。
  自打周世襄从苏州回来,就在心里认定了林鹤鸣与那名学生有一腿的事情,他并不认为已经与林鹤鸣结束了,而是咽不下他避而不见的这口气,所以找来夏默吟做一个消遣。
  立春已过,天气由寒转暖,总比冬日好熬一些。近日来,他的军务并不如何繁忙,林思渡也表现得相当安分,这就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捧夏默吟的场。
  在周世襄看来,夏默吟与严昭对他的意义是不一样。严昭识大局,并且听话,能够全心全意的为他办事;但夏默吟就很不一样了,会撒娇,会说话,能够接受被消遣。因为这一条优点,他甚至斥巨资为夏默吟置办了一处别院,供他从戏班里搬出来居住。
  至于外界传闻的金屋藏娇,他是万不肯承认的。
  从始至终,他愿藏住的人,在心里。
  夜半时分,周世襄从床上起身要走,夏默吟两条雪白的腿顺势缠在他腰上,又去按住他穿衣服的手,娇声道:“你家又没有姨太太,何必回去麻烦呢?”
  不知为何,自夏默吟来时,他总心里不安,可他问了半晌,这人嘴夹得比屁股还紧,一句实话也不肯说,他就只好是春风一度后金蝉脱壳。
  周世襄不动声色的将他的手放去别处,再埋头去扣衬衫:“明天要去林家打报告,不能耽误。”夏默吟自知留不住他,只好娇声冲他摇头,再从床上起身去给他取来大衣穿上。周世襄却一抬手:“你好好休息。”。
  他很反常的没有对夏默吟亲吻,甚至没有说一句再见就提步出去。
  周世襄裹紧风衣走到车上,由副官开车送他回去。他刚经历一场云雨之事,体力上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上车后风一吹,他就只能将身体缩成一团,哆哆嗦嗦的抵御严寒。
  车刚开出没多远,副官忽然轻拍他的肩膀,抬手指向窗外:“有车过去了。”可其实他想说是林鹤鸣,但又怕虚惊一场反而自己要被周世襄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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