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太后来说,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心酸苦楚好似历劫磨难,她什么都能不在意,唯一牵挂的只有这两个儿子。
“阿璃,你心思剔透,聪慧灵秀,却心地善良看不得世间疾苦,这应当是佛祖的旨意,是娘最大的骄傲和眷顾,亦是大燕的福气。所以别心软,别让人伤害你,娘更舍不得要求你。”
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是幼小而懂事的李璃给予她活下去的勇气。从小太后就知道的,她的阿璃不会是普通人,终有一天化龙腾飞,完成他的使命。
“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认为对的事,就够了。”
“我哪有您说的那么伟大。”李璃羞愧道,他只是看过了真正的强盛繁华,体会过人民的幸福无忧,所以才想为这个时代最艰辛的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哪怕就一点改变,也是一个跨步。
太后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至于你哥……时至今日,他身不由己,阿璃,他是我儿子,我必定得保护他,爱护他,哪怕他一意孤行再也回不来,我能替他担的,你不要阻止,这是为娘的决定。”
太后目光柔和,却也坚持。
李璃呆呆地看着太后,眼眶瞬间红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太后咬断了四线,拎起了这件衣裳,放在李璃面前比划着说:“皇帝看起来比你高一些,这尺寸应当是足够了。”
李璃张开手,充当衣架子,闻言他说:“今年我长了点个儿,不比他矮了。”
“是吗?”太后戏谑道。
“是啊,所以儿子提醒您了,不能厚此薄彼,您既然替皇兄做了衣裳,我也要。”李璃理直气壮道。
太后揉了揉眼睛,笑着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李璃瞧见了,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又改了主意:“还是算了吧,您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做针线伤眼睛。”他又看了看太后的眼底,说,“回头给您调制一副草药,晚上睡觉前敷一敷眼睛,能消除疲劳,清目明神的,我看那衣裳差不多快完工了,可千万不要在夜里赶呀!”
李璃心软得进了太后心坎里,她打趣道:“真不要衣裳了呀?娘也没几年能做了。”
“不要了,不要了,小时候穿得就足够多了,您好好保养,长命百岁行吗?”
太后的针线手艺便是从李璃身上练出来的,从又大又小又长又短还开裂,到尺寸恰好剪裁贴合细密结实,李璃都穿过。
一两岁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能拿起针线来补一补。
李璃之后没坐多久就离开了。
富宁走进来,正看见太后拿着那件衣裳怔怔出神,然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娘娘。”
太后将衣裳叠好,说:“过两天做好了,你就走一趟,交给皇帝吧。”
富宁没有当场答应,反而问:“娘娘为什么不亲自送过去呢?也好让皇上看到您对他的用心,软和皇上与王爷之间的矛盾。”
太后看着自己因为长久捏针,拇指上印出的痕迹,不禁苦笑道:“瞧,你都这么说了,哀家若真开口相劝,就只会让皇上对阿璃更加不满。哪怕他不这么想,身边也定会有人提醒他哀家的关心都是为了阿璃,不是为了他。”
富宁听到这里,顿时默然,跟着太后露出难过的表情,接过了衣裳收起来。
“到时候不用多说什么,让皇上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记下尺寸,拿来哀家再改。”
“是,太后。”
太后面有倦意,转身又进了佛堂,在菩萨面前跪了下来,低低诵念。
*
庆春宫
施愉坐在桌边,缓缓地对着小霞伸出了手。
小霞问:“娘娘,还没有来呀?”
施愉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这难道是真有了?”小霞小声地问。
施愉的眼睛顿时睁了睁,整个人都僵住。
小霞看她反应这么大,不禁吓了一跳,忙道:“或许没那么快,您早些几年劳心劳累,近两个月才调理得正常,延迟几天应该也有可能的吧?”
可已经过去近十天了啊!
施愉的担心在一日日加重。
她咬着唇,手下意识地往小腹而去,她心里其实有所感应的。
只是若真来了,相比起喜悦,害怕和彷徨更充斥着她的脑海,还有那道埋在心底,无人诉说的,连自己都无法绕过去的坎又怎么能心安地迎接他的到来?
想到这里施愉轻抚的手瞬间握紧成拳,眼中黯然。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腕上轻轻搭了三根手指,只见小霞正凝神静静把脉。
“奴婢对喜脉不精通,而且月份小,怕难以把握,不过先试试看。”
小霞能被李璃选中伺候施愉,便是因为她懂一点医理和毒药。
后宫没有真刀真枪,只有阴暗狡诈和数不清的陷阱陷害,小霞的存在能帮施愉规避一大半的风险,而事实上,施愉能在宫中相安无事除了自身行事稳妥之外,也离不开小霞的机灵。
静谧之中,施愉心跳擂鼓,她很紧张。
“娘娘恕罪,奴婢实在看不出来,可娘娘最近食欲不济,精神不佳,显得困睡,似乎真的很可能,看来我们得早做打算了。”
小霞放开手,起身给施愉倒了一杯白水,然后展开笑颜,宽慰着:“娘娘可别苦仇大恨的模样,若您真有的小皇子,那不就是一件敲锣打鼓的好事儿?”
施愉苦笑:“你还敲锣打鼓……嫌这儿不够打眼呀?”
小霞笑着吐了吐舌头:“啊呀,奴婢就是高兴,娘娘您不开心吗?”
后宫的女人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可施愉,她不知道。
她神色怔然,若是生下燕帝的孩子,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和族人?
倘若当初不问出口,不知道那件事,她也不会如此矛盾。
可是施愉知道,自己总会想办法追问的,这就是留在宫里的目的。
她面露愁苦,忽然很想哭一哭。
小霞见她悲伤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有孕之人情绪不稳也是正常的,她想了想说:“您得开心一点,不然对孩子不好,可万万不得落泪。对了,您要不要告诉皇上?”
登位这么多年,后宫一直未有受孕,外头都在猜测燕帝身有隐疾,怕是留不下龙嗣。
虽然燕帝在外看起来对子嗣似乎并不着急,可是伺候施愉的小霞知道,每次来庆春宫,燕帝还是很迫切的,言语中希望施愉能够怀上孩子。
“若是让皇上知道,他一定得高兴坏了,会更加珍惜爱护娘娘,体贴娘娘的。”小霞笑着说。
“不行!”忽然施愉大喊了一声,猛地站起来。
小霞闻言一怔,脸上带着惊讶。
施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连忙掩饰道:“是不是有了还说不准,让皇上知道,万一不是,岂不是空欢喜一场,更显得我张扬做作?再说哪怕真有了,可想要保住也不容易。”
小霞连连点头:“娘娘说得对,这事儿的确得好好谋划。如今后宫都铆足了劲邀宠,敏妃娘娘还到处寻偏方,就是为了生下皇长子,说来按理她早该有消息了,可是没想到您先孕,若是让她知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小霞说到这里,脸色跟着凝重起来。
敏妃背后站着周氏,又有贵妃相助,想要在后宫搅弄风雨实在太容易,而施愉不一定能斗得过她。
更何况除了敏妃,还有皇后,其他妃嫔,那些背后牵扯着各种利益之人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施愉顺利生下来,必然又是一番阴谋诡计和腥风血雨。
“头几个月份,最不稳了,太容易出事,娘娘还是不说为好。”
施愉点点头。
然而想要瞒下来可不容易,记事房那边好打发,可太医每月例行的请安脉却难以推脱,即使借口打发了一次,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所有妃嫔的案脉皇后都有权调阅,若是缺了谁,就更加可疑了。
“得想个法子,隐瞒下才行。”
然而她在后宫实在形影单只,没什么势力。
小霞最终斟酌着问:“那要不要告诉王爷,请他帮忙?”
李璃?
施愉顿时有些犹豫。
她的消息并非不通,如今燕帝跟李璃貌合神离,她作为皇帝的女人有了孩子不告诉燕帝,反而通知小叔,颇有种荒唐的感觉。
这并非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是龙嗣大事……
然而不求助李璃,又能求助谁?更何况没几天就要前往春猎,随行伴驾名单里定然有她。
来的真不是时候。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霞点点头:“是。”
第103章 隐瞒
京城因为春猎显得有些躁动, 这是几年来,第一次燕帝如此兴师动众地离宫。
大多数的勋贵,甚至女眷都会一同前往, 如今大家关注的便都在这上。
怡亲王府
管家正拿着东来拟定的行囊清单,让府里提前收拾起来。
他家王爷娇贵无比, 出行的行头都是一套一套的, 可得仔细周全,万一漏了什么, 让王爷不顺心,便是他的失职。
对了,除此之外,还得准备大将军的。
另一边的书房里,李璃正问着西去:“春猎也没几天了, 周沈两处就没啥动静?”
西去道:“左相府与平常一样,户部尚书等几位大人去的勤快,另外与大夏使团依旧有暗中接触。而武宁侯府, 沈大少爷已带人去了临山围场,围场中侍卫调动明显。”
如今周沈沆瀣一气, 说他们没在春猎中有所动作, 李璃根本不信。
“另外还有一事,在城外稽家庄, 住进了不少江湖人士。”
“城外?”
“是,听稽家庄主之母八十大寿, 广邀武林豪杰前来祝贺,暂时落脚于此, 但是行事很隐蔽。”
李璃摸着下巴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不进京,却在城外, 遮遮掩掩的,这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大多生面孔,不过奴才手下发现,其中有官府告示里的通缉犯,以杀人悬赏为生。”
“哟!招来的是下三滥呀!”
西去点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爷,虽然奴才还没查清周沈与他们是否相关,不过还请您务必小心,出行身边多带些人。”他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就怕这些要钱不要命的是冲着李璃去的。
想当初袁梅青豁出去身家引来了不少亡命之徒追杀云溪他们,要不是樊之远带领精锐前去接应,不然云州案不会那么顺利。
这次春猎,燕帝将此事交给了武宁侯去办,上下几乎都是他们的人,将这些刺客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去,伺机而动实在太容易了一些。
古代围猎本就是刺杀的名片场,不然武宁侯这么折腾干什么?
“看来是准备招呼我喽。”李璃撇撇嘴,不太高兴。
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刺杀燕帝,不然是就是给李璃做嫁衣。
“春猎之时人多杂乱,还请王爷不要离樊将军太远,莫要单独行事。”有樊之远在,再多的杀手都是无济于事,西去是见识过的。
“不过他的主要之责得保护皇兄,不能随时随地让我粘着。”提起樊之远,李璃忽然想起来,扇子一打就问,“对了,那个被我家将军打成重伤,一直卧床休息的王鑫将军怎么样了?”
*
庆春宫
燕帝将一件衣裳递给了施愉。
施愉纳闷地接过摊开一看,脸上不禁露出奇怪来,瞧这尺寸和款式,显然是给男人的。
缎子轻薄丝滑,虽然是纯白的色泽,然而在烛光下,微微抖动间有祥云暗纹流动,可见是极上等的料子,外头不常见,宫中都有定数。
施愉心中有了猜测,不过还是问了一句:“皇上,这从哪儿来的?”
“乃是母后所做。”
燕帝的语气听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然而能穿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裳,这本身就是一件高兴的事,可……
施愉听了立刻就知道这其中另有故事,怕是还得与朝中有关系,与太后有关,那就只有李璃了。
她故作不知,拿着这件里衣,赞叹道:“真看不出来,太后娘娘女红这么好!瞧针脚细密的,就是一般绣娘都比不上,臣妾至今还做不出一件像样的衣裳呢。”
施愉落难前是才女大家闺秀,不碰针线,落难后便是做着洗衣清扫的苦力,碰不到针线。
施愉的赞叹让燕帝跟着沉眸,他的语气不禁软了下来说:“冷宫的日子里不得不学会,母后她吃过不少苦。”
施愉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有时候拜见太后,看到她眯着眼睛,似乎有些糊涂。”
“针线做久了,容易熬坏眼睛,更何况年纪大了……”燕帝说着,自己先愣住了,然后勾了勾嘴角。
他拿过这件里衣,轻轻抚摸着,面上似有动容。
这么大的年纪,还亲手给他做衣服,哪怕太后希望燕帝能对胞弟宽容一些,也是一片慈母之心,人之常情。
施愉轻轻抿唇一笑,继续作好奇地问:“太后娘娘送了衣裳来,可有说什么吗?”
燕帝摇头:“就试了尺寸,富宁瞧着满意就回去了。”
“手心手背皆是肉,太后也是不容易。”施愉轻轻一叹,“轻不得,重不得。”
这话说进了燕帝的心坎里,他虽然对李璃有怨怼,可并非真的冷心冷肺,毫无情意。
况且兄弟相隙真的是李璃的错吗?
是他不敬兄长,不敬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