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远笑了,“管的真多。”
宫中无妃嫔,圣上留他在宫中这些人也看不惯他,监察处的人也看不惯他,归根究底,还是薛远做的不够多。
顾元白也说道:“等你立的功劳多到让他们没话说的时候,他们就不会盯着你这样的小事了。”
薛远卷起一筷子面条,勾出笑,“我知道了。”
*
这之后,顾元白便多次派遣薛远给他办事。薛远往往匆匆去匆匆赶回,近的地方当日就可来回,京城像是有他命在一般,吸引着他不论多难也得连夜回来。
这很累,但薛远没抱怨一句。枢密院的事务繁忙,危险而又容易立功的事情他未曾退过一步。
剿匪、石山坍塌、商户之中的整治和各地不安稳请求出兵的政务,随着时间的流逝,薛远越来越游刃有余,像玩刀那般也将这些东西玩得应付自如。
在早朝的时候,他站得更靠前了。
薛远之前的武官官职也可上早朝,只是他为了不离开顾元白的身边未曾领旨。之后封将军时又外出征战游牧和西夏,不在京,自然也无法上早朝。
对早朝从来只觉得麻烦的薛远,现在有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野心。
薛远看着枢密使站的位置,规矩地垂了下了头。
他想站在离圣上最近的地方,近到他可以一眼见到圣上,圣上也可以第一眼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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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来,冬日又走,在第二年的开春,林知城突然上了折子,用了厚厚的纸面更为细致地上书了海上贸易一事。
顾元白看了良久,终于提起毛笔,用朱砂写了一个大大的“允”字。
海上丝绸之路与陆上丝绸之路,顾元白早已觊觎良久,他库存中那些等着贩卖各国的东西越来越多,就是在等重建的这一日。
景平十四年,朝廷重开陆上与海上丝绸之路的消息昭告天下,众商震惊,朝廷也开始召集前去重建丝绸之路的官员。
朝中年轻官员们也很是激动,下值之后,褚卫的同窗杨集便从翰林院追了出来,“子护!”
褚卫停住脚步,朝着已成为庶吉士的同窗点点头,“何事?”
同窗笑容很大,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向来对唐朝丝绸之路很是好奇,曾也走过一趟残址,如今圣上准备重建丝绸之路,子护,你有没有兴趣?”
褚卫反问道:“你想去?”
同窗肯定地点点头,“圣上要选拔官员,过两日便有一场官试要考,我还要多多做些准备。未曾想到科举之后也有要考官试的时候,你那里不是有些丝绸之路的书籍吗?借我看一看。”
褚卫点了点头,同窗余劲未消,越想越是雀跃:“圣上当真乃是仁厚礼贤,丝绸之路竟也能在我朝重建!若是两路一开,不见得会输给大唐那般繁盛。”
褚卫想了想书中描绘长安城的那番繁华,又看了看眼前京城中热热闹闹的场景,不由一笑。
大恒当真也不输那般了。
同窗说个不停,突然话音一顿,“薛大人?”
褚卫抬头一瞧,就见薛远穿过他们这群下值官员正往宫中而去,独他一人在此刻逆流而行。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浊气,“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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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顾元白亲自出了三个题考较前来选拔想要重建丝绸之路的的官员。这些官员大都是年轻人,其余最多也只到中年,正好是不畏劳累身强体壮的时候。
考完文试,顾元白没有放他们走,而是又考了他们的马术和体力。有些对大海好奇想要去海上丝绸之路看一看的官员们,更是要检测他们是否晕船,是否有恐海症。
这一番流程走下来,官员各个大汗淋漓,有的更是头晕眼花喉咙咳血,站也站不住,只能软倒地被太监扶着。
为了测试他们体格,顾元白直接把八百米和引体向上给搬了上来。
事实证明,即便这些官员平日里也会玩玩蹴鞠骑骑马,但真正动用大批量的体力时还是不行,这一个体测又刷去了不少的官员,剩下的那些人被记在名单上,就代表着他们通过了。
余下的官员欢呼一声,窃窃私语不断,“总算可以看一看异国风光了!”
有人庆幸,“我岳父时常要我同他打打拳,平日里我还想着此举没什么用,这会儿知道是我想差了,还好平日里没什么懈怠,否则这会儿就无法待在这儿了。”
顾元白含笑看着他们,等他们激动的劲儿过来,才让人送上温水,叮嘱道:“诸位也知晓朕选拔官员的目的,两路丝绸之路哪个也不简单,此番路途遥远,一旦前去那便归途遥遥,甚至会耗费数年之久,危险更是重重。即便如此艰难困苦,你们也愿为我大恒而去吗?”
官员们敞亮喊道:“臣等愿往!”
顾元白抬起手,“诸位皆是我大恒的好儿郎,也是朕的好臣子。但事有轻重缓急,丝绸之路也并非只走这么一次。你们家中有年迈父母者上前一步,父母亲抱恙者同样上前一步,为家中独子者也上前一步。”
官员惊讶不已,彼此对视一眼,其中八九个人面带犹豫,往前走了一步。
“朕望你们多加思虑,与你们家中亲眷好好商谈一番是否远行,”顾元白语气温和,并不强行将他们剔除队伍,“子欲养而亲不待,此乃人生一大憾。”
这八九人沉思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田福生不由想,先帝和宛太妃一一仙逝时,圣上便是如此想的吗?
“朕给你们两日思虑的时间,两日后,不想去的官员们前去政事堂上报,无需觉得为难。”
瞧见他们听进去了,顾元白才让他们退下。
薛远走上前,“圣上。”
顾元白率先道:“你也想去吗?”
薛远没有说话。
顾元白眼中干涩,他闭了闭眼,缓去疲劳,“朕也给你两日思虑的时间。”
第158章
重建丝绸之路,两路皆是艰难险阻。
相比之下,海路要比陆路更为危险。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们自古对海洋和天空便有向往与好奇的情绪,大恒人想要开拓新的道路,想要见识各国风光,想要大恒繁荣昌盛,将大恒的荣光挥洒到眼睛可看到的所有地方。
这是一些有抱负的年轻官员的目标,也是围聚在顾元白身边所有人的目标。
他们不止渴望太平盛世了,他们想去渴望更多的东西。山河表里,景平盛世,让大丈夫的心胸都掀起波澜壮阔的激情。
顾元白眼中所看的,也早已穿过千万里之外。沿海、草原、黄沙,广阔的大地让他的心胸也无比的宽广,呈放着不足为外道也的野望。
他不是耽于情爱的人,平日里也不觉得陪伴有多么的重要。但现在一想到薛远要离开京城重走丝绸之路,却品出了几分嘴中苦涩。
顾元白早已经习惯身边有薛远的日子,冷了有人心疼,热了有人着急,半夜惊醒有人递杯温水,被哄着再次入睡。日子久了,倏地回头看,才发觉如今已景平十四年。
景平十年薛远送给他的木头雕刻,到如今已过四年。
而这一次他若是要走,那便要离去三五年的时间。顾元白身体还未好的话,哪里有三五年等他?但现在身体好了有时间了,顾元白又不愿意放薛远走了。
他想要薛远待在他的眼皮底下,随时都可见。但顾元白欣赏的正是薛远身上那股蓬勃的自由气息,像是野草野畜,生机旺盛,野性难驯。他该放肆奔跑,不应该被养成顾元白羽翼庇护下的家花。
男儿志在四方,顾元白懂得。可那不是短暂的时光,是年上加年,是夜中的青草黄了又枯,霜雪来了数遍的时光。
夜里,顾元白面对着墙,无神思索着自己到底想要薛远怎么做。
但思索不出来,薛远去了他不想,薛远不去他也不想,果决和利落在这会儿全已不见。
身后有人横过来一只手,在被褥中摸索着他的手。顾元白不动,薛远紧贴了上来。
他的鼻息打在脖颈处,薛远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握紧着顾元白的手。厚茧摩挲,这一双手上每一处地方顾元白都熟悉于心底,他的大拇指在手背上安抚,好像是在说让顾元白安心。
过了片刻,薛远声音低弱地问:“睡不着吗?”
顾元白下意识让呼吸绵长,佯装睡着了。薛远低笑了几声,“睡不着我们就出去走一走。”
“怎么看出来我没睡的?”顾元白终于出声。
“心有灵犀,”薛远掀开被褥,下床找来顾元白的衣衫,将他抱在床边,“穿这身靛青色的可好?”
顾元白无声点了点头,薛远单膝跪下,抬起他的脚踩在自己的膝上,神情专心地整理着白袜。
他好认真,甚至有些严肃。顾元白从上往下地看他,只看到了他浓如墨点的俊眉。从薛远来到顾元白身边后,他便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伺候顾元白伺候得心甘情愿,从生疏到熟练,一个天之骄子就这么包圆了顾元白的吃喝起睡。
“我应当多给你一份俸禄,”顾元白打起精神,“让田福生给你让出一半。”
薛远笑了,“田总管想必要恨死我了。”
他扶起顾元白,又一一为他穿上衣衫,长袍抚平皱褶,银丝滚边翻腾,青色云龙纹带慢慢在腰间系好,待到顾元白穿戴整齐之后,薛远三两下给自己穿好衣衫,两人静悄悄地从昏暗的宫殿之中走了出去。
御花园里此时已没有景色可看,顾元白抬头,瞧见了头顶漫天的璀璨星光。
薛远拉着他漫步,“你想要我走吗?”
“看你,”顾元白继续仰着头,“想走还是不想走,别人岂能说动你?”
薛远紧了紧握着他的手,“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说不动我?”
顾元白不说话了,薛远眼中闪过失望,“我有时候真想钻进你的肚子里,去瞧瞧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元白道:“那你应该钻到脑子里。”
现在应该有半夜两三点钟,大半夜的两个人来看黑黝黝的御花园,顾元白猛得醒悟,暗骂自己一声:“傻。”
薛远不干了,他不悦地道:“骂自己干什么?”
“……”顾元白,“我连自己都不能骂了吗?”
他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薛远被吓了一跳,哄道:“别骂自己,你来骂我。”
顾元白垂着眼,嘴巴抿直。明明一副倔强固执的模样,却把薛远看得心软,他拥了上去,满腔的情意换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由衷感叹:“我要是能把你装在身上那该有多好。”
顾元白在他怀里闷声闷气,“装在身上不可能,但你要是——”
薛远不动声色,低头看着他,“要是什么?”
顾元白不由道:“要是留在我身边,就像装在身上一样了。”
他真的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了,但说完就清醒了过来。
不行。
这不是顾元白做事的风格。
要去就去,要回来就回来。黏黏糊糊地做什么?用感情来捆绑对方放弃建功立业的想法,要是旁人敢这样对顾元白,顾元白能对这人退避三舍。
天底下又不止恋爱这一件事,薛远也不应该被拘在顾元白身边,他之前做了多少的努力,哪一样不是为了立功?
现在这么大的功劳放在眼前,顾元白却让他不要去,万千百姓担负在身上,一个国家的繁华作为推力,顾元白不应该用儿女私情去禁锢一个与国有用的人才。
顾元白深吸一口气,逐渐坚定,“我说差了,你应当去。”
薛远一愣,“圣上舍得我?”
“舍得自然是不舍得的,”顾元白僵硬笑了,“但这可是一个大好的立功机会,你会错过吗?”
薛远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已备受瞩目,他好像天生便拥有敏锐的对于危险的嗅觉,这样的嗅觉用在政治上也非同寻可。以他这个年纪能有这个官职已是难得,但若是还想要往上晋升,要么外调立功,要么熬资历。
撵转到枢密使的位置时,最少也需要十数年。
重走陆上丝绸之路,这是个立大功的好机会,薛远确实心动极了,他立功的目的便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陪在顾元白的身边,为了成为顾元白的支柱,缓慢的熬资历于他来说不是个好方法。这机会很好,但唯一的缺点便是路途遥远耗时太久,只要想一想,还未远离就已开始排斥。
离开顾元白好几年,只这个,薛远接受不了。
“大恒如此之大,功劳如此之多,不必急这一次,”薛远笑了笑,握着顾元白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脸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您说,我就听,错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暗示:“圣上,臣说的都是大实话。”
“那就去吧,”顾元白摸着他的眼角,“你已不年轻了。”
“……臣还小呢。”
顾元白笑弯了眼,从眼角抚摸到高挺的鼻梁,“去一次也好,你是我的眼睛,你去瞧一瞧那些国家,就是代我瞧一瞧。”
薛远低头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眸色与黑夜溶于一起,好似有即将分别的痛苦,又有想要退缩的烦躁。
顾元白最后道:“去吧。”
繁星成银河,春日的微风在夜中也温柔地放轻了脚步,薛远喉结滚动,良久,他艰难地道:“好。”
*
丝绸之路前行之前要做很多准备,最少也要折腾六七个月的时间。从这一夜开始,薛远便成日成夜的黏在顾元白身边,顾元白对他多有放纵,宫中处处都留下了他们相伴走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