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茂礼微微眯起眸子:“在下,也看不明白。”
微风拂过,桃花瓣随风飘落,带来阵阵馨香。
“不管怎样,水已经浑了,相爷也该捞上一把了。”
第18章
夜幕降临,百荟街上人潮涌动,各色小吃香气诱人,街头杂技精彩纷呈,叫卖声,嬉笑声交织成片,起伏不断。
陈靖淮却无心观赏。他下值回家,拐入东榆林巷,在巷口孙家酒馆打了壶酒,称了几两盐花生,神情抑郁的往自家走去。
正在他开院门的时候,忽听见隔壁院子有动静,似有些不对。陈靖淮放缓动作,凝神静听。果然听见隔壁有低沉的男子说话声音。
隔壁正是鸿胪寺丞张炳家。张炳家中有一妻一妾,嫡妻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已出嫁,次女正在议亲。张炳一心想要子嗣继承衣钵,遂在前年纳了个妾室。也是除夕前后,那妾室生了个儿子,叫张炳喜的不行。
张炳还曾邀请自己前去做客,只是他并不善此道,只包了个银锁送去,并未一同吃酒。他知道张炳双亲已亡故,家中除了妻妾子女外,只有一个厨娘并一个奶娘。
春节后不久,张夫人父亲病重,遂携次女回宿州老家侍疾,至今未归。且因梅苑一案,张炳至今都被关押在南府大狱,这种时候,家中怎会有男子在?
陈靖淮犹豫片刻,放下酒和花生,上前敲响了张家的门。院中似乎突然安静了。等了半响,仍无人开门,陈靖淮越发怀疑。他拇指缓缓往前一推,‘唰’的一声,佩刀出鞘。
还不等他拔出刀来,院门忽然开了,开门的是张家的厨娘。陈靖淮见厨娘神色慌张,喝问道:“为何这么久才开门?”
“大,大人明鉴,咱家小少爷害了急病,手忙脚乱的,哪里顾得上。”
“哦?张大人身在狱中,托本官照看家中一二,如今张少爷病了,不知病情如何,可请了大夫?本官还是亲自看看,也好叫张大人放心。”
陈靖淮一把推开厨娘,大步进入院中,在正房门口停下步子,朝屋内高声喊道:“本官深夜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是,是陈大人啊。”奶娘刘氏颤着声回道:“咱家小少爷突然发病,适才大夫已经看过,不过染了风寒,并无大碍,有劳陈大人挂念。”
“不知刘大娘请的是哪家的大夫?”
“是……”
“陈大人容禀。”低沉的男子声音打断了刘氏的话,一个素衣男子推门而出,他叉手笑道:“小人并非这盛京城中的大夫,倒也粗通医术,遂来京城讨个活路。小人是梧桐县人,与刘大娘是同乡,这次进京也是受刘大娘家中所托来送信。今日傍晚方才入城,第一时间便来送信。不巧小少爷突然发病……小人已看过,正准备拟张方子去药铺抓药呢。”
陈靖淮打量着眼前男子,男子身材瘦削,相貌平平,看起来无甚特别之处,但言行举止间却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陈美。”
刘氏也忙点头附和:“咱家老爷惹了官司,大夫人又不在,小少爷突然发病可急死人了,幸亏陈美来得及时。若小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可不用活了。”
陈美忙安抚道:“刘大娘莫担心,只要对症入药,两日便可恢复。”
刘氏叹息一声:“但愿如此吧。”
陈靖淮将目光落在屋内,隐隐瞧见床帐后有个纤瘦人影,头垂的很低,怀里抱着婴儿,婴儿啼哭声十分响亮。
奶娘愈发焦急,连连向陈靖淮告罪:“大人莫怪,咱家小娘子年轻不懂事,家中又无人主事,偏又赶上小少爷急病,早已没了主见……”
两进院落,布置简单,并无其他疑处。陈靖淮扫视一周,心中却总有些不安。
“小人观陈大人脸色略有潮红,不知大人是否有胸闷之状,又觉口舌干涩……”
陈靖淮冷声打断:“你想说什么?”
陈美忙赔笑道:“大人莫误会,小人只是观大人神色不好,似有肝气郁结之症,还望大人注意休息,宽心……”
“不劳陈公子费心了,告辞。”
陈靖淮虽然为人刻板,但也不是脑筋不转弯的人,他听得出,陈美言外之意是要自己少管闲事。
他独坐自家屋中饮酒,更觉两侧肋骨生疼,烦闷不已。
从梅苑案以来,无论做什么都有南府压着。本府内的案子除了些许小案外,又都经由洪监司之手。陈靖淮心里明白,北府是为皇权而生。洪监司接手的要案,无非是为了打击政敌罢了。
他有些茫然。初入北府时的意气风发,信誓旦旦,在官场势力的倾轧下变得尤为可笑。这么多年,他听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少管闲事。
陈靖淮恐酒后误事,素日从不饮酒。孙家酒馆的酒极淡,饶是如此,一壶酒下肚仍叫他添了几分醉意。酒劲上了头,只觉胸中闷气似乎纾解不少。
“怪不得人都道酒是个好东西,不论心中万千愁绪,一醉可解……”陈靖淮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拎着酒壶出了院子踉踉跄跄的朝孙家酒馆走去。
地上的水坑积了雨水,在微寒月光下反着亮光。陈靖淮腿脚不听使唤,专往那光亮地方踩,溅了一身泥水。
许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陈靖淮忽觉脊背发凉,纵然此刻醉意朦胧,他仍依着惯性往一侧闪避,就在这一瞬间,一根银丝掠过发间,微凉寒意侵入骨髓。
酒意顿消,陈靖淮脊背冷汗涔涔。他转头望向银丝飞来的方向,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身后巷子里南府官差围着一个素衣男子,清冷月色下,男子周身若隐若现极细极亮的银丝。他知道这种武器——寒丝刃。
而那个男子,正是他在隔壁张家见到的陈美!
“长孙大人,来的够快啊。”
“若不快些,岂不又让你逃了。”长孙恪抬眸直视陈美,缓缓开口:“梅玉茞。”
陈靖淮又是一惊,目光死死的盯着素衣男子。
“长孙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不要紧,我们到南府大狱慢慢聊。”
陈美眸光一寒,五指翻转,银丝随着手指的翻动不断变换方向。寒丝刃极细却又极其锋利坚韧。刀斩不断,火烧不尽,若被寒丝刃缠上,极难脱身。南府官差始终寻不到破绽。
长孙恪冷淡的瞥了一眼,沉声道:“你应该玩够了。”
话音未落,一点寒芒闪过,长孙恪手里的剑已经抵在陈美的脖颈上。
瞬息之间取敌人首级,锋芒掩藏于黑暗之下。这样快的剑招,陈靖淮简直闻所未闻。
南府官差锁拿住陈美,迅速取出他牙齿中藏的毒,而后搜遍全身,却什么都没有搜出来。
陈美冷冷笑着:“大人,冤枉啊。”
长孙恪眸子一沉:“带回去。”
南府收队,陈靖淮鬼使神差的跑上前去拦下长孙恪,长孙恪蹙眉看他一眼:“陈大人有何指教?”
陈靖淮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一时竟有些语塞。长孙恪冷哼一声,抬步便走,陈靖淮忙道:“大人!大人如何知道此人就是梅玉茞?”
长孙恪停下脚步看了陈靖淮一眼,颇有几分不耐。他掏出一张□□扔了过去,押着陈美的官差将面具贴在陈美脸上,原本平平无奇的脸顿时变得比女人还要妖媚。
陈靖淮惊道:“面具严丝合缝,十分贴切,不漏一丝破绽。”
再次看向陈美,陈靖淮终于明白在张家院子第一次见到陈美时,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陈美嗤笑一声,道:“长孙大人这是公然陷害了?”
长孙恪十分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道:“一个人的面具带久了,总会忘记他本来的样子。这对于一个细作来说是最致命的一点。你唱功极好,这张面具也是十足的美艳,自然有不少权贵捧着。”
“为了拉拢这些权贵,你会让自己时刻注意仪容仪态,保持最佳状态。梅苑案事发后,你为躲避南府抓捕,恢复原本容貌。可即便刻意收敛,常年养成的习惯却一时难以改变。纵然容貌不显,但走在人群中,身段姿态仍与旁人不同。”
“而张炳作为梅苑案的直接见证者,南府自然不会放松对张家的监察。这几日来往张家的人都会在南府的密切监视下。而你,是最特殊的一个。”
陈靖淮不得不惊叹于长孙恪观人入微的本事,忽地心口一跳:“梅玉茞既然找到张家,也就是说张炳是……”
细作。
长孙恪望向张家院子,幽幽说道:“陈大人家隔壁是个细作窝啊。”
陈靖淮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官差带着张炳家的奶娘出来,奶娘怀里抱着婴儿,脸色惨白。
“大人,那女人已经死了,死于寒丝刃。”
陈靖淮悚然一惊,张炳的小妾......
陈美忽然放声大笑:“没想到长孙大人也有失手的时候。”
长孙恪似乎并不在意:“不到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陈美目光阴沉,带着十足挑衅的眼神道:“我还真是期待呢。”
官差退去,巷中只余陈靖淮一人。他似乎还能从张家敞开的院门看到屋内昏黄烛火下那具低垂着头的瘦弱女尸。
额头汗水落下,在水坑中荡起一圈涟漪。正如猛然敲击在他心中的一记重锤,让他浑身止不住的发颤。在他出现在张家院子时,那个女人就已经死了……
他僵硬的转过头,望着幽深巷弄,长孙恪的背影已消失不见,但那双锋利的眼依旧让陈靖淮心有余悸。
凉风在巷子里打了个旋儿,陈靖淮做了个决定——搬家!
第19章
夜凉如水,雕刻精致的苍檐下高高悬挂着数列玲珑秀丽的宫灯,暗红色的幽光静谧深邃,映着细碎月影,趁的翠竹叶上的露珠莹润清亮。
夜风柔柔,清香隐隐。
扇儿正伺候卫淑宁洗漱,小莫子忽然小跑进来禀道:“皇上来了。”
扇儿一喜,忙替卫淑宁披上外衫:“娘娘,快迎驾吧。”
卫淑宁神情淡淡,莲步款款行至殿门外,见李淮走近,微微一福身:“臣妾恭迎皇上。”
垂眸之间,一抹明黄遮住视线,那股熟悉的清淡淡的兰香随风潜入鼻尖。
李淮抬手扶住卫淑宁,柔声道:“你我何须多礼。”
扇儿和小莫子识趣的退下,诺大寝殿只剩下帝后二人,卫淑宁仍坚持行了礼,微笑道:“礼不可废。”
李淮无奈摇头:“总是说不过你。”他握着卫淑宁的手,微微蹙了下眉:“手这么冷。”
他看了眼半开的窗户,浓眉再次蹙起:“如今虽是春日,入夜仍有寒气,你身子弱,莫贪凉。”
“今日雨后,空气舒润,臣妾只觉心中豁豁然开朗,一时忘了情,皇上莫怪。”
“竹香新雨后,莺语落花中,确是好时节。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也是一个雨天。你坐在马车里向外张望,指着街边卖的糖人娇笑着要阿昭给你买,朕在对面的茶楼上赏风景,一眼便望到了你。”
李淮目光柔柔的望着卫淑宁,倒叫她羞涩垂眸。
“臣妾竟不知还有这事,不曾听皇上说起过。”
“说出来朕怕你笑话。”他拉着卫淑宁一并坐在榻上,笑道:“就因为那一眼,朕便如同失了魂魄,往后种种,不过是朕费尽心机想要抱得佳人归。所幸老天待朕不薄……淑宁,阿昭出事那日,朕没来看你,你可曾怨朕?”
“不怨,本就是阿昭惹出了事,皇上若反来安慰臣妾,未免落人口实。况且……冯贵妃身怀有孕,为皇家开枝散叶,皇上理当去她那里的。”
李淮身子微微一僵,他轻抚卫淑宁的手:“朕已派人前往各地寻找名医,我们还年轻,总会再有孩子的。”
卫淑宁轻轻摇了摇头:“这么些年了,大夫看过不少,药也吃过不少,臣妾早已看淡,许是缘分未至吧。只可惜未能替皇家诞下嫡子,臣妾始终心中有愧。”
“淑宁切莫这样想,这几年朕忙于国事,时常疏忽了你……”
“皇上不必安慰臣妾,中宫多年无子,皇上所面对的压力也不比臣妾少。”
李淮沉下脸:“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卫淑宁摇头笑道:“这哪里需要什么人说,明眼人都看得分明,如今各宫皇子已逐渐长大,国储之事自然备受关注。”
李淮冷哼一声:“那些老狐狸都是在为自己的利益打算,又有几人是真正为朕分忧的。这些事情自有朕来处理,淑宁莫要为此忧心。至于阿昭的事,朕已交给长孙恪,真到万不得已,朕也会出手保下阿昭的,你且宽心。”
“多谢皇上。”
殿中烛光氤氲,卫淑宁长发如瀑,不施粉黛的面容素净淡雅,如雨后清荷。眼波流转间,似有涟漪涌动,妩媚含情。李淮从来就知道卫淑宁很美,一眼牵魂。他心头微微一荡,柔声说道:“天晚了,早些歇息吧。”
今日是梅苑案发后的第六日,卫昭照例想去南府打探打探消息,是以一大早便叫霍宝儿备车,自个独自在屋里梳洗。
待霍宝儿回来时,只见榻上堆满了衣裳,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活宝儿,来来来,你说这套好看呢,还是这套好看?”卫昭拎着两套衣裳,一时犹豫不决。
“额……”
霍宝儿左右看了看,指着左手边这套,说道:“这套青色衣裳,趁的少爷春风满面,又应时节。所谓‘春风得意,年少青衫薄’,正是如此。且胸前绣翠竹,更添几分儒雅君子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