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之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裴夫人知道,自己的生儿曾经将所有的感情倾注在一个不堪用的穆如期身上,如今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也不敢同王爷交心了。
裴夫人叹了口气,没去提醒夏朝生该如何和穆如归相处。
儿孙自有儿孙福。
再者,她也挺乐意看着王爷吃瘪,这儿婿,不比那个被废黜的劳什子太子好多了?
再说夏朝生,听父亲说了一通,明明已经不心虚了,可用完晚膳,回到卧房后,注视着自己的床榻,心头再次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他娘说得对。就算真的要回侯府,也得提前和九叔说一声。
可夏朝生转念一想,怎么说呢?
难道要说,自己不想白日宣淫,所以回侯府躲着?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他就满面通红地捂住脸,不肯再细想了。
活了两辈子,夏朝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原来……鱼水之欢,有快乐也有苦恼。
这厢,他在榻上激动得滚来滚去,那边,穆如归勒紧缰绳,来到了侯府的院墙前。
……不久之前,夏朝生从院墙上跌进了他的怀抱。
红五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王爷,您不会要……”
穆如归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打量着巍巍高墙,反问:“若是本王现在递拜帖,镇国侯会如何?”
红五老实作答:“侯爷怕是会将王爷的帖子扣下,第二日才给王妃瞧。”
穆如归点了点头,后退半步,单手勾着院墙,翻身跃了上去:“既然如此,本王不如自己寻机会见王妃。”
堂堂九王爷立在墙头,扶着一枝早已枯败的梅枝,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还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礼数。”
“可是……”红五还欲再说些什么,穆如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夜中。
他懊恼地跺着脚,在□□跟上去和离开之间,犹豫不决。
寂静的夜里忽地传来打更声。
红五不得已牵住了缰绳,在守夜的侍卫发现自己以前,急匆匆地离开了。
翻过院墙的穆如归,轻车熟路地穿过了花园,很快就寻到了夏朝生的窗下。
他本欲偷偷潜进去,却没想到夏朝生的屋里还点着灯。
穆如归踌躇片刻,虽然心中好奇如猫抓,依旧没有偷偷将窗户推开。
但他耳力远非常人可比,敏锐地捕捉到了细微的咀嚼声。
“小侯爷,您怎么在榻上吃甜糕?”回了侯府,夏花对夏朝生的称呼自然而然地变了回来,声音里还带着点气急败坏的气恼,“那是奴婢准备明日带回王府的,您现在吃了,回去吃什么?”
夏朝生的腮帮子塞满了,含混道:“你再做嘛。”
“奴婢是可以做,可做这些的食材,奴婢要跑好几个地方买呢。”
“好夏花,等回了王府,我让红五帮你跑腿。”
“小侯爷说得轻巧。”夏花叹了口气,似乎将什么东西收了起来,“但是夫人嘱咐过,小侯爷的身子不易多吃甜糕,剩下的这些,奴婢先替您收起来了。”
夏朝生不满地哼了一声。
夏花再次搬出裴夫人:“夫人方才还问我,小侯爷在王府时,有没有保重身体……”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夏朝生心虚地嘀咕:“九叔也没让我吃很多甜糕啊。”
“在王府时,小侯爷的确没吃很多甜糕。”夏花忍笑道,“但那是因为王爷什么好吃的,都给您找来了。您在王府,可不稀罕奴婢亲手做的甜糕。”
夏朝生再次陷入了沉默。
穆如归待他,的确好。
好到他要天上的月亮,穆如归都愿意为他去摘。
夏朝生咀嚼着甜糕,发现自己的心里空了一块,呼啦啦地漏着风。
“我想回王府。”他低声喃喃。
夏花起先没听清:“小侯爷,您说什么?”
“我……我想回王府。”
“小侯爷!”夏花惊着了,“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就算您想回侯府,侯爷和夫人也不会同意啊!”
夏朝生也知道自己没法离开侯府,抱着被褥发起呆:“夏花,你说,九叔知道我回侯府了,会生气吗?”
他想问的,其实是九叔会不会寻到侯府来,但是细想起来,他便知道,那……似乎太不合礼数了。
先不说半夜递拜帖,他爹会不会生气,就算穆如归再行为乖张,怕也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罢了,把灯吹熄了吧。”夏朝生失落地垂下眼帘,蜷缩在床上,抱紧了自己的被褥。
夏花依次吹熄了卧房中的烛火。
屋内最后只剩下榻前的暖炉散发出的,微弱又温暖的橙黄色的光。
夏朝生盯着火星看了会儿,无端觉得冷。
他的身子比起以前,其实已经大好了,但他就是觉得冷。
没有穆如归,他怎么都冷。
夏朝生心里泛起一丝悔意,将脸埋在锦被里,憋闷地吐出一口气。
明日一早就回王府。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风里多了轻轻的脚步声。
夏朝生以为是夏花,并没有睁眼,直到嘴被粗粝的大手捂住,他才慌慌张张地挣扎起来。
“朝生,是我。”
灼热滚烫的呼吸徘徊在夏朝生的耳畔,高大的身影借着夜色,向他笼罩过来。
是九叔。
夏朝生的眼睛亮了,非但不挣扎,还主动伸手搂住的穆如归的脖子。
“九叔。”他激动得直往穆如归的怀里拱,“我爹……我爹竟然放你进来了?”
穆如归闻言,身子微僵。
夏朝生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猛地抬起头:“九叔……”
“翻/墙。”穆如归的唇就压在他的耳垂上,说出口的话像翻涌的潮,“我……等不及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夏朝生:九叔,你变了!!!
迟了一点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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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067
夏朝生将脸埋在穆如归的颈窝里,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穆如归揉了揉他的脑袋,也没有继续解释自己是怎么来的,只轻轻哄道:“睡吧。”
夏朝生便安心地闭上眼睛, 一觉睡到了天明。
他醒来后, 发现穆如归还在自己身边,瞬间安下了心,然后瞥见杵在屋内的夏花和秋蝉, 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两个侍女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地搬着暖炉,生怕弄出一丁点的声响。
夏朝生面上发烧, 用被子捂着头,偷偷踹了穆如归一脚。
装睡的穆如归眼皮颤了颤, 缓缓睁开了双眼, 继而看见了团成一团的夏朝生。
“九叔,你怎么……怎么……”他想说,你怎么还在, 但是话到嘴边, 又觉得不妥。
穆如归却听懂了夏朝生话里的意思,将他搂在怀里,叹了口气:“出不去了。”
□□, 堂堂九王爷,可不能从侯府的院墙翻出去。
夏朝生闻言, 掀开被角,露出两只含笑的眼睛:“那怎么办呀。”
他问得急切, 瞧模样,却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穆如归再次伸手,揉了揉夏朝生的头。
还能怎么办?
只能直接从正门走出去了呗。
于是用早膳的夏荣山因为突然出现的穆如归, 将喝到嘴里的粥全喷了出来:“九……九王爷?!”
裴夫人眼里闪过一道惊讶,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轻声吩咐王府的下人,给王爷搬一张凳子来。
夏荣山在一旁怒目而视,好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裴夫人拦下了。
直到夏朝生和穆如归用完早膳,甜甜蜜蜜地回了王府,镇国侯才得以张开嘴抱怨:“夫人,你拦着我做什么?……昨夜,侯府压根没有收到拜帖,王爷是怎么进来的?真是不成体统。”
裴夫人拎起帕子,优雅地擦着嘴,等夏荣山抱怨完,幽幽叹了口气:“昨日,生儿是何时回侯府的?”
夏荣山愣了愣:“记不大清,但总归已经很晚了。”
“是,已经很晚了。”裴夫人又叹了口气,“单独回府,势必会传出闲话,王爷来找他,才是对的。”
“可是没有拜帖……”
“侯爷。”裴夫人瞪着夏荣山,叉腰道,“陛下现在的注意力不在侯府上,何必让流言蜚语传出去,平白惹人议论呢?”
夏荣山瞬间熄了火,老老实实地低下头,继续用没吃完的早膳了。
另一边。
夏朝生高高兴兴地和穆如归回了王府,优哉游哉地过了几日,又被柴文轩叫了出去。
柴文轩嘴上说同他一起找乐子,还真就将夏朝生约到了上京城最大的酒楼里。
夏朝生本就在府中待得烦闷,得了帖子,立刻兴冲冲地上了马车,抱着手炉,美滋滋地想起心事。
穆如归不放心他,也跟了上来。
“九叔,你说柴文轩瞧见你,会不会吓一跳?”
穆如归一边替他拢着衣领,一边心不在焉地答:“或许吧。”
夏朝生想到柴文轩一惊一乍的性子,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马车忽然小小地颠簸了一下。
穆如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夏朝生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抬起头,而是捂着心口,痛苦地蹙起了眉。
“朝生?”穆如归大惊失色,将他抱在了身前,“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夏朝生面色苍白,艰难地摇着头,但很快,又当着九叔的面,俯身低咳起来。
“红五!”穆如归搂着他的手迅速收紧,催促赶着马车的侍从,“快,回府!”
红五应了声“是”,马车便在空旷的街市里飞奔起来。
“九叔,我无事。”难受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夏朝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面上也有了血色,“别……别回王府,我想去见一见柴文轩。”
穆如归掐着他的腰,板着脸道:“就算要去,也得先让薛谷贵诊诊脉。”
“真无事。”夏朝生急忙摇头,“九叔,我许是早膳用得多了些,有些想吐……哪里需要劳烦薛神医?”
穆如归拗不过他,又见他的面色的确好了不少,勉勉强强应允,让红五再次调转马头,朝着酒楼去了。
柴文轩约夏朝生见面的地点是千金楼。
千金楼,千金楼,身无千金,不得入楼,听名字,就是个适合纨绔子弟一掷千金的地方。
夏朝生跟随穆如期的那段时间,曾经来过几回,但他对纵情声色之所不甚感冒,如今和穆如归一同走进千金楼,更是神情淡淡。
千金楼与普通酒楼不同,站在楼前迎接客人的,是各色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子或是男子。
“公子,这边请。”还不等夏朝生开口,一名俏丽的女子主动走了过来,“可是柴公子的客人?”
“你知道我是柴公子的客人?”
“公子说笑了。”女子带着他们走到僻静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穆如归,然后迅速垂眸,笑着答,“千金楼中,怎会有人不认识九王妃呢?”
夏朝生一愣。
“公子,这边请。”女子却不多做解释,推开一扇隐蔽在暗处的小门,恭敬行礼,“奴婢告退。”
门内又是另一番天地。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好不雅致。
“朝生!”坐在凉亭里的柴小公子听见脚步声,兴冲冲地蹦起来,“我等你好久……”
他的抱怨因为突然出现的穆如归,戛然而止。
夏朝生仿若未觉,走到凉亭中,轻声感慨:“此处真是安静。”
“那可不?这是千金楼里最贵的一处……”柴文轩嘀嘀咕咕地抱怨,“我搬出父亲大人的名号,还预约了好几天呢。”
“柴大人可知道你打着他的名号,在千金楼胡吃海塞?”
“哎,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柴文轩见穆如归坐下后,并不说话,便大着胆子抖开折扇,摇头晃脑道,“你可知千金楼为何能在皇城中立足?”
夏朝生老实摇头:“不知。”
“嗐,你说说你,如今都是这样的身份了,居然连这么点小事都不知道……”柴文轩恨铁不成钢地吸气,想要拍一拍夏朝生的肩,立刻察觉到了一道冰冷的视线。
柴文轩连忙将手收回来:“上京城里谁不知道,这千金楼背后,有天家的手笔?”
“陛下?”夏朝生大吃一惊。
“也不一定是陛下。”柴文轩用折扇挡住嘴,神神叨叨道,“也可能是几位皇子殿下……反正不是太子就是了。”
但是当今朝堂之上,只有五皇子有开千金楼的实力,柴文轩的话没说透,也像是说透了。
夏朝生恍然大悟,没发现坐在一旁的穆如归,神情中似有尴尬。
“不过说真的,谁开的,又有什么区别呢?”柴文轩将目光落在桌上的菜上,“只要好吃,我花的钱就不亏。”
听了这话,夏朝生也忍不住执起筷子,夹了片肉到嘴里,缓慢咀嚼。
穆如归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亮,神情愈发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