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话都说成这样了,再拒绝也不合规矩。算了,去就去吧,就当自己是未央宫的小太监,只负责传话就行了。
第二天上午,林烛晖出现在了兵部,和邓直一起给大家介绍了与察多国开战的计划,询问众人的意见。听他们的口气,众人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意见无关紧要。这件事确实也没什么值得反对的,于是兵部全票通过。
虽然计划还没正式发布,但邓直已经开始问谁打算去了。他说完,陈述之就第一个自荐,还把自己在察多国调查到的东西给了邓直。
邓直都怕了他了。在庆阳的时候他差点死在白真,在雍州官府的时候他非要跑去察多查案,带这么个人不就是带个麻烦么。再说了,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回来也没法交待啊。
然而林烛晖却在一旁点头同意他去,他没办法,只得先把陈述之记下。
中午休息时,陈述之到堂上找到林烛晖。因为要躲着人,二人就挑了个角落缩着。
陈述之道:“林丞相,您就别去察多了,我和大夫去就行。那边太艰苦,您肯定受不住。就算没有您提这事,人也是该救的,我们定然不会怠慢。”
林烛晖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意思。昨日他提议自己跟去后也觉得不妥,作为一个丞相,知道那么多事,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去察多境内?
于是他道:“那就拜托你们了。不知这位大夫是什么人?我得好好拜谢。”
陈述之笑了笑道:“不用特意谢了,大夫是我母亲。”
听了这个回答,林烛晖颇有几分惊讶,“我本就不知该如何谢你,你这样一说,竟更是欠你的了。”
“真的不用谢我,您是先帝托孤重臣,七年多鞠躬尽瘁,还要谢我,就是见外了。”
说完陈述之又觉得,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可听上去总显得有些狂妄。
“对了,您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是该歇歇了。我们去救人那些时日,您就把公事都交代下吧。等我们回来,您便能去做自己的事了。”
林烛晖一愣,隐约也猜到了,却仍不死心,问了一句:“为什么?”
陈述之就怕他这么问,自己就只是个传话的,不负责答疑解惑啊!
他想了许久,最终决定用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来解释:“我在察多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楼萨的人,他提过您。”
听到这个名字,林烛晖苦笑着点头。这种事情泄露出去,能全身而退已经很好了。
见陈述之要走,他忽然叫住他:“估计以后也见不着你了,先把你的事交代了吧。”
“我走后,邓直会接替我的位子。他说他曾经对你动过手,你别介意,他就是个粗野莽夫,脾气大,其实他对你还是欣赏的。你就在兵部好好干,过几年慢慢提上来,他的意思是把你养成第二个他。当然,要不要一直留在他手下,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陈述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开始交代这些了,他配合地回答:“邓尚书是兵部的堂官,如何对我都是应该的,我不敢心存芥蒂。况且他对我动手那日,他自己也挨了打,却和我毫无关系。”
“和你没关系,你就多劝着点吧。”林烛晖重重叹了口气,“欧阳清走了,察多也打完了,就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这时做事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冲动、极端,把朝局搅和乱了,百姓也苦,自己的日子也难过。”
“到时我和欧阳清都不在了,朱幸和邓直势力薄弱,朝堂上没人管得了,就只能靠你。你虽然还年轻,但总归更识大体一些。我看过你会试的文章,你那股不要命的劲头,以后大有用处……”
陈述之被他的拐弯抹角绕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听着这些狂悖却真切的话,他忽然有些感动。林烛晖在大平的朝堂上翻云覆雨几十年,想必也是有感情的。临走了居然想到和自己说这些,足以证明忧思之切。
他觉得这时候回答“找我也没用我管不了”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对于林烛晖的嘱托,他实在是无法答应。
想起林烛晖退出朝堂的原因,他忽然说了另一件事:
“庆阳缺粮、我们在白真那次,您听闻的可能只是察多人攻城时援军赶到。但您可有想过,我们不能落入察多人手里,见打不过了,又不知后有援军,总归是要提前死的。离死有多近,您可能想象不到,总之您只差一点就成四朝元老了。”
林烛晖的神情凝滞住,许久,眼角有些晶莹。
陈述之觉得说得够多了,该走了。转身时听到身后话音有些哽咽:“我就不自己去讨人嫌了,你回去替我谢恩吧。”
*
江霁如同往常一样,出城,走一段路来到农田里,再找到一座两层的房子。他知道这座房子离陈述之的住处很近,所以每次来都十分小心。
他推门而入,看到狗熊、鹦鹉、狼狗和熊猫都坐在桌边,神色凝重。
“怎么了?”江霁浅浅一笑,“能让你们这副样子的,不会又是楼萨交代了事情吧?”
鹦鹉拿出一条纸卷,展开拍在桌上,“昨日来的鸽子,楼萨的信,这破事真不知如何是好。”
江霁拿了信要看,狗熊耐不住性子,直接给他讲:“你知道太医院卖合恨草的事吧?楼萨就是靠合恨草发家的,稀缺才能卖高价。现在中原的合恨草都过去了,他的药铺一直在亏损。你也知道,半个流沙教都靠他一个人卖药养着,教会都要完蛋了,还怎么往中原散布教义?”
江霁坐过去,沉默着思索。太医院和楼萨都卖合恨草的事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二者会有这样的联系。他早知道靠一个人养活半个教会实在不妥,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击溃,但远在察多的事他也管不了,只能在出事之后给人擦屁股。
“所以楼萨要我们干什么?把太医院砸了?”
狼狗冷哼一声,“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卖合恨草赚钱,就算把太医院砸了,他们修好了还会继续卖。”
“卖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怎么阻止他们都会卖。难不成还把大平的合恨草全烧了?”
熊猫缓缓开口:“其实并非没有坏处。合恨草传到察多,用到军中,能治好兵士的手脚,这就相当于提升了察多的军力,让察多打大平更容易了。直接劝他们不会听,但如若提出卖合恨草的人怀此居心,那岂不是卖国?”
作者有话要说: 来解释林烛晖的几句话——
“到时我和欧阳清都不在了,朱幸和邓直势力薄弱,朝堂上没人管得了,就只能靠你。”
陈述之听后的第一反应:朝堂上的事你丞相都管不了,为啥要靠我这个小喽啰?
想了想明白了,他不是说朝堂上的事没人管得了,而是说梁焕在朝堂上搞事情没人管得了……
“你虽然还年轻,但总归更识大体一些。”
这个“更”字是和谁比的呢?
“我看过你会试的文章,你那股不要命的劲头,以后大有用处”
他的意思是让陈述之死谏,但我们都知道他做不出这种事来><
“这时做事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冲动、极端,把朝局搅和乱了,百姓也苦,自己的日子也难过。”
这句话省略了主语,补上就是骂人了……
梁焕:我怎么记得当年这人教我谈恋爱的时候,还是挺实诚的?
第109章 薄情
“我已经得到消息了,太医院说,卖合恨草是上面下来的命令。”狼狗挑了挑眉,懒懒道,“上面那么多人,你说谁卖国?”
听他这么说,狗熊拍了江霁一下,道:“白兔,你们那个什么堂不是挺厉害的?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呗。”
江霁颇为无奈,“我们那个什么堂是对付前丞相的,他死了,我们就散了。”
“人散了,情谊还在嘛……”
鹦鹉干脆利落地说:“若能打听到是谁提出的主意,我们甚至不必彻底搞臭他,只要诱着上面怀疑他别有用心,便能让太医院收手。”
“‘诱着上面怀疑他别有用心’,你知道这有多难么?如果那人自己不犯错,我一个六品官,凭什么影响上面的想法?为个破草如此大费周章,值得么?”江霁觉得这些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狗熊听到这话有些生气,高声道:“我告诉你,如果再这样下去,不出一年,楼萨的药店就会关门,流沙教就会只剩下教义!为了拯救流沙教,做这点事就嫌麻烦,白兔,你到底是不是虔诚的教徒?”
江霁被说得没办法,只得叹了口气道:“行,我去问问吧。问得到问不到,我就管不了了。”
*
白铭家里在京城有个宅邸,住人的地方平淡无奇,其后却是个繁复绮丽的园子。二月的二十九日,素隐堂解散时的六个人,加上被起复的贾宣,在他家聚齐了。
吃过午饭,几人沿着湖边走了一阵,一起到临水的亭中休息。
白铭主动坐到陈述之身旁,笑道:“你这有小半年没来了吧?我记得你是去年夏天去的雍州,案子早就结了,怎么到这时候才过来?”
陈述之可不想说自己去了趟察多的事,随口糊弄道:“天气太冷,我懒得出门。子贤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贾宣抱着柱子,懒懒道:“年后就回来了。回来一看,我才走了多久,怎么全都不一样了……我牺牲得太早,没亲眼看见欧阳清倒台的一幕啊!”
说到这事,陈述之往众人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若无其事道:“你们都想我死的事,我可知道了。”
他也就是随便说说,并没有真的怪罪他们。他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与自己没有太过深厚的交情,换成谁都会那么选择。许恭不那么选,反而让他感到奇怪。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说:“你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那件事你是大功臣,也没见你得个赏赐什么的……”
陈述之抽了抽嘴角,赏赐倒是天天有,赏得人都吃不消。
“对啊,陈行离又是升迁又是添丁的,够可以的了。”
贾宣兴奋地探出头,望着陈述之道:“你家也添丁了?这两年我又添了一儿一女,咱们定个娃娃亲如何?”
陈述之轻笑道:“不行,你闺女和我弟弟结亲,我岂不是低你一辈了。”
“什么?你添的是弟弟?”贾宣瞪圆了眼,“你自己的儿子呢?儿子和弟弟都一个岁数了吧。”
这时便有人帮他说:“行离都没成家,哪来的儿子。”
“我都整个大平逛一圈回来了,你还没成家?”
陈述之扫了一眼江霁,“江云开不也没娶亲么?怎么不笑话他。”
旁边便有人哈哈大笑,“云开说了,他喜欢男人。”
“行离你可离他远点吧,说不定觊觎你很久了……哈哈哈哈!”
陈述之无比后悔,大好的下午,在床上躺着不好么,为什么要来凑他们的热闹……
接下来,他开始努力地把话题往正经的方向带。他和他们聊欧阳清死后朝中的局势,聊曾经害了贾宣的工厂炼出了什么样的铁,聊和察多国开战有几分胜算能收复失地。但林烛晖时日无多这件事,他一点也没敢提。
从白家离开的路上,江霁拉着陈述之问:“你去哪里?”
“我先回趟家。怎么了?”
“那咱俩同路。”江霁与他并排走起来。
陈述之往一边躲了躲,时不时偷看他两眼,还在想他是不是真喜欢男人。
见他这反应,江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不用如此小心,我就算喜欢男人也不敢碰你啊,我还想多活几年。”
走到外面的大路上,周遭变得热闹起来,江霁的话音隐藏其中,就没有那么明显:“行离,问你个事,你知不知道往察多国卖合恨草这事,是谁提的?”
“我提的啊。”陈述之想都没想就回答了,“这不是好事么?又赚钱又治病救人的。”
他提的?江霁颇为讶异,本来只是想通过他打听一下,居然就是他提的?
“也不全是好事吧,你想,这些草治好了察多人的病,那大平想攻打察多不就难了么?可见此事不好。”
陈述之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条,但和赚钱相比,谁又会在意?
于是他道:“察多军中的事我们无从得知,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谁还会去想这草对察多有好处?除非察多人自己在乎,派个细作来大平帮着卖草,抓到这样一个人,才能说此事不好。”
江霁没想到他一下子说出这么多来,派个细作来大平卖草,再让人抓到……
这个主意好像不错。
*
大平要和察多国开战的事很快就被最终确定下来,却没有公开。为了延缓察多人知道此事的时间,消息被秘密送到雍州,京城中要去的将领和文官也都是私底下知会的。
陈述之这次主管军队中的宣教,负责带着大家写文章,宣布规矩,鼓舞士气。
未央宫里刚摆了晚饭,陈述之带着一脸疲惫走进来。梁焕在他经过时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身前。
他从桌上的盒子里拿出一颗药丸捏在手中,“张嘴。”
被他拉住,陈述之整个人有些木,顺从地张开嘴,吃了进去。
还没等他开口问,梁焕便主动解释道:“上次你说嘴里起泡,晚上还睡不好,我就让人拿了一盒成药。这个一日三次,早晚我喂你,中午你自己记得吃。先吃几日,还不好的话,我叫太医来给你把脉开方子。”
他说完,没听见答话,去看他时,竟什么表情也没有,吃了药都不嚼一口。梁焕皱眉道:“你不谢我就算了,好歹理我一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