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这回太医的神色竟没有之前的轻松,反而有了一丝的忧愁,看得阿真心中坠坠。
“大人,我家殿下情况如何?”
“不应该呀,不应该呀……”
“大人,怎么了?”
“殿下喝了药,就算情况没有好转,也该退烧才对。怎么烧得反而厉害了呢?我的药没错才对呀。”年轻太医毕竟没经验,碰到这种情况就慌了神,赶紧着人去请自己师傅过来看诊。
老太医过来之后的诊断却是水土不服,所以格外严重些,另外留了一些药,也就走了。
季府这边是折腾了一天一夜,外面的消息却是跟长了翅膀似地飞往洛都的各个角落。不出半天,人们就都知道了,冀北王的小世子因为水土不服在入京的第二天就病倒了,现在人已经昏迷不醒了。更有那夸张的,把消息传成是患了疟疾,已经命在旦夕了。
这样的一个重要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深宫中的安平帝,他甚至派人过府慰问,并赏赐了不少补品,同时命令太医院好好地给世子看诊,对季淮墨不可谓不恩宠。
可是,这一切都阻止不了他的情况一天天地恶化下去。季淮墨自从那天被强喂了老太医留下的药之后,烧是退了,可是当天晚上马上就大吐特吐,把好不容易喂进的那么点东西都给吐了个干净,从此,药石无灵,人也一天天地苍白虚弱下去,就连双颊都凹陷下去了,再也没有往日灵动可爱的模样。
这让朝中的几个重臣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毕竟冀北王世子如果死在洛都,以冀北王那脾气,就有可能不管不顾带着他那二十万兵马杀到城墙根下。
这可不是他们所乐于看到的。虽然让藩王世子进京,当初就是他们的主意,可是眼下这样,明显就要弄巧成拙了啊!
大臣急,皇帝也挺急的。毕竟他要是不忌惮藩王们,就不会下这么一道诏令了。现在世子们既然进了京,那他就要确保他们毫发无损地活到成年,如果有一个夭折了,那都够自己头疼很久了。更别说是在入京的第二日就出事,这不知情的人会怎么想?可就这样放他回去吗?他又不甘心。
第9章 洛都,再见
为此,他虽然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焦灼不堪,连夜召集了几个股肱之臣商议该如何对待季淮墨的问题。
太子安钦扬赫然就在此列。他虽然只有十岁,但是文采卓然,于政事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如果不是身体不好,安平帝都想让他现在就入六部学习。
今天的他依然穿着上次那件月白锦袍,不同的是肩上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更衬得他唇色苍白,一脸病容。
“扬儿,可还撑得住?要不,你去里间休息一会,这儿不用你。”
“……”此话一出,在场的大人们一阵哗然,御书房里面的小房间啊,向来除了皇帝本人没有人能在里面休息,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意味着太子之位坚不可摧,没有人能动摇?一些立场有所松动的人不由得在心中吐槽,之前是谁说太子既没有生母也没有母族势力,又先天不足,被废是迟早的事。
这不是挺好的吗?不过未来怎样,还真说不准。毕竟,在这个宫殿里,帝王的恩宠是最靠谱的,也是最不牢固的。
这厢,安钦扬咳嗽两声,“儿臣无碍。原是儿臣的不是,见荷塘月色甚美,便忍不住拉弟弟在那玩耍。却没考虑到弟弟还小,受不得寒夜深露。父皇,咳咳,季弟弟他……咳咳……”
“扬儿!”安平帝心中一惊,亲自起身快步走到安钦扬身边扶着他,轻轻拍抚他因咳嗽而不断抖动的背部,好一派慈父景象。
“父皇……放……弟弟回去吧,他真的……会……的……”那个字,他不敢说。
“好好好,扬儿你不要着急,此事父皇自有决断。来人!送太子回宫!”
“父皇!”安钦扬突然从皇帝怀里挺立起来,将手放到父皇宽厚的手掌里,双目迷离却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儿臣敢保证,让季淮墨回冀北,非但不会对我们的大计有什么影响,相反,还会让冀北王念着我们的好。”
“……”
“父皇,请父皇勿要得不偿失。”
“……”
“父皇,你相信儿臣吗?”
“好,朕答应你,明日便遣送季淮墨回冀北。”
“谢,父皇。”安钦扬说完这句话,便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扬儿!!!”
经过安钦扬的力争,再加上父子两个不为人知的一番谈话,安平帝在御书房枯坐半宿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当夜便拟了诏书,打算第二天就放季淮墨出京,为了显示一视同仁,就改成所有世子。
于是,第二天下午,阿真抱着昏睡不醒的季淮墨,重新坐上了来洛都的那辆马车,只不过这次是回去的。
说来也怪,当诏书下达到季府的时候,连续几日汤药不进的季淮墨,就能喂得下药了。这消息传进宫里,安平帝也只是摇摇头,“大概这孩子真的跟洛都无缘吧,罢了罢了。”
听到这句话的内侍和宫妃,无不大气不敢喘。
阿真坐在车里,怀里抱着脸色苍白的季淮墨,掀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皇城,叹了一口气,“走吧。”
马车不断远去,扬起一地烟尘,高耸的城楼上,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始终凝视着车辙延伸的方向。
“太子殿下,起风了,我们也回去吧。”
第10章 安国第一美人
永安二十五年,三月,春。
季淮墨坐在马车里,靠着车窗看着这条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中轴大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十年了,自己终于还是回到了洛都,只是这次的情景大不相同了。
洛都的街道摆设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为何,道路两旁的树枝上都缠满了绫罗绸缎,街上的行人穿得也比其他城镇好太多了,甚至乞丐都被打扮得干净整洁。
看得季淮墨不禁皱起了眉头。
“阿真,近日洛都有外番来朝?”
“据说月国国王不日将携王妃回国省亲。殿下,是有什么问题吗?”阿真这十年一直执意不成亲跟在自己身边,如今季淮墨已经把她培养成阁楼的首领,但凡是有用的消息,无论是公开的,还是暂时不公开的,她都有办法提前知道。
季淮墨对此很满意,“这就难怪了。”
安平帝命人把中轴街打扮成现在这个模样,怕是有心要在月国使团面前炫耀安国的国力吧。只可惜过犹不及,这样不仅不能让人感觉到安国国力繁盛,反而会让人觉得可笑罢了。
不知道那个人怎么会让他这么做?
想起那个人,季淮墨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加沉寂下去了。十年了,他始终不能把他移出自己的心里。
十年前承光殿上惊鸿一瞥,就注定了自己这十年要在思念中度过。虽然季淮墨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只是在那么小的时候见过那人两次面,照理说连记忆都不应该留存,可是自己却在回冀北后无数次梦到那个人的身影,孩童的,少年的,甚至还有青年的,虽然都看不清面容。
这些都是他想象出来的,季淮墨心里知道。可是为什么?
他尝试着不去做梦,可是那个人每次都在自己熟睡之后,强势地进了自己的梦境,还不让自己驱逐。就这样一次次地梦见后,他发现自己逐渐沉迷其中,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夜晚的到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阿姊所说的,“春心萌动”?
所以这次,他之所以答应随父王入京述职,也是打着想再见见那个人的打算,弄清楚现实中的自己,会不会如梦里那般对他动心。
季淮墨再度叹了一口气,更加专注地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时候,丝毫不知道自己也成为了酒楼上的人的风景。
“主子,他来了。”
“嗯。”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执起酒壶,缓缓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主子,属下有一事不明。”侍立在一旁的黑衣人不安地偷觑端坐在椅子上神色不变的自家主人,见他没有什么表示,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往下说,“您让属下在冀北观察了季淮墨十年,可并未发现这人有何过人之处,甚至有些平庸。等于您十年前的苦心,换来的却是一个庸才甚至纨绔,这桩买卖,岂不很不划算?”
“老六!说什么呢?!主子,您别听他瞎说。他还小,不懂事。”
男子勾勾唇角,对他的话不予置评,“的确很不划算。”
东风拂开珠帘,露出一张艳丽无双的脸,他勾人的桃花眼顾盼神飞。
安国第一美人,大抵如此。
第11章 就您那样还当登徒子呐
季淮墨很无奈,他没想到都这么大排场了,竟然还有人胆敢拦住自己的车。
“阿真,外面什么情况?”
“殿下,是一个猪头挡在前面,太大了马车过不了。”
“???”季淮墨把头探出车窗一看,噗嗤一声笑了。阿真说是“猪头”,其实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那家伙脸大如盆,因为肉太多了,整个五官都挤在一起,远远望去,十分像一个会变形的怪物。他的肚子,整整有两个快临盆的妇人那么大,也难为他竟然能端坐在马上不掉下来。
季淮墨觉得,他有些心疼那匹马了。
“你去问问,前面什么人。”
“是。”可是还没等侍从上前去,那“猪头”倒是先说话了。
“美人儿,总算露面了。快下来给爷瞧瞧!”
“少爷您看,我说得没错吧。洛都还真来了一个美人。”
那人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仆人继续往下说,自己则驱马上前一步,“美人儿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啊?”
“大胆!竟敢对我们少爷无理!”
“少爷?不过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男妓,也敢自称少爷!我们少爷,那才是真正的尊贵之人。”
“你说什么?!”
“怎么?你们不是圣人请来给月国国王助兴的吗?”
季淮墨:“……”
这时阿真俯在季淮墨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季淮墨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自己入京的时间与一队外蕃技艺人的时间重合了。因着自己的长相,被那伙不长眼睛的家伙误认为是那些技艺人之一。
这还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我听闻,洛都的子弟以不读书为风尚,尝有一尚书之子,长到二十岁,仍分不清虎和驴的区别。这说的,不会是公子你吧?”
“哼!你既然知道,那还不……”
“公子公子!他在骂你呢!”
“什么?骂我什么?”
“嗤!主子,这季小世子杀人不见血啊。这人可真够傻的,人家骂他都听不懂。”
“他是谁?”
“刑部尚书之子。”
“主子,刑部尚书是丞相的门生。”黑衣人补充道。
“是吗?”绝美青年听罢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一只修长的手放在窗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他突然有些好奇,楼下的这个少年,会如何解决这样的情况。
季淮墨有些无奈,欺负这么个傻子还真让人没有成就感。这时候街上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这里,纷纷围过来。
这让季淮墨十分焦躁,因为他并不喜欢被人围观的感觉。更何况,自己一会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可没时间在这耗着。
于是他就冷哼一声,“好狗不挡道。”
“你说谁是狗呢?!”
“哦,我说错了,狗可没您这吨位。阿真,有人污了少爷我的眼,你说该怎么办?”
“自然是拖出去打死。”就在她话音刚落之时,早有蠢蠢欲动的侍从们上前不由分说地将那“肥猪”,与他的十来个下人全部掀下马背,让他们人仰马翻。
尤其是那位尚书公子,由于实在是太胖了,仰到在地上竟然一时爬不起来,只好四肢乱动,活像一只被人翻过来的甲虫,显得滑稽可笑。
“少爷!少爷!您怎么样了?”
“大胆!你竟敢打我们少爷!不想活了!你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
“嗤,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一样蠢得可笑。吏部尚书之子,我以为我刚才隐射得够明白了,合着都给猪听了?”
“你说什么?!你既然知道还不速速给我家少爷赔礼道歉。我家少爷仁慈,或许放你一条生路!”
“你……你是谁?”
“我啊。”季淮墨这时候已经跳下马车了,他顺手接过车夫递过来的马鞭,在手中一下一下得转着,一边慢慢走近,走到尚书公子的跟前停下来。
“我是……”
“啪”的一声,马鞭抽在他的脸上,尚书公子从眉心到嘴角的部位,立刻就出现了一道深刻见骨的血痕,隐约还可见皮肉翻转。
“你……你……”那肥猪除了说“你”这个字,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刚才季淮墨在他耳边说了一个事,那是埋藏在他心里最深的秘密,他不敢想象这个秘密暴露出来他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也不敢知道季淮墨是从何处知道了这个秘密。
他只知道这个人不能惹,因而,他看向他的眼神就带上了很深的畏惧。
“少爷,我们还去吗?”
“去,怎么不去?正好去问问我们的刑部尚书大人,是怎么教的儿子?”
“好勒,走了。”
季淮墨顺手把马鞭交给跟下来的阿真,接过手帕擦了擦手,紧接着便翻身上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