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煊是真的睡着了,而且全程睡得非常香,对身边的动静都失了灵。
顶着风雨蹲在屋顶,靠着小小瓦片大的眼窥看,眼睛都快抽筋了的泰安:“……”
最后,怕吵醒谢玉舒的泰安,从屋顶破了的大洞里翻进耳室,在浴桶里睡了一晚。
第二天天未亮,起床练了会功的泰安看见谢三郎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借着点卯开宫门匆匆离宫而去,而他主子叶煊,不仅数年来头一次翘了早练,还无知无觉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泰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有点酸。
叶煊用完了迟来的午膳,泰安也把屋顶修复好了,他纵身直接跳了下来,将扶着楼梯的小哑女吓得无声尖叫,愤愤不平的拍了拍搭好的梯子。
泰安小声的凑过去,将昨晚上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叶煊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难得起了晚床,叶煊干脆没去国子监,而是换上练功的衣服,把今天的早练补上了。
……
“你说四哥约我赛马?”叶煊看着对面的人挑了挑眉,笑意未达眼底,“柳公子开玩笑吧?”
柳宗轻,工部侍郎柳铮之子,柳家是正经草根出身,在柳铮之前最好的也就是乡下的秀才,能做到六部二把手的位置,可以说是皇帝对抗权勋世家的结果。
当初先帝病逝,今上登位之后为了稳固中央集权瓦解世家权勋势力,三开科举大肆提拔新科培养新贵,当初能入翰林的三甲,如今最低的也是五品官员,位置最高的,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翎谢相。
谢翎能力出众,也聪明,从来都是皇帝亲系,奔的是做一世纯臣,从来不结党营私,便是表小姐入宫做了皇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避嫌。
皇帝满意,于是给与谢家的发展多有便利,不仅下嫁了伯阳郡主,谢家为官的地位都不低,三品往上走,前途畅通无忧。
然而真能做到谢翎这样不偏不倚的,太少了。
柳铮就没能做到,所以他前半生飞速升官发财,然后在工部侍郎的位置坐了十数年,再也升不上去了,而他的几个儿子,有考上功名的,二甲之身入了翰林院,做满一年后就被下方到地方做芝麻官了。
于是在二儿子被选为四皇子伴读后,他一咬牙,就上了德妃阵营,成为了四皇子党。
自良妃怀孕后,叶煊在家歇了三天,才算准了谢玉舒课表,练了早功之后,就把快好了的伤口又结结实实的缠上,打算去国子监逗一逗他的玉舒先生,顺便上课。
哪知道还没出门,柳宗轻求见,说是今日放课后,四皇子请他去赛马。
这赛马还不是在演武场,而是普陀山。
皇子们从来就不爱跟他们玩,尤其是以四皇子、六公主为首的两拨人,突然兄友弟恭的邀请他去,傻子也知道这里头有蹊跷。
叶煊直接拒绝了,因为他觉得陪这群傻子玩,还不如去跟玉舒看书来的有意思。
叶煊却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需要扮柔弱的七殿下了,他看似友好却不容置疑的道,“柳公子给我四哥带句话,我手伤了,不适合赛马,就不去打搅雅兴了。”
柳宗轻皱了皱眉,还想要说什么,就直接被泰安请了出去。
他愤愤不平的走到一丈远,被同为四皇子派的一人拉到墙角,“怎么样,他同意了吧?”
柳宗轻摇头,“没有,我好赖话说尽,他也不肯来。”
“真的?”那人不可置信的瞪直眼睛,紧接着又啐了一声,满脸不屑的骂,“得了势就耀武扬威。”
柳宗轻看了他一眼,不接这话,只道,“小世子,我们还是赶紧去禀明四皇子和裴六郎吧。”
“也是。裴晟那厮——嘿,让他自己出头去。”
两人幸灾乐祸的笑。
叶煊早早到了国子监,却第一次没有见到谢玉舒,坐在位置上等了一会,直到赵允升进来,才知道今日临时换了课。
“谢先生休沐三日,随伯阳郡主上普陀寺了。”赵允升知道往日是叶煊跟谢玉舒一起授课的,所有贴心的多解释了一句。
叶煊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难免有些失望,整个上课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都没有发现上课的人多了一个。
是直到午膳时间,叶煊被人找上来,才对外界投注了几分视线。
“今日放课后,普陀山赛马,你必须去!”拦在面前的少年十四岁左右,明明一身锦衣华服,气质却凶恶又纨绔。
叶煊撩起眉眼扫了一眼,兴致缺缺却碍于人设习惯,还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是谁?”
“裴晟!”少年仰着脖子骄傲的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
“哦,不认识。”叶煊直接越过他就想走。
裴晟却怒气冲冲的要抓他的手臂,被叶煊侧身闪过,裴晟更加大怒。
未免裴晟沉不住气先动手,四皇子赶紧走出来打圆场,“七弟,那是裴家六郎。”
裴六郎,他那个便宜伴读?虽然早就听说裴六郎被家里前娇百宠惯坏了,横的不行,惊过谢相的车架,揍过王侯世子,可以说是京中第一纨绔,如今看来,这人正如传闻中一样,横行霸道都到宫里来了。
不过看来也不太聪明,被人当刀子使了还觉得厉害。
叶煊不介意跟裴六郎做一对相看两相厌的同学,“哦”了一声,利落拒绝,“不去。”
“你敢不去!”裴晟怒瞪双眼。
叶煊笑了,奇道,“莫非你还能劫持一个皇子非让他去?”
“四哥,你也是这么想的?”叶煊视线往旁边一撩,将坐在旁边看戏的四皇子一下扯进了这摊泥水里。
四皇子脸上肉堆得跟弥勒佛一样,看不出丝毫不满,笑眯眯道,“裴六郎盛情邀请,七弟赏个面子?”
“正好,我听闻你降伏了御马监那头白色烈马,也带出去驰骋一番,让我等瞧瞧七弟是如何的英姿飒爽。”
边上柳宗轻突然出来替叶煊说好话,“四皇子,裴六郎,罢了罢了,七殿下身娇体弱,怎能让七殿下跟我们一群大男人赛马驰骋?莫要为难他了。”
这话乍一听是为叶煊推辞,然而里头却阴阳怪气,明里暗里嘲讽叶煊不是男人。
这倒也没什么,叶煊向来懒得跟他们计较,但偏偏今天,叶煊心情不好。
所以他笑了,也点头答应了,只是提醒般说了句,“我的马比较烈。”
裴晟以为是炫耀,恨声道,“我的马也不差!”
“哦。”叶煊露出良善的笑容。
放课之后,一群人一起出了宫,随行太监们将他们各自的马都牵了出来。
叶煊拍了拍梅花烙的脖子,给他套好马鞍缰绳,让泰安上前一步假装推了他一把,实则利落的翻身上马,在坐起身的一刹那突然往左一扯缰绳。
左边是站着四皇子和裴晟。
梅花烙猛地扬蹄后仰,一脚踩在裴晟背上,将他踢倒在地,在四皇子脸颊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下,在伏在马背上叶煊的“安抚”下,喷了一声鼻息安静下来。
裴晟的惨叫犹在耳边,四皇子脸色惨白,后知后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就在他身后同样直面了危险的柳宗轻吓得软倒在地。
“四哥,裴六郎,实在对不起,你们没有受伤吧?”叶煊露出“关心”的表情,抱怨道,“梅花烙太烈了,我说不要骑出来吧。”
四皇子:“……”你什么时候说过!!!
第29章
叶煊有分寸, 有意控制了力道,但梅花烙那一蹄子着实也不轻,裴晟被扶起来的时候,整个都直不起腰, “哎哟哎哟”的直叫唤, 偏偏还不肯放弃, 非让人弄了一顶露天轿子, 垫了细软的棉花,让人抬到山上去了。
一路浩浩汤汤往普陀山走。
马行至半山腰围起来的修建好的偌大马场, 叶煊抬头视线穿过重重密林,看着那山顶的寺庙, 才终于想起来这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普陀山上普陀寺, 休沐三日的谢玉舒陪同伯阳郡主正在寺庙中礼佛。
叶煊不免往那边多看了几眼,想找机会去瞧瞧, 正好他们行李安置好后, 裴晟提议先去林子里猎点东西吃。
“你们放心,这马场是我爹建的, 林子里的猎物都是算好了的,没有什么危险。”裴晟撑着腰下了轿, 也想骑马出去狩猎, 结果身上实在疼的厉害, 连马背都上不去。
四皇子赶紧阻止,“裴六郎就在屋子里歇会儿吧。”
“那不行——嘶。”裴晟激烈反对,握拳想要反驳, 结果一不小心抻着了伤, 疼的五官扭曲, 脸色都白了。
四皇子一看哪敢真让他逞强, 赶紧又劝了几句,还使眼色动员身边人劝,总算把裴晟劝住了。
“好哥们,我裴晟认你这个兄弟!”裴晟无比感动。
四皇子都被他那憨憨的真诚弄得有些心虚,觉得自己的内心真是充满了大人的肮脏。
于是他抱拳认真道,“裴兄弟,你且放心,你要吃多少我给你猎多少,绝对让你吃饱。”
叶煊莫名看了裴晟一眼,又看了看他四体不勤的四哥,一时不知道在场真正憨痴的是这位裴六郎还是四皇子。
不过不重要,既然分开狩猎,他正好能找机会往普陀寺去一趟。
叶煊骑着马先快速的在林子里绕了一圈,确认这片被圈起来的区域有多大,成功找到上山的路后,他也并不着急,驱马回去打算猎几只小动物。
这边的林子确实是刻意围起来的,叶煊一路上还看到了不少的陷阱,有些藏得比较深,所以需要很仔细,但猎物是真的不少,兔子、田鼠这些小型猎物在外围走几米能碰见一窝。
叶煊猎了一串用绳子绑好随意丢在地上准备喊泰安出来拿着,本来还想去四皇子面前溜一圈,这样他如果跑走了久不回来,也能推个锅在他身上。
不过到底对这片密林不熟悉,他往里走了一会没见到四皇子,打算就这么离开,扭头就碰见了本该在马场休息的裴晟。
裴晟捂着腰弓着身一边啃苹果一边往里走,嘴里含糊的念叨着什么,他的目的很明确,在对上叶煊的时候,下意识退了一步,很快就瞪过来一眼,“看什么看,牵好你的马,别又故意踩我。”
叶煊趴在马背上眨了眨眼,无辜的笑,“裴六郎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裴晟瞪他,还想拿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砸他。
叶煊故意大动作扯了一下缰绳,裴晟吓得当即退出两大步,躲在了树后,色厉内荏的指着他,“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你别乱来啊!小爷裴晟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你欺负我你信不信你自己也得脱一层皮!”
叶煊觉得他这样子比之前顺眼多了,心情转好了一点,“蠢归蠢了点,好歹识趣。”
裴晟一听骂他蠢,心态有点炸,顿时横眉冷竖的,又怕他那匹马,只好凶凶的喊,“你有本事下来,别仗着你的马欺负人,我们单挑!”
“你在找死?”
树叶沙沙声中,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幽冷的声音。
“哇啊!”裴晟被背后突然多出的气息吓了一跳,往旁边跑的同时,不忘将苹果脱手就砸了过去拖延时间。
然后就见“刷刷刷”几道森冷的寒光,那啃了一半的苹果被化成均匀的几瓣落在草地上。
他都没看清对方用的什么武器,那寒光就归鞘藏回了袖子里,少年倒挂在树杈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裴晟害怕的抱紧自己,大吼大叫:“你谁啊!”
泰安皱了皱眉毛,翻身坐起来,陈述事实,“好吵。”
“你说我吵?”裴晟不可置信,紧接着就指着泰安跳脚破口大骂,“你才有病吧!没事挂那干嘛呢?当自己野人啊!一点生息都没有,要不是我健健康康,我就要被你吓死了好不好!”
“哎哟,我的背,我的腰,我的屁股——”裴晟后知后觉的捂着自己的腰,“嘶嘶嘶”非常有规律的倒抽气。
叶煊似乎听见泰安叹了口气,莫名带这种物是人非的复杂,忍不住多看了裴晟一眼。
“你认识?”他这话是问泰安。
泰安没回答,裴晟却以为叶煊问的是自己,没好气的道,“这幽魂一样的家伙谁认识啊。”
“穿着太监服,肯定是你们宫里的人,不是你带的就是四皇子带的。”
叶煊挑眉,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道,“今日来的还有两个侯府世子。”
裴晟脸上露出嘲讽,“那两个败家子小爷见得多了,身边哪一个不认识,没见过长这样的。”
京城第一纨绔称别人败家,叶煊莫名觉得有些想笑。
“平凡。”泰安扭头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自己就是个长得普罗大众的平凡人。
裴晟顿了一下,叶煊以为泰安这种缺钱的表达方法他没听明白,难得见这家伙有主动跟谁说过话,打算解释一番,就听见裴晟冷笑。
“在小爷面前你普罗大众,在那两个面前你长得更像少爷。”
泰安“哦”了一声,看着他不说话了。
也不知道他这样子怎么惹到了裴晟,少年突然满脸烦躁,踹了一脚树,念念叨叨的走远了。
念了什么叶煊没仔细听,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叶煊目送小少爷走远,回过头就发现神出鬼没的泰安又不见了,地上的猎物也不见了。
叶煊也见怪不怪,驱马晃了一会实在是没碰到四皇子一行人,就往山上去了。
山脚到马场的那段路应该是刻意开凿过的,地势还算平缓,而从半山腰到山顶的路却有些崎岖陡峭,山间小路也有些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