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温家不好吗?等以后他们子孙满堂,起码你还有我呢!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吵架,之后他满心都在温信阳身上,甚至没注意白煌怎么还在军营里没有离开。
不是让他收拾东西走吗?
他还在这儿待着做什么?
为什么要冲进来?为什么要去惹一个穷凶极恶的恶徒?
说好的就算温信阳子孙满堂,还有他在呢?
池云非一双手抖个不停,随后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他几乎抱不住温念炀了,将孩子交给温信阳跳下床就要往外跑。
温信阳抱着孩子没法追他,炀炀已经被吓坏了,不能再受折腾。
他忙将孩子抱好了,低声喊:“云非?池云非!你站住!”
池云非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温信阳腮帮咬紧了,抱着孩子的手骨节发白。
池云非没在医护室找到白煌的尸体,他茫然地转了好几圈,拉住一个大夫问:“人呢?白煌人呢?”
大夫道:“已经通知家人接走了。”
“家人?”
“白家来人了,已经拉走了。”
池云非喉咙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再问伤情的事,就听外头有人道:“二奶奶!你不能随意进来……”
“池云非进得,我就进不得?”熟悉的女声响起,带着愤怒,“他带走了我的孩子!我要见我的孩子!”
“二奶奶!”拦截的小兵一头乱麻,恼火道,“这里是军营重地,你起码得等我通禀……”
“让开!”林氏的声音掷地有声,“我是你们小少爷的生母!我看谁敢拦我!”
林氏从医护室门前大步流星走过,脸色很不好看,手指紧紧拽着丝帕,怒道:“带走我的孩子,还害得白煌横死,炀炀呢?我要见炀炀!把炀炀吓坏了怎么办?你们谁赔得起?!他就是个扫把星!扫把星!”
“姑娘!姑娘!”林氏的心腹丫鬟追在后头,双手拿着披风,焦急道,“您先披上,外头冷……”
池云非站在医护室的门后,透过一点门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过,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池少爷!”有人看见他,忙道,“您怎么在这儿,将军正派人……”
“我走了。”池云非转身往外走,什么东西都没拿,额角、嘴角还贴着纱布,面色清冷,惨白的脸色更衬得他双目幽黑,隐隐带着怒火。因为是急急从主帐跑出来的,他连衣服都穿得很单薄,冷声道,“通知将军一声,我去一趟白家。”
“啊?您……池少爷?!”
林氏闯进主帐的时候,温信阳以为是池云非回来了,他还抱着孩子,炀炀紧紧搂着他的脖颈,睁着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叫娘。
“云非……”温信阳快步走出,一见到门口的人蓦然停住脚步。
林氏眼眶登时红了,伸出手迎面而来:“孩子!”
炀炀立刻挣扎起来,眼泪又流了下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哭道:“娘!娘!”
“我的宝贝儿心肝儿啊!”林氏一把抱住孩子,搂在怀里连连亲了几口,拿丝帕抹去小孩儿脸上的眼泪,道,“不怕不怕,娘来了,娘带你回家!”
温信阳抬手挥退追来的小兵,嘴角隐隐有些紧绷:“你怎么来了?”
“将军!”林氏眼泪也落了下来,满脸痛心道,“炀炀还这么小,外头天寒地冻的,池云非一声不吭就把他给带走了!您知道我这几天是什么心情吗?!”
“炀炀怕生,您是知道的!”林氏一哭,炀炀更是哭得停不下来了,母子顿时哭作一团,林氏哭诉道,“我原以为他也就带孩子来兜个风,哪料几天不回家!连封口信也不带回来!我每天担惊受怕,他是您的妻,我没有资格斥责他什么,可他自己也还是个半大孩子,他怎么会懂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他不懂,您也不懂吗?那可也是您的孩子!”
温信阳摸了摸孩子的背,帮着他顺气,对林氏道:“别哭了,对身体不好。”
林氏闭了闭眼,背过身哄着孩子,将他的眼泪一点点吻掉,又利索地解开了胸前的衣服,道:“炀炀不怕,来,来娘这儿。”
小孩儿抽噎着,母亲柔软的胸脯是他最有安全感,最熟悉的地方。他熟练地找到了地方,仿佛含住了定心丸似的,哭声立刻停了,只留下了吸-吮的声音。
温信阳别过头不看,拉过椅子让林氏坐了,轻声为池云非解释了一句:“他没有恶意,炀炀这几日在营地玩得很开心。他难得出门……”
“军营重地。”林氏这回拿住了池云非的把柄,死也不松口,“我进来时所有人都这么说。为何他就能进来?就因为他带着炀炀?他把炀炀当什么了?他把军营当什么了?”
温信阳蹙眉:“这事是我允许的。”
“他是利用炀炀才得了您的允许。”林氏低头不看他,“将军,这是温家的孩子,他肩上担着多少希望您比我更清楚。您真的就允许他这么乱来吗?”
林氏眼光流转,侧脸娇俏可人,拉开的衣领露出一截白皙倾长的脖颈,从温信阳的角度,隐约能看到丰满柔软的胸脯;她浑身带着清新好闻的香气,抱着他们的孩子坐在那里,让炀炀安了心,仿佛是这个家最柔软温柔的存在。
是从古至今,“家”最具象化的标识。
温信阳坐在另一侧椅子里,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头不语。
林氏道:“我都听说了,他差点让炀炀陷入最危险的境地,还让白家的少爷……”她抿了下唇,道,“白煌也算是我的远房表弟,虽然关系太远,我们两家走得并不近,但我定会想办法帮您去劝说,可……白家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温信阳点点头:“有劳你了。”
林氏眼底亮了起来:“从我进温家那天,我生是温家人死是温家鬼。等炀炀大了,也不会让温家列祖列宗失望。可池云非……”
她转动了一下眼眸,仿佛不经意地道:“他是个男人,哪个男人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不想继承家业?他跟我不一样,他是池家的男人,不是温家的,就算入了温家族谱,他依然是个外人。”
“报——!”外头小兵气喘吁吁,隔着帐帘中气十足道,“池少爷出了营地,说是要去白家!将军,需要派人跟着吗?”
林氏轻哼一声,说不清是笑还是什么,摸了摸炀炀的毛脑袋:“我说什么来着?这时候去白家,岂非火上浇油?他只会给您,给温家添麻烦。”
温信阳蓦地攥紧了拳。
第29章 玩得就是心跳
池云非上了送林氏来军营的车里,关上门后他冷冷道:“去铜锣鼓后巷。”
铜锣鼓前巷是个正经的集市,后巷则充斥着各种赌坊、窑-子和大烟室,司机一听就道:“池少爷,将军说了后巷正在集中清扫……”
“我说去铜锣鼓后巷。”池云非打断他的话,“去不去?”
司机不敢同这位混世魔王多话,立时点头“去、去”。他又往窗外看了看,迟疑道:“可是二奶奶……”
“军营里有人送她回去,赶紧走。”
司机感觉到池云非心情不佳,一路不敢吭声将人送到了后巷口,灰墙内往外探出几支开得正好的梅花,幽香沁人心脾,但池云非这会儿却没有赏花的心思。
他拍了拍车门:“在这儿等我,马上出来。”
“是。”
池云非穿着单薄的衣服,脸上贴着纱布,大步流星走在冬日的后巷里简直格格不入。
快傍晚了,夕阳的余晖洒在长满了青苔的屋顶上,有的老旧屋檐上开着小小的野花,迎风摇曳,街上已开始热闹起来。
大烟室里传出浓浓的烟味,每个进出的人都瘦弱憔悴,顶着浓浓的黑眼圈,脸色白里发青,走路晃晃悠悠,混不似个人样。
隔壁的几家窑-子点上了灯笼,红彤彤的灯笼照亮了檐下一点土地,二楼凭栏上依着打哈欠的年轻女子。她们披散长发,衣着暴露,大冷天里倒是比衣着单薄的池云非还要不怕冷。
池云非对这里熟得不能再熟了,每一块缝隙里长出青苔的石板他都认识。
“池爷!”楼上有人跟他打招呼,“店里进了新的骰子,来玩两把吗?”
池云非冷着脸默不作声,匆匆走过,衣摆卷起一阵小小的冷风,楼上人奇怪地嘀咕道:“哟,池爷生气了?可真是难得。”
绕过一家酿酒坊,箫棠的赌坊就在拐角处。
前头支棱着半截灰墙,刚好挡住了他的店门,要往里再走几步才能看见一块歪斜的小破木板,上书“棠坊”,听着像是什么酒楼、茶馆的名字,那字还挺俊秀好看。
这巷子里谁人不认识池爷?早有识趣地通知了箫棠,于是池云非刚拐过拐角,箫棠便已带人在门口等着了。
“怎么了这是?”箫棠直觉不对,这人早上才拿了药走,这会儿又带着一股冷气找来,明显有事。
池云非使了个眼色,箫棠将周围的人挥退,带他去了灰墙和赌坊中间隔出来的僻静处。
“白煌出事了。”池云非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咬牙切齿,“刚出事就有白家的人来接,这根本不合理,还有林子清,前两天她都放着孩子不管,营里出事她就来了,这么巧的吗?”
同一时间,军营里。
林子清见温信阳脸色黑沉,自以为这回能将池云非彻底拉下马了,抿着唇笑得含蓄又带着点小得意:“将军,我也是为了温家,为了您好,要我说不如……”
“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啊?”
温信阳站起身,冷冷注视她:“你是怎么知道白煌出事的?城北大营距城内有十几公里,事情发生不到一个时辰,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子清镇定道:“我不知道呀,将军,我是来接孩子的,进了军营才听人说的。”
“你撒谎。”温信阳手负在身后,笔直的制服将他衬托得威严又冷硬,一字一句道,“你是跟着白家的车一起来的,消息是白家人告诉你的。对不对?”
林子清吞咽了一下,无意识抱紧了孩子:“也、也就听了那么一两句,进了军营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温信阳无机质的黑眸一眨不眨地观察她的表情,“孩子来了两天你不闻不问,听到白家出事的消息知道这是落井下石的最好机会,所以来了,对吗?”
“我……”
“你一进门就斥责云非让炀炀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温信阳将话含在嘴里,仿佛来回琢磨嗅闻其中阴谋似的,“‘最危险’?你就听了旁人一两句话,如何知道是最危险?因为你来之前就知道白煌被袭击了,对吗?”
林子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尖声道:“我不知道!我是进了军营才……”
“是为了温家,还是为了你自己?”
“……池云非一个男人,他是不会真心对我的孩子,真心对您的!”林子清咬住下唇,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为自己分辨道,“是,我是特意赶来的,但我真是进了军营才知道白煌出了事,可我也是为了温家!他迟早会惹出麻烦!这次的事就最好的例子!若不是他,白家的少爷怎么会来这里?也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
“这完全是一场意外,云非没有任何错。”温信阳冷声道,“来人。”
新调来的护卫立刻掀帘而入:“将军!”
“派两个人把孩子送回温家,亲自交到我娘手里。”温信阳转过身,看也不看林子清惨白的脸色,“将林氏带去保卫科,我要亲自审问。”
“是!”
铜锣鼓后巷。
箫棠跟着池云非一起上了车,轻声道:“现在去白家?”
“我要亲自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箫棠乍一听白煌死了,也是目瞪口呆,在他的记忆力,那小子常缠着池云非抬杠,虽总显得很不识趣,又有纨绔子弟骨子里倨傲自负的劣根性,但却不是个坏人。
何况池云非同对方亦敌亦友,关系看起来很差但其实彼此都挺在意对方,好歹也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池云非向来又重情义,这事自然对他打击甚大。
箫棠偷偷看池云非的脸色,舔了下嘴唇,小声道:“你……冷静点。”
池云非没说话。
箫棠叹了口气,只得从怀里摸出一份小册子,塞给池云非道:“你托我的事还没办完,这里只有部分名单,你先拿着吧。”
池云非神色这才一松,拿过册子迅速翻看起来。
车轮压过颠簸不平的石子路,车窗发出轻微地“哐哐”声,路上人太多,小车时不时就得停下来长按喇叭,催促人群让开。
喇叭声混合着窗外的嘈杂,很好地遮挡了后座两人的窃窃私语,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只能看见池云非同箫棠挨得很近,手里不知拿着什么翻看讨论着。
司机是个钢铁直男,并不能理解东家娶男妻的做法。
他这会儿看着挨得极近的两人,心里就想:这算不算“红杏出墙”?既然嫁给了将军,是不是不该和别的男人靠这么近?
先前去的地方还是铜锣鼓后巷……他要不要同东家秉明情况?
司机一路纠结,等到了白家门前,池云非已经将册子看得差不多了。
“把目标从营地里撤出来。”池云非下车,抬头看着白家门匾,对箫棠道,“去查岳城所有的商户,包括池家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