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沈翎不想追究某人不问自取的举动,毕竟住驿站比餐风露宿好得多。
侍奉小厮心甘情愿听从越行锋的吩咐,给那位沈家少爷送上干净衣衫与一桶洗澡水,更请厨子做了一桌好酒好菜,前前后后伺候得无微不至。
两人同在房中歇息,沈翎隔着屏风沐浴,洗去一身马血,听见某人在外头吃得不亦乐乎,不禁提醒道:“喂,给我留点!”
越行锋忙不迭道:“让他们再做一桌不就得了?”
沈翎扶额,完全不能安心沐浴:“你拿我哥的令牌出去,也就是让我冒充我哥。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好歹给我哥留个脸面。”
“不能。”越行锋慢悠悠丢出俩字,再无动静。
“越行锋,越行锋……”房里静得出奇,沈翎心头一冷,“越行锋?”
“想我啊?”越行锋再度现身,已捧着一盘白切鸡站在浴桶边上。
沈翎吓得身体一滑,呛了几口水:“我、我在洗澡,咳咳咳……你出去。”
越行锋倚着屏风,万分闲适:“为什么要出去?还不是你担心我把东西吃光,所以才特地送吃的进来。免得你沐浴之后,只剩一桌残羹剩菜。”
沈翎见他目色不安分,忙把水里的身体一缩,脸上的热度不知是热气蒸的,还是别的什么:“剩的就剩的,你先给我出去!喂!你往哪儿看!”
越行锋啧啧摇头:“沈少爷,我劝你小点声,要是把那小厮引来,你哥的名声可不保。”
沈翎一时气极,脸更红了,奈何衣衫离得远,想要够着,必须探身子出去。
“想拿衣服?我帮你。”越行锋攒起笑意,殷勤地去拿衣服。
“别碰!出去!”沈翎本想大声喝止,却不得不压低音量。
“出去?”越行锋放下白切鸡,走到沈翎身后,伏在他肩头,故意附耳说,“你和我不是已经……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过了,你不必如此拘谨。”
沈翎可以感觉一身毛孔都溢着寒气,除却他贴近的那寸肌肤。下意识侧身一避,把部分遮了去,声音已抖得不像话:“我再说一次,出去。”
越行锋微眯起深邃的双眸,吻去他额前渗出的冷汗:“好。”
待他撤出屏风外,沈翎捂着心口默默喘气,心脏竟是几乎要裂开。
他们之间已经……是啊,已经是那种关系了。沈翎稍稍一想,身体却生出一丝异样。
“快起来!别洗了!”越行锋才刚出去,又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你不是刚出……喂!你干嘛!”沈翎眼看着自己被越行锋一把抱出浴桶,又抄起衣服往他身上丢,然眼神却无片刻停留。
越行锋往门外一瞥,谨慎道:“好像有人来了。”
沈翎飞快拿衣服往身上裹:“这里是驿站,有官兵看守,谁能来?”
越行锋催促道:“你快些,可能待不了。那些官兵,说不定已全被迷晕。”
听他的语气,并不是玩笑。沈翎迅速穿戴完毕,头发依旧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却见越行锋把包袱往他身上一丢。
“你带东西先走,明日十里外见。”越行锋抄起屋内装饰用的长剑,准备破门而出。
“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可怕?”沈翎一把拽住他。
“驿站后院有马,你先走。”越行锋不想多作解释。
沈翎干脆挡在门前:“你先说清楚!”
越行锋两手一摊:“想必他们埋伏很久,反正不好对付,你就别管了。”
沈翎心里一急:“我不走!”
越行锋两眼一定,微微挑眉,唇角的笑有些肆意,拿剑鞘朝沈翎下巴一撩:“担心我?还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吶。”
“滚!”
第43章 意外帮手
越行锋强忍笑意看他:“滚?我还真得快些滚出去。”
气氛太过不同寻常,沈翎见他握剑的手势都显得不同。这一回,他不会放水。
这时,一道气流破窗而入,屋内几处烛火同时熄灭。
越行锋将沈翎的头摁在胸口,迅速俯身蹲下,另一道气流于二人头顶擦过。
“要你走,你不走,现在真走不了了。”越行锋在他耳边轻叹,也没显得多焦虑。
“你少来。刚才两句话的功夫,还不够赶去后院马房呢。你该感谢我拖住你,否则一出门就被扎成蜂窝。”沈翎虽是嘴硬,但心里确实有点怕。
“呵呵,你想太多了。”越行锋屏息听探,门外一片死寂。
沈翎不自觉攥紧越行锋的衣襟,此刻的感觉与那时在山道中,同出一辙,静得可怕,仅余从茫茫四野翻腾而至的唿唿风声。
越行锋低头看他:“等会儿我带你从后窗跳出去,你骑马先走。这次人太多,可能免不了杀人。到时候,尸横遍野,断手断脚,非常恐怖。估计,你受不了。”
沈翎听他语调浮夸,倒是把恐惧给驱了干净:“我就躲在房里,看不见。”
越行锋浓黑的眸子里漾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得意,含了笃定:“以后,都要这样。”
他的调调很是奇怪,像是欣喜、又是欣慰,又像如释重负,让人捉摸不透。
把沈翎一掌推到墙角,越行锋提剑破门而出。
门扉敞开的一瞬,一道火光窜进屋内,恰好钉入桌上的一碗汤水,火苗灭去。
屋内漆黑一片,偶有外头闪过的火光,沈翎借光瞧见床榻边上有一张弓,似乎亦是装饰之用,他想也不想就弓身过去,将其揣在怀中。
出身武将世家,沈翎不懂武功,然而为了日常的寻欢作乐,他还是练了些东西,例如街边小摊的投掷技巧,还有纨绔之间用以打赌的箭术。然沈翎能力有限,仅能静立原地,命中三丈内的目标。
外头时不时传来重物坠地之声,沈翎忧心越行锋安危,遂伏到窗前,将窗纸戳开一个洞。
以沈翎的眼光不难看出,眼下这些贼人与之前那群废物全然不同,一招一式极为凌厉,却在即将命中越行锋之时错开剑锋,像是有意闪避,又步步紧逼。
难道这些人的目标不是玄青天机图?沈翎暗暗揣测,且轻易寻得越行锋的行迹。
越行锋眉头深锁,手中的剑势虽留有三分余地,但全然不似之前那般随意。
以众击寡,围攻驿站的这群人……难不成就是吉州的那群货色?他们不愿杀越行锋,是为了逼迫他去杀另一个人?不对。
沈翎正低眉深思,忽见对面房檐后边冒出一个人头,看他递上房瓦的弓弩,那簇泛青色的箭头,似乎瞄准越行锋。越来越搞不清这伙人的来路。
“不好!”沈翎见那人蓄势待发,而越行锋一无所知,仍与十数人周旋,随即拔起桌上的那支烧得黝黑的羽箭,夹于二指之间。
他目测与那人之间的距离,恰在三丈之内,不及犹豫,他一脚踹开窗子,挽弓发箭。
可惜的是,用以玩乐的箭术终归力道不足,那支箭竟射入房顶,距那人两尺之遥。
所有人的动作均定住,齐齐将目光转向方才破开的那扇窗,见沈翎愣神站在那里。
房檐上那人一时受惊,手抖着把箭射偏,击中越行锋身侧一人。顷刻间,中箭那人口吐黑血,从二楼横廊坠下。
“箭上有毒!”越行锋意识到这一点,转头见沈翎依然站在那里,目视对面房檐,瞳孔微缩。放冷箭的那人已将弓弩瞄准!
越行锋即刻甩剑过去,穿透那人胸膛,然而,他已在前一刻将毒箭射出。
沈翎吓得浑身僵硬,明知那个黑点疾速袭来,却挪不开步子。
“噌噌”两声,又是金属相撞的声响。沈翎眼前闪过一串火花。
“沈翎,还好吧?”一名紫衣剑客闪身立在窗前,冲里边的人弯眉一笑。
“你、你是……”沈翎的眸子骤然缩紧,比方才更为惧怕,倒退两步跌在地上,颤抖的手指,指向他腰间那颗鎏金香球。
第44章 凑个份子
雪缎白衣鎏金球……不对,现在是紫衣。但他明明就是……六皇子乐渊!
喉咙像是攒了一口雪,寒凉刺骨,抵得沈翎面色发白。他死也没想到在这处荒郊野外遇上堂堂大崇六皇子。不自觉往他头上一瞄,不知上回砸的地方是否安好。
紫衣剑客跃窗而入,将沈翎从地上拖起,眉宇间的不凡气度一如初见。他左眼忽地一眨,往他臂上重重一拍,爽朗笑开:“我是子谦,傻了,不认得了?”
沈翎吞了吞口水,瞠目望着这位六皇子。其实,他说的也对,乐渊,字子谦,正是他的名讳。
乐子谦往外头一瞟:“数月不见,越行锋的剑法真是愈发退步。我去会一会他!”
“六殿下!”沈翎惊得两手拽住他,“外面危险,您还是别出去了!”
“再说一次,我叫乐子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殿下你不能……诶……”沈翎竭力扑出去,连他的衣角边也没碰到。
沈翎无力地望向窗外,看乐子谦剑走流云,招式精密与越行锋不相上下。这下子,他总算相信那位接shou禅让的乐氏君王曾是长绝楼主。
乐子谦剑法轻灵,两三下就跳到越行锋身边,两人相视一笑又联手对阵,配合熟络完全不似初次相识。沈翎打了个寒颤,莫非这位皇子时常偷熘出宫的传闻亦是真的?
*
不到片刻,屋外数十人被越行锋二人逼退,两人又与初醒的官兵聊了几句,居然抛下外头一片废墟,回到屋里。
沈翎看两人勾肩搭背,相互揶揄嘲讽,不由问一句:“你们俩……认识?”
乐子谦抢先道:“那是自然,我与行锋认识两三年了,可谓不打不相识。”
沈翎瞧见乐子谦的眼色,忙将疑惑咽回去,转而去问越行锋:“那些人都走了?”
刚才乐子谦救沈翎的举动,越行锋看在眼中,此刻也毫不避讳:“看来你和子谦认识的时间不短,他向来不好管闲事。”
“这个,这个……”沈翎只觉头疼,不知该如何编出令六皇子满意的胡话。
“沈翎,半年前认识的,他在京城帮我付过酒钱。”乐子谦言辞流畅,看他行云流水的举止态度,分明深谙诓骗之道。且他说的话,越行锋信了。
“那点小钱,小爷早就忘了。”沈翎硬着头皮,配合乐子谦胡诌。
乐子谦大大方方坐下,提起半壶酒,看着两人:“既然都认识,快坐下喝一杯。”
越行锋笑着递杯子过去,只有沈翎依然愣在那里……他哪里敢坐!
乐子谦一把拉他摁下:“你愣什么!难得出京城,没那些繁文缛节,你应该高兴才是。”
沈翎干笑着接过乐子谦递来的酒,脑子里一团乱麻,只顾着恭敬:“多谢,多谢。”
乐子谦见沈翎拘谨,余光往越行锋那头一瞥,即刻绽开笑颜:“我说你真是的,被那群人追得紧,还敢去巴陵参加什么阆风盛会,胆子够大!”
越行锋接过话:“这么说来,你也去了?”
乐子谦哈哈大笑:“那是自然。你以为江湖上真有那么多有钱人?告诉你,跟武隆山那拨人争到最后的那位,就是我。知道你想要天机图,便想着替你拿下,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老兄居然这么有钱!”
沈翎捧着酒杯,战战兢兢地左看右瞟,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暗道这位皇子的行事作风还真够标新立异,真不知帝君是如何允他四处游荡。
“话说你这两年求的不是低调么?还买那个天机图?实在太招摇了。”乐子谦摇头叹息,还不忘拉上沈翎,“你说是吧?”
“是是……”沈翎低头附和,挑起眼角,发现越行锋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行锋,既然你我都要去她那里,不如这天机图,当是你我三人凑份子,如何?”乐子谦说着,顺道拉过沈翎的手摸了摸,成功引来越行锋的瞩目。
越行锋不动声色:“当然可以。只要你为我多费些唇舌即可。”
乐子谦举杯道:“我乐某剩下的,不就是一张嘴皮子么,哈哈哈哈……”
第45章 你知我知
瞅着两位相谈甚欢,沈翎夹在二人之间愈发尴尬。从头到尾就捧着一枚酒杯,左一个呵呵,右一个哈哈,两头有交代,两边不得罪。
窝到最后,拼酒的两位终于半醉,越行锋晃悠着下楼喊人收拾屋子,乐子谦搂着酒壶去了回廊外头,沈翎见状,匆忙尾随而出。
乐子谦一路兜兜转转,去了拐角隐蔽处,原本虚浮飘忽的步子顿时稳稳停驻。他蓦然转身,盯住缩头在后的沈翎。
沈翎不敢再前,在五步之距,点跪在地:“沈翎参见六殿下。”
层云开散,一丈月华映出乐子谦的无奈神色,他摆手道:“别跪了,让人看见可不好。”见某人依然跪着不动,只好硬把他托起身,“我说过别跪了你还跪!”
沈翎见他自是心惊肉跳,毕竟之前的记忆委实问心有愧:“六殿下,上回的事……”
“什么事?”乐子谦一脸茫然,手仍然托着他,生怕他又突然跪地不起。
“上回……在柴参知府上,沈翎对殿下多有冒犯,如今想来,仍是有愧。不知殿下头上的伤势如何?”沈翎偷偷抬眼一瞄,见乐子谦的眼神似有不悦,忙急着跪下,奈何臂上一扶。
“我就知道。行了,你别跪。”乐子谦揉揉眉心,“这事我早忘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说到底,该有愧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