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外的人迎进屋,乌丘居士接一壶水,放到火炉上,准备烧水泡茶。
等水开的功夫,狄斫将这屋子看了个遍。
虽然是在居民楼内,但屋子里看起来空间比其他房子更大。屋内干净整洁,除了必要的桌椅,没有任何多余的摆件。
屋子正中摆着两个蒲团,桌上放置木鱼和摊开的佛经,像是诵经到一半,被访客打断,这里整个就是一间清修的禅室。
“一晃,我们师兄弟都快三十年不见了。”渡恶和尚感慨一声,目光定在乌丘居士身上。
乌丘居士淡然一笑:“二十七年。”
渡恶和尚轻叹了口气:“世间万物消长,生老,盛衰皆是自然。何必执着于这副年轻容貌,师弟,你着相了。”
乌丘居士随手将烧开的水壶从火上拎下来,蒸腾着热气的水柱流泻,他仍是一派宁静平和:“观音三十三应化身,佛有千万相,千万法身。以何面貌示人都不是我所在意的,因此才可以用任何样貌示人。而见者心生他想,着相的,是师兄你啊。”
渡恶和尚如遭当头棒喝,霎时面目肃然:“阿弥陀佛,阔别二十七载,愚兄依然不及师弟有慧根,参佛研经仍是难除愚钝。幸而师弟出言指点,否则愚兄心障又多一层。我佛慈悲。”
乌丘居士双手合十,垂下头,口中念道:“我佛慈悲。”
乌丘居士唇边带着一丝微笑,渡恶和尚心有余悸或许未曾看到。但狄斫没有错过,他眼中有着得逞的狡黠。
察觉狄斫的视线,乌丘居士看向他,唇边的笑容扩大,点头一礼。
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狄斫说了声抱歉,拿着手机走到门外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黄阿英的声音:“狄先生,怎么办,木先生他不见了!”
狄斫安抚道:“您先冷静点,出什么事了?”
“上午还好好的,宁先生来了一趟,他一走,我就倒个茶的功夫,木先生就不见了!”
黄阿英急得快哭出来,那么一个老人家,能跑到哪里去?周围她都问过了,没有人见到木先生,要是走丢了,她可怎么交代啊!
“宁先生是哪位?”狄斫问道。
“宁先生是木先生的二徒弟,我打电话问过了,宁先生说他走的时候木先生还在院子里呢。”黄阿英擦了把鼻涕,“狄先生,你可一定要帮我找到木先生啊!”
怎么会凭空消失呢,难道有妖找上了木先生?
狄斫挂了电话,心情瞬间沉重下来。他对渡恶和尚和乌丘居士说了一声,离开居民楼,即刻赶往木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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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鬼头刀
“阿英,阿英?”
木荥旗盯着面前衣着奇特的年轻女子,叫了几声家里的保姆,却没听见应答。
那身衣裳颜色稍暗,浅杏色和深棕色为主,宽袍大袖将纤细的身形笼在衣服里。
他心里头暗自嘀咕,这年头穿汉服的小姑娘的确是多,兴许是要去外面参加什么活动,盛装打扮过的。宁显那家伙居然走了不关门,外人都跑家里来了。
“姑娘,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木荥旗问道。
那女子站在屋檐下,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手掌微微隆起,像是虚扣着什么,听见木荥旗的声音也不答话。
女子就站在阴影与光照的交界处,一分也不肯露在阳光下,庭院中突然起了些森然寒意。
她的身上好像有一块红斑,木荥旗凝神细看,心中骤然一惊。那不是红斑,而是堂屋的墙面上透过女子身体显现出来的一副年画。
木荥旗意识到有些不对,走开几步,又叫了一声黄阿英的名字。他想起狄斫留了几张符给他,便小心移动着,去拿那些符。
他的动作引起女子的注意,木荥旗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可他一把老骨头,逃跑都不利索,她要是有什么歹念,哪里躲得掉?
女子微垂下头,一直交叠在胸前的手有了动作,像花朵绽放一般,缓缓打开来。
木荥旗只觉得一阵强光刺眼,忍不住抬起手紧紧捂住眼睛。
良久,身边没有响起任何声音,也察觉不到另一个人的存在,那女子似乎没有靠近他。
木荥旗试探着拿开手,隔着眼睑没有感觉到刺眼的光,这才放心睁开眼。寂静的庭院内清凉无风,站在屋檐下的女子也没了踪影。
想来应该是走了,木荥旗松了口气,往屋内走去,边走边叫喊黄阿英的名字:“阿英,你到哪里去了?在就应我一声。”
怎么回事?黄阿英从来不会不交代一句就离开,从二徒弟宁显走的时候起,木荥旗就在门口站着,他没见黄阿英离开过。
整个宅子走了一遍,木荥旗没有见到黄阿英的踪影,他有些气喘,按着酸痛的膝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阿英跑到哪里去了?”木荥旗困惑地自言自语。
“阿英是谁?”
一道有些耳熟,更多的是生疏的女人声音自身后响起。木荥旗先是一惊,以为先前那穿着奇怪的女人还没走。
他转过头去,看到身后女人的身影,霎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双手和嘴唇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小婵……”
他口中吐出故去三十年的亡妻小名,眼中却满是惊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小婵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的!
是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容貌年轻姣好,而他已经是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她怎么会是自己心爱的妻子小婵呢?
那双笑起来有些弯的杏仁眼嵌在微微圆润的鹅蛋脸上,生得和小婵一模一样。
木荥旗记得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总夸小婵生了张福相,家里不富裕,娶了她一定能使家庭兴旺。
若是母亲没有去得那么早,她们一定是相处最好的婆媳。
日子的确过得越来越好,可母亲病故,小婵也没多享几天的福。
她们都死了,木荥旗总想着,她们应当在地府里挽着手等他,带着……他那早夭的儿子一起。
“爸爸,你坐在这里干嘛,不是说好陪我写作业吗?你成天东奔西走,好几个月都不回家,快来陪陪我!”
木荥旗猛地回头看去,十岁的儿子木嘉艺正站在走廊尽头。
“嘉艺,嘉艺!”木荥旗从凳子上站起来,顾不得酸痛的膝盖就要往那边去。
他看到小婵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后,木荥旗陷入短暂的迷茫,目光回到儿子那边,却看到木嘉艺的表情变了。
他惊恐地看着这个方向:“爸爸,你拿着刀干什么?爸爸,你不要过来!”
身后的小婵扑上来狠狠抓着木荥旗的手臂,声音尖锐凄厉:“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木荥旗停下脚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慌乱解释:“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他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摆动双手。
“我没有……”
动作戛然而止,他看到自己手里抓着一把窄刃的小刀,前端尖锐锋利,握在手中冰凉,颜色古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布满皱纹的手微微发抖,那柄小刀从松动的指尖跌落,在地板上砸出一声脆响。
握在手心的刀柄露出了完整面貌,雕刻成鬼头的木刀柄正面朝上,那张鬼脸带着狰狞的笑。
鬼头刀,多为执行酷刑的行刑人所用。鬼头大刀用来斩首、断腰,而尖峰的小刀则是……用来凌迟。
抓着手臂的小婵不见了,儿子木嘉艺也不见了。木荥旗退后几步,双眼死死盯着那柄鬼头小刀,大气不敢出。
年轻的木荥旗从不信邪,仗着这份胆量,他做下几笔生意小有资产。又一次和同伴下乡收古董旧物时,有村民拿出了三把小刀,声称是祖传的老物件。
木荥旗有些心动,但年岁稍长的同行的人告诫木荥旗,不要买村民手里那三把刀,因为那是鬼头刀。
三把小刀的形态不同,第一把更像是尖刺,第二把刀刃窄而薄,第三把刀刃微弯,较之第二把刀刃更厚些。刀柄上的鬼头引起了木荥旗的注意,他不知为什么,执意要收下那些刀。
后来……木荥旗回忆停在此处,他猛然抬头,向着卧室方向跑去。
空置多年的木嘉艺卧室空无一人,木荥旗扶着墙喘着气往自己卧室跑去,他的腿脚越来越沉重,咬着牙拼命加快速度。
实木房门被用力推开,木荥旗看清了屋内的情形——一大一小两个粗略显出人形的灰色裹尸袋并排躺在床上,显然是装着什么。
血液浸染在裹尸袋表面,显出大块大块不详的红色斑块。
木荥旗往前挪了一步,两具尸体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他心脏几乎骤停,再也无法抑制恐惧,捂着绞痛的心口转身逃开。
“呜呜呜……呜呜……”
爱妻的哭声出现在耳边,木荥旗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剧烈喘着气,干枯的喉咙像是要裂开,急速缩紧的心脏传出尖锐的痛感。
恐惧,紧张,令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儿。
木荥旗抬眼看着前方,装着尸体的裹尸袋就站在路的尽头,小婵的哭声从那个方向传来,如泣如诉。
“荥旗,放我出来,这里好黑,我想出来,呜呜呜……”
所有的情绪在这哭声中渐渐变得麻木,木荥旗缓缓迈动脚步,走向爱妻。
“小婵……”木荥旗注视面前的裹尸袋,那是他挚爱的妻子,即便死了,又能可怕到哪里去呢?
颤巍巍的手伸向了裹尸袋,他打开了一道小口,还未看清什么,一块东西从裹尸袋里掉了出来。
他的动作顿时停住了,低头看去,一块带血的肉落在地板上,溅开了几朵血珠。
就在这看清的几秒间,又是数块碎肉从裹尸袋里掉了出来。
切口干净平整,像片烤鸭一般老到专业的手法。
木荥旗收回手,震惊到脑中一片空白。他退后着,像是撞到了什么,“啪嗒啪嗒”带着水渍的软物掉在地上的声音随着那一撞响起。
木嘉艺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爸爸,它掉了,爸爸,骨头露出来了。”
鬼头刀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地板上,木荥旗不敢回头去看,他只能盯着那柄鬼头刀,眼中露出深深的绝望。
老鬼跟着狄斫一起到达木宅,黄阿英在门口抹着眼泪,见到狄斫出现,控制不住呜呜哭出声。
几乎是立刻,狄斫察觉到木宅中有阴物来过的痕迹,他走到屋内查看,面容严肃:“宁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
黄阿英哽咽着说道:“一大早来的,说是昨天去看了些东西,要请木先生指点。”
“是什么?”狄斫皱起眉头。
“是一张照片,我看着像画了很多人的画布。您知道我又不懂,就去择菜,宁先生和木先生就在庭院里……我听见宁先生说他要走了,等我出来,木先生他就不见了。”
黄阿英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可她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由得想要崩溃大哭一场。
狄斫安抚了几句,看向老鬼,老鬼面露古怪,对狄斫使了个眼色。
在黄阿英肩膀上顺了顺,狄斫跟随老鬼走到一边,便听老鬼说道:“这里,有他的气息。”
“谁,重九?”狄斫疑问道。老鬼与重九为同类,能感觉到彼此所不能被常人察觉的气息,他原以为老鬼只是找个理由跟着,没想到真的有用。
“你确定吗?”狄斫还是不敢相信,重九没有理由会找上木先生,他们毫无利益冲突,更没有任何联系。
隐蔽在老鬼衣服下的黑蛇动了动,老鬼轻抚一下,笃定道:“不会有错的,他的气息我绝对不会弄错。”
此时,宁显打来了电话,黄阿英哭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还没有找到,狄斫回过神,走到她身边,接过了电话。
“宁先生,请问你昨日去了哪里?”
“你是谁?”电话那头的宁显一愣。
狄斫沉声道:“我是狄斫。”
“啊,我知道你,师父和我提起过……你现在在师父家里?”宁显仍有些搞不清状况,师父木老先生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丢就丢了?
之前虽然戏说他老年痴呆了,可也没发病得这么突兀的啊!
“我昨天就去了趟公主墓,我和那边的领导熟,看了些新出土的文物,其他地方真没去啊。”
又是公主墓。
猫妖说公主墓阴气重,不少人见过鬼。或许,正是宁显去了公主墓,把脏东西带回来了。
第115章 司命
狄斫与老鬼赶到公主墓时,宁显已经在等着了。
木荥旗这位二徒弟收得早,现如今五十有二,早已另立门户,在古玩圈子里小有名气。
古玩这行,有时候靠的不仅是眼力,还有些旁的门道规矩,都需要用心琢磨,宁显他显然是佼佼者,对此道深谙。他结识了不少文物专家教授,鉴定与观赏得到了不少方便。
在宁显的带领下,狄斫来到公主墓前。那座新挖掘的公主墓已经清理完毕,只剩一个土坑在那里。土坑旁还有另一个稍小的墓葬,更是简陋,只有两幅盔甲与少许兵器随葬。
狄斫眉心微敛,残留的阴气强盛,墓中之鬼绝非善茬。
老鬼指着公主墓的大坑:“这里气息更浓,我现在可以完全确认,是他。”
狄斫面色稍沉,看向宁显:“宁先生,你昨日可有遇到什么异常?”
宁显一头雾水:“没有啊,我昨天好好的,现在不也好好的吗?我只是见到墓中出土了一张彩绘布帛,便去找师父他老人家看看,谁知道会出那事啊!”
他怎么想都觉得应该和自己无关,只是看了一副画而已,怎么会让师父消失呢?绝无这个道理可言呐!
仅有的一条可以确认的线索,就是在木老先生家中,和公主墓都有重九的气息,狄斫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判断方向。
狄斫说道:“我可以看看那副画吗?”
宁显犹豫片刻,想到师父下落不明,点头道:“好,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