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身为储君,有这样的手段,天下人只会欣慰。”
是啊,天下人只会欣慰,唯独天下的君主,无法释怀。
没过多久,承兴帝便以“身体衰弱”为名,将帝位禅让给太子,自己退居太上皇了。
梁冶这才知道,其实从陛下装病的那一天起,便考虑过这个了。
褚琰登基以后,降到冰点的父子关系反而又缓和了。
太上皇依然在原本的寝宫住着,褚琰就住在他的隔壁,有子嗣的太妃们只要愿意,依然可以在原先的宫里住着,若不愿意,搬去郊外行宫也无妨,皇子公主们也是如此。
皇帝陛下想跟太上皇陛下住在一起,那朝臣们见了也只能称赞一句“父子兄弟情深”了呗。实际上他们心里不信皇家真有什么亲情,新帝这么做八成绕不开“孝”的名声。
谁知道过了两年,太上皇还是住在宫里。
褚琰帝位到手,便开始了“哄爹计划”,毕竟他只是想登基,又不是白眼狼。
亲自过问饭食起居,四处搜寻新鲜玩意儿,亲手种花、制作古琴当作礼物,偶尔会将朝堂上的事拿来过问,说一大堆“我离不开您”的好话。
反正褚弘是觉得,褚琰这张嘴跟柳岐是越来越像了。
久而久之,再冷的心也能捂热了。褚弘虽然心中对于褚琰变相逼宫的事还有芥蒂,但起码不是见面就白眼了,甚至褚琰忙得没空来探望的时候,他心里还有点想念。
他现在虽然不再掌管大权,却仍是地位最高的人,成为新君的儿子没有害他的意思,反而孝敬讨好,真要说有什么地方变了,大概就是太清闲了。
有一次,褚弘问褚琰,既然褚琰登基后依然想维持和睦,那为何不能等一等呢?
褚琰当时没答,几日后在朝堂上驳回了为后宫选秀的奏折,并当廷宣旨立褚锐为皇太弟,王府改为太弟府。
褚弘懂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一个柳岐。
自此以后,褚锐就开启了被催生的痛苦人生。
他的皇帝哥哥、皇后嫂子每天追着他问,后宫空虚无人太后不管专管他后院女子够不够多,就连朝臣们都非常关心他儿子什么时候出生。
褚锐被催得烦了,一怒之下跟褚琰请求回封地。
褚琰心平气和地跟他讲了一堆典故。
褚锐:“什么意思?”
褚琰:“不行。”
“哥!”
“叫爹也没用,你先给我生一个儿子再说。”
褚锐气哭。
生什么儿子你才生儿子!
但也就是第二年,褚锐便得了个嫡长子。
孩子出生的时候他高兴得不得了,自己还没抱够,就听说御驾到了。
褚锐急急忙忙,连孩子带奶娘一同藏好,见到褚琰便道:“要儿没有,要命一条。”
褚琰被他气笑了:“那毕竟是你的长子,我不要,我是过来看看我的侄子的,嗯?孩子呢?”
褚锐狐疑地把孩子抱出来,褚琰逗娃的时候,他就时时刻刻紧盯着,生怕大哥翻脸就赖账把孩子要走了。
褚锐的长子被陛下亲口赐名“昱”,褚昱长到四岁的时候,他爹还是没能防住自家皇兄的魔爪,让他被接到宫里去住了。
褚昱打小就跟三个人亲,亲娘,亲伯伯,亲伯夫,就连太后奶奶和亲爹都得靠后。
他是没心没肺的小性格,进宫以后完全不惧陌生的环境,玩得乐不思蜀。
除了晚上睡在陛下怀里的时候有些想娘,其余没什么操心的。
但这种情况也就持续了三五天,到了第五天,褚昱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一起床就“啪嗒”“啪嗒”掉眼泪。
他看了眼床上睡得谁也叫不醒的柳岐伯夫,闷闷地自己穿鞋下地,央着愁生带他去找娘。
愁生估摸着这位小主子没准以后要过继给陛下,便不敢对他提他亲娘,而是将小主子带去了前朝。
褚琰散朝一出来,便看到小昱儿在后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柳岐把他抱在怀里又哄又吓:“好啦,不哭啦,你再哭我打你屁股咯?”
昱儿边抽泣边在柳岐怀里蹭,可怜巴巴断断续续:“不打……伯伯……不打我。”
柳岐成天吓唬小孩,还能被昱儿这么亲近的秘诀就是他现在掌管着陶乐坊,手里新鲜玩具最多。
可现在他身边摆着一堆玩具,却没一样能把这小孩哄好的,这就彻底没辙了。
眼看昱儿哭得更凶,他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无措,恰好看到褚琰,如见救星:“陛下!快快快!”
褚琰把昱儿接过来,拿帕子替他擦眼泪,张口便许诺:“明日就带你去找你娘。”
昱儿在褚琰怀里的时候总是要乖一点的,他立刻便不哭了:“真的吗?”
“自然。”褚琰道,“但是你要乖一些。”
便是这么一句话,能止小儿啼。
次日褚琰便让褚锐一家搬进了东宫,昱儿白日在宫城由柳岐和褚琰轮着教导,晚上再回东宫睡,偶尔会在宫城里住上几日,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褚锐见昱儿越来越不提“想爹娘”的事,醋性大发地问:伯伯那里有什么好的。
小昱儿认真地想了想,卖了个小关子:“爹爹明天跟着昱儿一起去,就知道啦。”
第二日不止是爹爹,娘亲也一同去了。
褚琰和柳岐对这个侄子,的确是当亲儿子一般对待。
一贯习惯睡到日上竿头的柳岐开始每天早早起床等着昱儿来,见了他便揉进怀里,连褚锐夫妻的请安也没理,黏糊糊地问:“我们乖乖昱儿,一晚上没见,想阿爹了没。”
褚锐眼睛瞪圆。
昱儿偷偷觑了眼亲爹亲娘,老老实实地道:“昱儿给皇后伯夫请安。”
“伯什么夫,请什么安,少学你爹你娘那套。”柳岐拿了颗蜜饯诱哄,“来,叫阿爹”
褚锐气得要死,又不敢表现出来,憋得快内伤了。
昱儿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阳奉阴违”,偷偷凑到柳岐耳边,小声地喊了一声:“阿爹”
柳岐被叫得眉开眼笑,把蜜饯喂他嘴里:“乖”
昱儿含着蜜饯,模糊地补充了一句:“别告诉我亲爹爹呀。”
褚锐脸色更黑了——他已经听到了。
柳岐让相萦带着昱儿去隔壁给皇爷爷问安,这才看向另外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褚锐道:“昱儿白天都在宫中学课,皇兄不让我们插手昱儿的功课,可小弟实在好奇,便想亲眼看看他都学得怎么样了,只是看一看,应当不碍事吧?”
“得了,我明白了。”柳岐轻笑一声,“你们是怕昱儿在这里过得不好,过来刺探的吧。”
褚锐干笑:“岐哥这话说的,这怎能叫刺探呢。”
柳岐翻了个白眼,没继续戳穿他。
昱儿挨个请完安,回来没多久,褚琰便下朝了。柳岐这才传了早膳。
他把昱儿抱在怀里,旁人吃饭时抱孩子,都是给孩子喂饭的,独柳岐,是指挥昱儿给他夹菜。
一般四岁的孩子拿筷子还不太稳,可为了给亲爱的皇伯夫夹菜,昱儿愣是练出了好筷功。偶尔有伸手够不到的地方,褚琰便搭一把手,三个人在一起的画面其乐融融。
吃完饭,柳岐拿帕子给昱儿,让他自己擦脸净手。
又让人提前在书房点好暖炉。
昱儿习文习武分别师从被封了太师的杨知行和太傅柳问,柳岐亲自陪同。
他陪同的时候,从不插嘴,手里却拿着一把戒尺。
昱儿若是答错,杨知行便道:“领一戒尺。”
小孩儿便自觉地到柳岐面前伸出手,一脸委屈地领罚,一上午的课下来,他被打了不下十次,看得亲娘亲爹心都快碎了。
褚锐只能安慰自家正妃:“玉不琢不成器,你看,我就是从小太被父皇惯着,长大以后才只能捞现成的便宜。”
太弟妃被逗笑,嗔怪地推了他一把。
下学以后,昱儿一溜烟儿跑到隔壁御书房。
褚锐吓了一跳,众所周知,自古乱闯御书房乃重罪。
然而柳岐面不改色地领着他们进去了,守在外面的新晴见了他们也只是一躬身,竟连通传也没有。
太弟妃平日见褚琰的时候不多,显然有些局促,新晴看出来了便笑笑:“陛下吩咐过,皇后和小郡王入内不必通传。”
小郡王便是昱儿,皇后不通传尚且能理解,陛下为了柳岐宁可让位给弟弟的儿子,也不愿意充盈后宫。
可昱儿怎么也能有如此特许。
进去一看褚锐夫妻更是暗暗捏了把汗。
小昱儿竟光脚踩在一堆奏折上,举着手委屈巴巴地凑到褚琰嘴边:“伯伯,手疼。”
褚琰手里还握着笔,显然是正批着奏折,被生生打断的,他脸上有一丝哭笑不得,搁下笔把昱儿抱进怀里,握着他的软乎乎的小手吹了吹,又轻轻抚了几下。
柳岐捡起散落在地的奏折,语气不怎么严厉地训道:“昱儿,跟你说过多少遍,伯伯在做事的时候不可打扰他。”
昱儿刚被他打了十几回戒尺,闻言“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他。
褚琰被逗笑,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小脑瓜:“怎么还记仇了呢?”
“昱儿不记仇,就是暂时不想理伯夫。”昱儿很有个性地说完,又把自己软绵绵地贴在褚琰胸前,“伯伯,我不打扰您,昱儿就想要您抱抱,好吗?”
若说柳岐是时刻保留一份稚子心,能叫这样懵懂的小孩都知道宠着他让着他,那褚琰便是一个孩子心中最高大的形象。
他是威严的九五至尊,身居帝位多年愈发让他气场强大,周围服侍的下人哪怕知道陛下从来不乱发脾气、处死下人,也依然被他的气势所慑,而变得规规矩矩。
可是这样一个人,偏偏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无脑宠娃。
昱儿想亲近自己,褚琰怎能有不应的,他把昱儿放在左腿上,一只手揽着,右手重新拿起笔在奏折上写着批复,每每遇到昱儿会写的字,就把笔交给他,让他来写。
皇帝陛下努力这么多年,总算把字练得还不错,于是奏折上数行好字里掺杂着几个稚嫩的字体,诡异极了,褚锐暗暗想不知道李相看到这种批复会是什么心情。
昱儿写完字,便满怀期待地看着褚琰,基本每次都只是得到一回“摸头杀”,但足以他高兴半天。
褚琰对他的疼爱温和得过分,叫看了的人都觉得心要化了,很快小昱儿那点小脾气就被哄没了,“不计前嫌”地回柳岐那里去蹭抱抱,顺便借机求补偿。
柳岐义正言辞:“打你手掌心是因为你背书背得不牢,事出有因,哪有补偿的说法。”
褚琰顺嘴插了一句:“他只是想吃糖糕,给他一些也没……”
柳岐瞪了过去,褚琰默默闭上嘴。
“那样甜的东西,吃多了还要不要牙了?”
昱儿格外委屈。
柳岐继续唠叨:“你若是不想被打手板,那就好好温习,你伯伯在你这个年纪,那可是过目不忘,倒背如流的。”
昱儿说:“可是伯伯说,您小的时候过目就忘,气坏了教书的先生,昱儿比您乖多了呢。”
柳岐嘴角抽搐,缓缓看向褚琰。
褚琰抬头望天。
褚锐夫妻回东宫之前,被褚琰单独叫去。
褚琰直入正题:“我与阿岐视昱儿为亲子,今日你应当也看得出来。”
褚锐心里“咯噔”一声,心说还是来了。
面上连忙道:“臣弟明白。”
褚琰摇摇头:“不,你不明白。我把昱儿留着自己身边,是为了把他培养为未来的君主,但我百年以后,会传位给侄儿,而不是太子。”
褚锐一愣。
他虽然天天为了儿子吃醋,可其实早已做好了把儿子送出去的心理准备。
褚琰见他不敢相信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人替得了亲爹。”
褚锐这才相信皇兄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他们回东宫,太弟妃在路上忍不住说:“本以为陛下该是个严父,皇后会更疼宠孩子,孰知今日一见,却是反过来了。”
褚锐笑了笑:“我大哥看着冷肃威严,其实对亲近的人心软着呢,也难怪……昱儿这样喜欢他。”
莫说昱儿了,便是他亲眼见了皇兄宠爱孩子的方式,都忍不住想认皇兄当爹了。
第75章 番外二
(一)
话说褚琰登基两年, 立了个皇太弟,至此太上皇都死了心, 不再提褚琰后宫的事。
偏有那想找死的一个劲儿地上折子, 请求陛下三思。
做了皇帝在这方面就是有点麻烦,以前他还是安王, 闲王之名人人尽知,那可是想怼谁就怼谁,可是现在吧, 就得考虑各位大臣的心理健康,总不能为了这么一件事就发落了一个忠臣吧。
但是褚琰实在是有些憋屈,一边心平气和地说:“朕不是说过, 此事不必再议, 下一个。”
一边在心里“呵呵”:“你等着,我非收拾你不可。”
回到后宫以后就找柳岐告状:“皇后, 有人欺负你夫君, 你管不管?”
柳岐从复杂的图纸里抬头,明显心不在焉:“管, 肯定管, 说, 谁欺负你了, 为夫替你做主。”
消凝默默地把旧茶汤换完,压着心中的震撼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天, 朝会过半, 皇后闯上了朝堂。
张口便打断了一位老臣奏请陛下纳妃的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