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再怎么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夜深人静回想剖白,他非常清楚,只是因为自己办不到,所以渴望他人的帮助,可一旦他人成功,他又害怕自己握不住,最终是因为他的胆小无能所致罢了。
太后与李璃多年相依为命,燕帝理所当然的以为太后更在乎小儿子,若需选择,必然弃他不顾。
可是没想过,若太后真的不在意,完全可以用孝道帮着李璃压住他,无需强硬,只需要翻出这些年李璃对他的帮助质问一声,或是以一颗慈母心一遍又一遍地请求,他必然只有退让一步。
然而最终太后只是亲手做了一件衣裳,却没开口。
这虽然有劝他顾念兄弟之情的意思在里面,又何尝不是不忍心逼迫的心疼?
“阿愉,朕似乎偏执了,太后也是关心朕的。”燕帝握着施愉的手。
施愉柔声道:“这是自然,皇上只是一时之间没有想明白。”
“如今,朕想的很明白。”燕帝抬眼看她问,“这几日,你也为难吧?”
施愉能留在宫里,李璃是出了大力的,不然怎么忽然有几位小姐联合起来替施愉打通上下呢?
施愉微微笑了笑,温顺地说:“不为难,皇上怎么想的,阿愉就是怎么想的,只是希望皇上不要因为误会影响兄弟之情。”
听到这里,燕帝眼底的笑容顿时扩大,带着奇异的目光看着施愉,慢慢道:“阿愉果然善良体贴,怪不得阿璃将你当做亲姐姐一样对待。”
施愉闻言一愣:“皇上?”
燕帝握着施愉的手,照样温和地仿若闲聊道:“朕自然顾念着兄弟之情,只是这大概便是皇族的宿命,帝王高处不胜寒,君君臣臣,是该分得清一些。阿璃是朕最疼爱的弟弟,不论最后如何,朕总不会害他性命,阿愉和母后放心便是。”
那一瞬间,施愉的心顿时寒了下来。
她努力着控制自己的表情问:“敢问今日皇上见了谁了?”
燕帝没有隐瞒:“福宁离开不久,皇后便来了。虽然母后什么都没说,可是皇后却告诉朕,母后为了赶制这衣裳熬了三宿的夜。朕思忖着,朕与阿璃真正割裂的时间似乎就在那个时候,母后果然费心了。”
施愉再也忍不住道:“皇上是听不明白皇后暗讽之意吗?”
“明白,可是阿愉,她说的也没错,连你都向着他。”
“我是向着你啊!”施愉眼里闪出泪花来。
燕帝听着淡笑了一声:“阿愉,你那么聪慧,怎么会不明白朕不想听呢?”
燕帝说完一把将她抱起,朝着床榻而去。
顿时施愉立刻挣扎起来:“不要……”
施愉挣扎得厉害,燕帝几乎抱不住,未免伤她,他只能松开手,拧眉问:“怎么?”
“臣妾这几日不方便。”
燕帝看着她,神情隐晦不明:“延迟几日,还是来了?”
施愉顿时呆了呆,脱口而出道:“皇上怎么知道?”
燕帝没有回答,可是意思却不言而喻。
他眼神幽暗,不禁喃喃自语道:“已经停药那么长时间了,每次算着日子,还是没有身孕……”
施愉听着不甚清楚,问:“什么药?”
燕帝看着施愉,眼底酝酿着风暴,他没有回答,然而那阴沉的脸色却让人不寒而栗。
之前外头怎么传言他有隐疾,燕帝都不当回事,因为他知道原因。
可是他与施愉欢爱,一直是停药的状态,依照着太医测算时间,然而至今依旧毫无动静。
施愉自己不知道,可是燕帝却关注着她的情况。
早些时候,施愉因为劳累伤身,月事总是不准时,怀不上也是正常的。
然而都养了几月,从记事房记录来看,前后不超过三日,应当已经调养好了,可依旧没有动静!
甚至连其他妃嫔也没有!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没有办法留下子嗣?
想到这里,燕帝连手都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
“今晚你好好休息,朕回去了。”他说完,便再也不看施愉,连那件太后所制的衣裳都来不及拿,就大步离开,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施愉怔然地望着御驾离去的方向,忽然掩面哭泣起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
“娘娘?”
“小霞,你去记事房记个档,这几日撤了我的侍寝。”施愉吩咐道。
“是。”
第104章 合作
此时已是就寝时分, 然而明正殿内灯火依旧未暗。
燕帝坐在桌边,他面前的茶水已凉,然而他仿若未闻, 直挺挺地坐着好似一座雕像。
周围伺候的全部退去,寝殿内安安静静, 只有张伴伴跟个影子一样侍立在燕帝身后角落。
他呼吸极轻, 生怕惊着圣驾,然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燕帝放在桌上的白肚小瓷瓶上, 有三个。
作为燕帝的心腹,他非常清楚瓷瓶里面放着的究竟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亏得这李璃暗中送来的药,后宫才风平浪静,宫妃们再怎么受宠, 肚子依旧毫无动静。
兄弟相依的时候,燕帝吃得深信不疑,如今各朝东西, 不想要孩子的燕帝终于开始停药。
可是断嗣容易,恢复却难。停了几个月之后, 还没得尝所愿的燕帝终于开始怀疑了。
“皇兄, 我这半吊子的医术,你就不怕吃了伤身?提前说好, 要真那啥了,可不能怪我。”
李璃笑意满满的活泼话语回荡在耳边, 燕帝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心冷, 冷得他直接打了个颤。
他怎么都没想过,本是玩笑之语, 却有可能暗藏玄机。
若他真的不能使人受孕,而断了子嗣,那么这受益之人……
燕帝闭了闭眼睛,终究不敢将弟弟想得如此恶毒,毕竟是药三分毒,哪怕停了药,怕也得一两年才能恢复,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吧?
然而一旦怀疑的种子埋下,他是怎么都无法自欺欺人将此忘却,看着这三个长相一样的瓷瓶,他越看越害怕。
这三瓶药是李璃陆续给他的,前面两个送来的时候,兄弟之间的关系还极好,燕帝几乎都吃完了,只留下了几颗。而最后一个瓷瓶,是年前兄弟猜忌已起之时李璃对他的试探,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受兄长信任,在此之后李璃再也没有主动送过来,燕帝也没怎么吃,甚至只动了一两颗。
他打开瓶子,倒出里面一个看起来普通的黑色小药丸,两手指捏着凑在灯火下仔细看。
可是他不懂医,如何知道这黑漆漆散发着淡淡说不清道不明气味的究竟是什么药材研制而成,除了让人怀不上以外,是否还伤身体?
各种各样的念头充斥在燕帝的脑海里,他忽然有种宣太医过来看诊的冲动。
不过毕竟还有理智在,心知这种事情不能声张,只能私下里悄悄调查。
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慌,唤了一声:“张伴伴。”
张伴伴收回视线,立刻垂头走到燕帝面前,躬身应道:“奴才在。”
燕帝没有马上吩咐,只是拿着锐利的怀疑的眼神盯着他。
张伴伴是张作贤众多徒弟当中的一个,然而沉默寡言,性子木楞,不上道,其实挺不受师父待见。燕帝暗中收买过来,慢慢地将他培养成心腹太监,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欺师灭祖也是不眨一眼。
如今的张作贤虽以送回乡养老之名,实则早不知被弃尸何处,而动手的就是张伴伴。
此人看着不起眼,然而却是冷心冷肺,燕帝任何见不得光都是他一手操办,乃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好奴才。
有时候燕帝也在怀疑,他这个当了多年傀儡,身不由己的皇帝,身边哪儿还会有忠心耿耿之人?
然而不管是李璃还是燕帝都查过他,没什么问题。
“朕能相信你吗?”燕帝忽然冷冷地问道。
张伴伴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生是皇上之人,死是皇上之鬼,愿为皇上所驱,万死不辞!”
燕帝听着微微扬了扬眉,自嘲了一声:“所有人不看好朕,可怜朕,你跟着朕又有什么前途?”
张伴伴伏地的头一动未动道:“皇上乃大燕之主,奴才为皇上效命,乃是忠君为国!”
他说完,抬起头看着燕帝,眼中渲染了一分奇异的狂热。
“好一句忠君为国!”燕帝不禁大笑起来,眼睛不由地发亮,他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似乎内心犹豫而矛盾,最后脚步一止,看着张伴伴,带了一末决绝,“好,不管是不是,朕都相信你,你替朕办一件事。”
“请皇上吩咐。”
“这三瓶药,你暗中带出去,找人仔细查查,究竟用了那些药,是什么用处,可是会伤身。”
张伴伴道:“是,奴才领命。”
燕帝看着他将三个瓶子收起来,又再次嘱咐:“一定要暗中行事,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奴才明白,一定避开王爷的耳目。”张伴伴低声道。
燕帝深深地看着他:“下去吧。”
然而张伴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劝道:“皇上,夜色深了,早些歇息吧。”
不知不觉三更鼓响,燕帝捏了捏鼻梁,看着张伴伴虽然木讷却难掩关切的脸,不禁笑着点了点头。
宫女捧着洗漱用具鱼龙而入,伺候燕帝就寝。
等寝殿熄了灯,张伴伴这才放下床帐,离开帝王身侧,悄声走出明正殿。
站在门口,就这着月光下,他看着手上三个瓷瓶,忽然勾了勾唇,接着一晃眼,听着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又面无表情地揣回了身上,默不作声地走了。
*
此时深夜的驿馆里,灯火的烛光依旧亮着,门口站着两个大夏士兵在守卫,而从里面映照出来的光影,可见里面还有访客。
只听到大夏二皇子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说:“怡亲王可不是愚蠢之人,怎么会落入这个陷进里?”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不起眼的驿馆小吏,闻言便扯了扯嘴角道:“二皇子放心,王爷虽然聪明,不过也很自负,他必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您落入险境,不然樊大将军就得远离京城,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二皇子听着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似乎还在思考之中。
小吏不禁补充了一句:“还是说二皇子害怕了?”
“以身为饵,关乎性命,谁能不多考量?”二皇子没有恼怒,也没有地方的激将而贸然答应。
“明日就是出发的日子,二皇子若是再考虑,我家大人便要怀疑您的诚意,就此罢手了。”
二皇子闻言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带了一丝玩味道:“你家大人这样做,就不怕得个通敌卖国,残害忠良之罪?皇帝陛下若是深查起来,这可是灭族的罪名。”
那小吏抬头看了看他,也笑道:“这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又不是第一次做,想必皇上伤心之余也定然能够理解,二皇子多虑了。”
二皇子噎了一下,他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前车之鉴定北侯。
“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小吏没有在乎他的讽刺,只是说:“相比起来,二皇子更应该担心您自己的处境,毕竟再怎么深受贵国皇帝宠爱,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若是千里迢迢来一趟,扰乱不了大燕朝政也就算了,还借不到粮,无功而返,怕是得受到责难吧。”
二皇子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如此,本王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您说。”
“万一事成,你家大人如何确保本王的安全,而不是直接交出去成为贵国皇帝泄愤的对象?”
小吏道:“您放心,皇上胆小懦弱,只要没了王爷,他压根不敢对我家大人说一个不字。此事您也是受害者,是那些江湖人士擅自行刺。”
“还有樊之远。”二皇子提醒道,“他跟怡亲王如此亲密,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小吏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一句:“不知道王鑫将军恢复的如何,可能跟随春猎?”
提起王鑫,二皇子的目光轻叹了一声:“虽然行动无碍,不过毕竟是从樊之远手下捡了一条命,内伤重,怕是不顶用。”
一听这推脱之词,小吏脸上露出讽刺的笑,不过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王鑫将军护二皇子左右,别中途混乱伤着了。”
话说到这份上,二皇子也没什么好隐瞒了,他呵呵一笑:“这是自然,本王惜命的很。”
他说这将桌上的书信拿起来,反扣在桌上,“但愿你家大人讲信用,如密信上所写。”他并没有放在烛火上点燃,显然是要留下的证据。
小吏深深看了一眼,行了一礼,卑躬屈膝地离开房间。
等小吏一走,王鑫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沉声道:“与虎谋皮,殿下还当小心。”
二皇子轻轻点了点头,他目光沉沉,将身体靠在背后的椅子上,仿若自言自语道:“父皇一生所愿便是一统天下,明明大燕气数已尽,没想到却杀出一个樊之远来,他可比当初的定北侯难对付的多。不仅如此,平庸无能眼看着就要天下易主的燕帝,居然有一个这么深藏不漏的弟弟!王鑫,你觉得这大燕将来会是怡亲王的天下,还是依旧再老朽垂暮,野心勃勃的权臣之手?”
王鑫皱了皱眉,最终他说:“末将不知。”
“本王也不知,不过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若是这位王爷这么好对付,就不会在短短一年时间内手握重权,压得那位不得不与我们合作。”二皇子轻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