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恪毫不在意的笑笑:“我只看结果。”
义阳公主却微微翘起嘴角,她的声音混着风声传入长孙恪的耳朵。就像幼时第一次见到她时,他以为她的声音是轻柔温暖的,但入耳的那刻方知这声音犹如寒风,冰冷彻骨。
她说:“荀旭,我败了,你也一样。我输给了最爱的人,可你却因此而输掉了你的最爱。”
义阳公主的眼神在萧琰身上流连一瞬,一道寒芒闪过,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她袖口上绣着的几朵寒梅。
长孙恪目光凌厉的盯着萧琰:“她做了什么?”
萧琰眼神透着几分悲怆,他摇了摇头,道:“她从北燕回来的。”
长孙恪握着剑的手已经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萧宸虚弱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她或许是骗你的。”
长孙恪目光阴沉:“不,她是认真的。”
长孙恪冷冷的盯了眼义阳公主的尸体,转身就走,却被萧宸扯住。
他问长孙恪:“你不杀我?”
长孙恪身形一顿,偏过头对他说:“我从未讨厌过你。”
萧宸展颜一笑:“谢谢你。”
萧琰看了眼长孙恪:“你还是心软了。再冷硬的刀锋,遇到珍视它的人,都会收起锋芒。”
长孙恪迈步向前,留下一句话:“你可以给她收尸了。”
李淮的脾气愈发古怪了。冯贵妃也多了个心眼儿,让人多留意着宣明殿的动静,又让冯遇留意朝堂动向,嘱咐大皇子谨言慎行。
她本就是个风风火火藏不住事儿的性子,近来更是焦躁不安,冯嬷嬷无奈劝了她好多次,也就当时应的好好的,事后该如何还是如何,给冯嬷嬷都磨的没脾气了。
正在这时,有个小内监急匆匆进来禀道:“崔家归宁的大姑奶奶今儿进宫来了,人前脚才走,崔贵妃就去了宣明殿。”
冯贵妃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崔家归宁的姑奶奶是哪个?”
冯嬷嬷提醒道:“就是前几年被赐死的光禄寺卿陆瞻大人的夫人。陆瞻死后,这位崔夫人就归家了。听说崔夫人原是有个儿子的,就是不知怎么突然就死了。”
冯贵妃想了想,也隐隐想起有这么回事儿。
“听闻崔家的闺女都厉害,崔贵妃手段虽不光彩,但她入宫多年无所出却能舔占贵妃之位,咱们也不得不服。这姑侄俩可不是什么善茬,你说她们又合计什么呢。”
冯嬷嬷就道:“左不过就宫里那档子事儿,崔家上窜下跳,不就指望崔贵妃能怀上么。都这会儿了,崔贵妃到宣明殿去摆明了是想承宠呢。”
冯贵妃直觉这事儿不简单,又叫那小内监再去打听打听。
崔贵妃虽心急,也从家里弄了不少偏方,可这种事儿也不是光心急就有用的。不过今日姑姑同她说的这些倒让她大吃一惊。若此事能成,崔家势必再上一层。
只是长乐公主是皇上的心尖宠,这婚事又是早早定下的,只怕她才提起话头,皇上就能扒了她的皮。
崔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低声告诉她这事儿该怎么提。崔贵妃也是脑子一热就来了宣明殿,这会儿心里仍突突直跳。
李淮正在批阅奏章,完颜哲驾崩的消息这会儿还没有传到盛京,呈上来的折子十有八九是说淮中一事的。元勐班师回朝,给他请功的折子就泯灭在一堆堆的奏章之中,时隔多日都无人提及。
崔贵妃不由庆幸当初幸好不是自家兄长去的渭南,否则岂不是白跑一趟,屁的功劳都没捞着。
她斜了下眼,发现李淮盯着手里的折子出神,这道折子也是进言淮中一事的。说的是远交近攻。
崔贵妃心念一转,这不正合姑姑的意思。
于是她轻咳了声,纤弱无骨的手握成空拳替李淮敲打着肩膀,状似无意道:“皇上还为淮中的事儿烦忧?”
明德立马提了心,心道这崔贵妃怎的就提起这茬,不是找抽么。皇上一向不喜后宫干政的。
可谁承想李淮也只是蹙了下眉。
崔贵妃见他不恼,便也大了胆子,道:“臣妾可不懂朝政,不过当年在闺阁时曾跟着兄长谈过生意。生意场上只讲利益,倒跟战场有那么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兄长告诉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这折子上说远交近攻,可不正应了这个道理。”
李淮颇有几分兴致的反问:“贵妃倒是说说看,此法如何可行?”
崔贵妃掩唇一笑:“臣妾哪懂那些,不过自古以来与邻国交好无非就通过和亲来表示我们上国的诚意。东越不过区区四州之地,也就前些年打跑了肃慎,又往东北边扩了扩。可那边都是荒地呀,算起来整个东越都还比不上淮中呢。若能得齐国看重,想必东越皇帝定会诚心与咱们合作的。”
李淮陷入沉思。
明德见皇帝今日心情出奇的好,也不由得深深的看了眼崔贵妃,目光在她腰间的香包上流连一瞬,便也垂下眸子。
第184章
“你说什么?崔贵妃提议和亲东越?”冯贵妃转了转眼珠,不解道:“好端端的她怎么提了这事儿,皇上什么态度?”
内监躬身道:“皇上尚无表示,不过似乎在考虑崔贵妃的提议。”
李霐道:“东越虽国小,但兵马强悍。若父皇想联手东越合围淮中,只怕最后反被东越侵吞。就算我们派了公主去和亲,也拦不住东越扩张。”
冯贵妃则道:“崔贵妃奸诈,她既提了这事儿,必有后招。就是不知她此举究竟意欲何为。难不成还想让她崔家兄长领兵出征东越?那韩庆怕是做梦都笑醒了。”
“其实对淮中问题最稳妥的就是静观其变,做多了反而会弄巧成拙。总之依儿臣之见,和亲一事如同鸡肋,父皇英明果决,想必不会应允。”
冯贵妃也点了点头:“但崔家不会无的放矢。皇上尤其厌烦宫妃插手政事,崔贵妃不会不知,却明知容易遭皇上忌惮还要提及此事,这就不得不令人多想了。”
李霐也慎重的点头道:“于先生自有韬略,儿臣合该问问先生的意思。”
与此同时,李淮也在想这个问题。如若和亲,这人选上须得仔细斟酌。宫中无适龄的公主,最年长的是长乐,且她已定下亲事,当然不能和亲。若和亲,也只能从宗族中选一位郡主,这分量却是远远不够的。他可不是妇人之见,认为东越小国就可随意糊弄。
李霐还是高看了李淮。因为李淮自始至终想的都是派谁和亲以及和亲之后的种种对策。他性格中的偏执在一场大病后愈发严重,一旦是认准了的事,谁也劝不住。加上他心里一直对韩庆心存忌惮,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自然就忽略了和亲本身未必会有多大用处。在这种时候,谁兵强马盛,谁才有说话的权力。
就在宫中各方猜测以及李淮犹豫不决中,东越遣使下了国书,特来求娶长乐长公主。
与此同时,北狄兵犯北关,完颜哲驾崩的消息也传了来。一并传回的还有一封崔皓上的密折。
当夜,李淮便将陆鼎叫进了宫。
陆鼎看过密折,当即大惊失色,颤抖着道:“若密折所言属实,朔北危矣。”
李淮却道:“不只朔北。”
他起身走到舆图前,指着宁州,朔北,淮中三地,道:“三方若联手,齐国自西北至东北则全面失陷。褚家,卫家,韩家,皆为将门世家,三家兵马强盛,只怕难以抵挡。”
李淮叹了口气,道:“卫儒当年救下慕容氏遗孤,想来早在那时便已生了这般心思。”
陆鼎则道:“却也未必。卫儒纯孝,若真有起兵造反之意,断不会留下卫老太君在京。”
李淮却心思一动:“卫昭还未归来?”
陆鼎摇头。
李淮沉下眸子:“朕倒是想起来了,听说前些日子侯府世子夫人带着她那小闺女回黎阳秦氏去了。”
陆鼎沉吟片刻:“皇上的意思是卫家早有准备?”
李淮道:“不可不防。韩庆已反,卫儒亦不能留。只是北狄犯关,若朔北生乱,只怕江山不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北狄侵入我齐国疆土。”
不入齐国疆土,却没说不入北燕之地。
陆鼎想了想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皇上慎重考虑。”
“朕有今日,多有赖相爷。此事还需相爷从中出力,也替朕出出主意才是。”
陆鼎忙躬身道:“皇上谬赞了。臣食君之禄,理当为君分忧。”
李淮晃了晃手腕,沉声道:“卫家不仁,也休怪朕不义了。吩咐下去,着礼部和鸿胪寺好生款待东越来使。”
说起这个,陆鼎又道:“臣以为东越这时遣使未免太过巧合,又点名求娶长乐公主,这不是,这不是……嗨,谁人不知长乐公主乃皇上的心尖宠,如何能嫁到那等野蛮之地去。依臣看,那东越使者就该好好晾着。”
李淮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相爷竟也使上小性子了。总归国事是国事,家事再重,也重不过国事。”
陆鼎一听这话音儿,便心中有数了。
回到府上,陆鼎迫不及待的请来了宋茂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宋茂礼扬眉道:“相爷有喜事?”
陆鼎捋着胡子道:“天大的喜事,先生,我们的机会来了。”
“哦?”宋茂礼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
陆鼎讪笑了下,也平复了心情,低声道:“先生可知那名满盛京的镇国侯府卫二公子的真实身份如何?”他指尖叩了叩桌面,道:“他是当年死于完颜哲之手的慕容氏遗孤,慕容翊之子。”
宋茂礼眼神微微起了波澜,很快就明白了陆鼎的意思。但显然他要比陆鼎想的更深,因为他足够了解卫儒。
他道:“此事相爷也不要高兴过早。卫儒当时未必知道他的身份,如今就算知道了,想必也是利用玉山慕容氏之兵力牵制北燕完颜氏。一旦事成,北燕困局自可解除,此乃大功一件。”
陆鼎瞬间冷静了下来。是了,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卫儒确实做到了以天下为己任。
宋茂礼看着陆鼎淡下来的神色,晃了晃手里的茶杯,道:“所以相爷此时想的不是如何以通敌叛国之名毁了卫儒,而是在保证北狄不犯齐国的前提下,除掉卫儒。比起让对手身边名裂,很显然,抢了对手拼了命挣回的功劳来给自己铺路,这才是一招好棋。”
“至于那之后的事,相爷掌握了绝对的权力,积累了足够的名望。那时只要将卫晞推出来,自有许多巴结相爷的人落井下石,卫儒也一样没有好名声。”
他轻嘬了口茶,笑道:“记得当年相爷对在下说,相爷想做那流芳千古的名臣。如今几大贵族,赵氏,谢氏,萧氏纷纷偃旗息鼓,崔氏虽光鲜,族中却并无出息之人。若再拿下卫氏,相爷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必大大提高。待日后扶持大皇子上位,相爷所设想的一系列政策自可付诸实践。在下甚至已经看到后世如何对相爷歌功颂德了。”
这话说的陆鼎心中十分熨帖。他道:“寒门庶族艰难,本相所以鼎力支持皇上,也正是因为同皇上政见相同,又有先生辅佐,何愁大事不成。”
当然,在宋茂礼面前,陆鼎从不掩饰自己的本来面目:“先生果然技高一筹。卫家老三害死侄儿在先,害了大哥在后,又让本相不得不暂时罢朝,这当中一来一回,损失了本相好些人手。这仇怨本相一笔一笔可记得清清楚楚。或许正如先生所说,让对手遗臭万年,而自己名垂千古,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报复了。”
他顿了顿,又笑道:“说起来也是巧,东越竟主动求娶长乐公主。咱们这位皇上心可狠着呢,依他对东越的态度,看来此事能成。那卫儒一向心疼孩子,李淮在背后来了这么一手,他却还要保着他李家江山,啧啧啧,说起来本相都有些同情卫儒了。”
宋茂礼微微一笑。
忽地,陆鼎耳朵一动,低喝一声:“谁在门外!”
宋茂礼脸色一沉,当即起身开门,只见漆黑的夜里,树影微微摇晃,猫叫声断断续续的传来。他眸光闪了闪,回身笑道:“无事,一只猫罢了。”
次日,朝会过后,陆鼎前往宣明殿觐见李淮。当然,昨夜同宋茂礼商议的对策他不能照实了说。但他心里清楚李淮也是个好名声的。所以他只稍提了一提,李淮便明白其中关窍。
由衷叹道:“朕有相爷,真乃幸事。此事就依相爷所说的去办吧。不过朔北也不可不防,着令崔奉领军五万进驻朔北,事后务必缉拿卫晞归京。”
陆鼎拱手笑道:“皇上英明。”
东越来使的消息没有刻意隐瞒,所以满盛京城都知道东越前来求娶长乐公主。
卫淑华气的不轻:“祖母,东越未免欺人太甚,明知长乐已许了人家还要求亲,真够不要脸的。听说求亲的是东越太子,可那太子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他儿子都跟长乐差不多年纪了。太子妃病逝后未在续娶,这是叫咱们长乐给他续弦呢。”
卫淑华越说越气,恨不得这就提剑冲到东越去砍死那狗屁太子。
卫老太君脸色同样不好。
徐嬷嬷不敢火上浇油,只劝慰道:“皇上一向疼爱长乐的,而且皇后才薨逝不久,这种荒谬之事断不会答应的。何况再怎么样我齐国是上国,齐国的嫡长公主岂容东越小国折辱。”
卫老太君只道:“北燕的消息传回来了吧。”
卫淑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