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挠了挠头,指着右手边这套,搜肠刮肚继续说道:“这套紫色衣衫是年初新做的,用的是上好的云锦缎。以锦白束袖衫打底,领口饰云雷纹,外罩紫色无袖束腰锦衫,腰束玉带,若再辅以玉饰,更显得少爷尊贵高雅,又不失英气。”
霍宝儿哈了哈腰,笑着说道:“少爷生的俊,穿什么都好看。”
卫昭瞥了他一眼:“你啰里吧嗦说了一堆,还是没说到底选那套。”
霍宝儿:……
自家少爷往日虽注重仪表,可从未像今日这般。往常都是自己替少爷选衣裳,选了哪件少爷便穿哪件,并无过多挑剔,今日却……
霍宝儿想起这两日少爷那张灿如菊花的笑脸,忽然福至心灵,兰花指一抬,指着那套紫锦衫说道:“紫色和黑色更配。”
卫昭‘呀’了一声,赞道:“还是宝儿有眼光。紫色高贵,黑色神秘,绝配,绝配啊!”
他扔了手头那件青色衣裳,非常豪气的说道:“以后把本少爷的衣服都换成紫色。”
“可少爷不是最喜欢青色了么?”
“青色太嫩了,总不能输了气势。”
霍宝儿微笑点头,少爷高兴就好。
“三叔,你又要出门去啊?”
卫昭才踏出归云院,便见前头小团子笑眯眯的颠儿了过来,他端着小手,小脸笑成一团,活像一只下了蛋的老母鸡。
卫昭一挑眉:“远儿今日穿戴的这么漂亮,是要进宫去了?”
卫远忙点头:“三叔也很俊啊!”
卫昭笑着摸了摸卫远的头:“你三叔从小就俊。”
“爹也这么说呢,爹说咱家最俊的就是三叔了,爹还说满盛京城的姑娘都巴望着要当远儿三婶儿呢。”
“哎呦,远儿这小嘴抹了蜜了,这么甜。来给三叔香一个。”
卫远乖巧的在卫昭脸上‘啵’了一口:“三叔是不是有事要忙,远儿就不打扰三叔啦。”
叔侄两个互相又吹捧了几句,卫昭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卫远朝他招手告别,笑的眉眼弯弯。
卫昭飘飘然的上了马车,直到走出老远方觉有些奇怪,这小不点儿一大早跑他院门口去,就为了拍几句马屁?
他眼睛一眯,戳了戳霍宝儿:“你有没有觉得卫远笑的很奸诈。”
“啊?”霍宝儿一脸茫然。
卫昭用扇柄挠了挠头,警惕的问道:“那蜜饯果子你都藏好了?”
“宝儿藏的东西什么时候失手过!”
“那倒也是。想那小屁孩儿也翻不出花儿来,许是今日进宫换了新衣裳特意来跟我炫耀吧,毕竟本少爷是卫家最英俊的,他年纪小不服气这个事实也实属正常。”
……
这几日频繁来南府,霍宝儿已经习惯了,尤其是日日都能看见少爷挂在床头的监司大人画像,霍宝儿觉得他的内心已经十分强大了。此时再来南府,终于觉得轻快不少。
展翼见卫昭到访,忙迎了上去。
卫昭跳下马车,理了理衣衫,问道:“长孙大人可在?”
“哦,大人一夜未归,卫公子不如稍坐片刻,下官这就派人去寻大人。”
展翼边说边打量着卫昭,都说镇国侯府卫三公子俊美无双,果然名不虚传。其霞姿月韵,姿容天成,实乃当世少见。
“他这么忙啊。”卫昭眉宇间似有几分心疼。
展翼回神过来,道:“可不是,忙起来的时候几天几夜见不到人也是常有的事儿。”
他将卫昭带到前厅,奉上热茶,有些窘迫的说道:“咱们南府从不来客,衙门里众人又不喜饮茶,这茶是去年的陈茶,口感不好,还望卫公子见谅。”
“无妨无妨。”
卫昭早上尽顾着试衣服了,早饭只匆匆喝了点粥,这会儿见着茶水,忽觉腹中空空。而南府连新茶都没有,更别说茶点了。
霍宝儿见少爷欲言又止,抿嘴一笑,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油纸包,对展翼欠身说道:“我家少爷来的匆忙,不曾吃早点,还望大人莫怪。”
展翼自然不会注意这些许礼数,毕竟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讲究人,只是……
霍宝儿拆开油纸包,里面是分开包装的小点心,包装的油纸上印着梅花图案。
卫昭眼前一亮:“活宝儿,还是你了解本少爷,竟然带了梅花酥!”
展翼更是惊讶,这梅花酥不是自家大人烧了三个厨房才做出来的么,怎么会在卫公子这里!他不会看错,那油纸上的梅花图案是大人亲自画的,与市面上的自然不同。
他急急转动眼珠,想到大人那日孔雀开屏似的神态,难道……大人瞧上的女子是镇国侯府的!
展翼在心中默默算计,镇国侯卫儒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当朝皇后,另一个待字闺中。皇后大人自不会肖想,那就是卫二小姐了。
只不过卫二小姐说过人家,被传有克夫之名。但自家大人命硬的很,定然不惧这名声。
况且卫二小姐习武,性情泼辣,也不惧大人这般人物,二人倒是相配。唯独卫二小姐为庶出,这身份上还是差了一截。
卫昭吃的香甜,根本不知道展翼心中已经想了这么多弯弯绕绕。
而展翼却琢磨开了,大人孤身一人,于世俗礼节根本不屑,若他当真瞧上了卫二小姐,自会排除万难。他这做属下的,也该为大人尽一番力。若事情成了,大人必定会感念在心,自己也能少挨几顿骂。
镇国侯府几位公子小姐关系亲厚,卫三公子又最为得宠,想来巴结好了大人未来小舅子,也会多些胜算。
“额……大人忙起来常常忘了时间,这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下官这就去准备午饭。”
“有劳展大人了,哦对了,不要白面馒头。”
展翼神色古怪的点点头:“南府今后不再供应白面馒头了。”
展翼不知卫昭口味,只是想到那日卫昭被关在南府时,大人吩咐厨房做的几样菜色卫公子吃了不少,许是很合胃口。但那日菜色未免有些素淡,于是展翼又派人到盛京第一酒楼云楼订了两道招牌菜,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心疼的他直抽抽。
长孙恪是踩着饭时回来的。
卫昭正坐在正厅,桌上摆满各色菜式,满院飘香。他见长孙恪回来,忙笑着招手:“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冷冰冰的南府飘满饭菜的香气,叫长孙恪一时有些愣怔。不过卫昭笑意盈盈的双眼却叫他心头一暖。
忙碌一夜回到府中还有人备好佳肴等候,这种感觉似乎很不错。长孙恪不由自主的弯了下嘴角,一夜的疲惫一扫而空。
展翼悚然一惊,他家大人那是笑了么!!
第20章
“长孙大人事务繁忙,本公子贸然打扰,实在失礼。”卫昭笑着替长孙恪倒了杯热茶。
“就算卫公子不来,我也是要走一趟侯府的。”
长孙恪饮了口茶水,虽是陈茶,但忙了一夜,茶香入脾,仍觉神清气爽。
“哦?这么说来长孙大人这里是有眉目了?”
“昨夜在东榆林巷鸿胪寺丞张炳家中,梅玉茞被抓捕归案。”
卫昭惊道:“张炳?!那日长孙大人言梅玉茞是南梁的细作,难道说张炳也是……”
“不,梅苑案远比想象中的复杂。此案不仅仅牵涉南梁北燕两方……至少有四方势力。”
“四方!”卫昭拔高了嗓音。
长孙恪微微眯起眸子:“张炳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
“昨夜我抓捕梅玉茞回来人便死了,中毒身亡。梅玉茞招认行刺完颜鸿一事由张炳主使,由自己执行,并且供认不讳他二人均为南梁做事。如今张炳畏罪自杀,卫公子可以脱罪了。”
卫昭并没有太多欢喜,反而觉得越陷越深,满桌佳肴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想起长孙恪适才所说,他忽然明白过来。
“按照我先前所设想的,此案若要发生至少满足三个条件,也就是说,凶手必定在当日出现在梅苑的人当中,而且要将时机把握的分毫不差。如果张炳与梅玉茞同为南梁一方,那么完颜鸿的雅间之中便已经存在两方势力。一为南梁,一为北燕。而这两方势力都要完颜鸿死。”
“一旦完颜鸿死,北燕可借机发难索要朔北六州,又或者借机寻衅,挑起朔北战争。大齐若与北燕交兵,南梁便可趁机发兵,牵制大齐主力军。所谓远交近攻,由此看来,南梁与北燕暗中联手设下此局也未尝不可。”
长孙恪说道:“梅玉茞擅用寒丝刃,是江湖一流刺客,从未失手。案发时,梅玉茞还在戏台上,戏台与雅间笔直正对,他埋伏在那里必是要借机行刺。但完颜鸿尸体上却并未发现寒丝刃的伤痕。”
“梅玉茞在说谎。”卫昭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杂乱无章的敲打着,而后忽然顿住:“我明白长孙大人的意思了,梅苑案背后牵扯的是四国利益,能让四国大费周章,他们所图必是朔北六州,甚至更大!”
“不错。不过就目前形势看来,几方势力之间似乎出现了分歧。我猜测,案发时必定出现了预料之外的状况,让梅玉茞没有出手的机会。也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状况,让几方势力的合作就此决裂。”
“意料之外的状况……”卫昭忽然一惊。
“长孙大人有没有想过,我确实是冤枉的。他们想要完颜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刺死。如果那个人是我,虽然可以令皇上趁机对卫家出手,挑拨卫家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引两方相斗。但事实上这对此案并无过多利处,至少短时间内看不到效果。”
“可如果那个人是阿良呢?”
卫昭像是忽然打开了思路,继续说道:“韩崇良是韩庆独子,若是他杀了完颜鸿……韩庆镇守朔北六州,皇上为稳住韩庆,自然也得保下韩崇良。但北燕却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样一来,边关矛盾加剧,战火一触即发。”
“阿良一向喜欢宝刀兵器,偏他府上一个门客最近献上寒月刃。阿良又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得了宝刀必然会拿与大家赏玩。冯遇预先订了梅苑雅间相邀,北燕人趁机获悉时间,也在当日出现在梅苑。”
“秦玉笙也是他们设计的一环。他们借机出言相辱,阿良与我素来关系亲厚,定会为我出气。双方一旦起了冲突,便有机会行事。唯一错算的便是我。”
“我对兵刃并无兴趣,只是瞧那宝刀甚好,一时兴起想与阿良讨要赠予我二哥防身罢了。冲出雅间时,张炳说他摔了一跤。我想,他们的目标本就是韩崇良,只不过张炳那一跤使得侍卫措手不及,早早将完颜鸿推出,反而选错了目标。”
长孙恪沉吟片刻,道:“不管是你还是韩崇良,他们的结果总归是达到了,完颜鸿已死,死在盛京城。你们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不过至少我们能确定一件事,完颜鸿的确死在雅间。”
“而梅玉茞既然没有出手,便没有必要在案发后匆忙逃离,他大可以继续隐藏在梅苑。除非他能预先知晓我抓到了南梁细作,并且细作会将他当日行动供出。”
“但那细作是在梅苑案发前日黎明时被抓,且梅玉茞当日并未与细作联络,更无从得知细作已被捕。也就是说,梅玉茞匆忙出逃,必定是案发之后又遇到了什么人。”
“张炳作为直接见证人,南府必定会在张家设伏。梅玉茞明知张家有埋伏,却依然潜入张家刺杀张炳的小妾。原因有二,其一那女人是此案关键人物。其二,梅玉茞有把柄在她手上。不管一二,只要她死了,所有的线索都将被切断。”
卫昭又道:“但梅玉茞承认自己是南梁细作,又承认自己杀了完颜鸿,如此便会使南梁与北燕结下梁子,反而将齐国摘了出去……他这样做目的何在?除非他根本不是南梁一方。”
“还有,完颜鸿三侍卫在此案中又是扮演什么角色。尹士均在北燕经营多年,颇有势力,此次出使大齐必然做好万全准备,绝不会让唯一的外甥轻易死去。虎毒不食子,虽然完颜哲是个没有底线的人,但眼下他还需要尹士均,便不会叫完颜鸿送死。”
“倒是北燕皇子间争斗日渐激烈,若有人趁此机会设计完颜鸿,一来除掉一个敌手,二来给了北燕出兵讨伐的机会,完颜哲自然高兴。若是这样,那三侍卫必定已被收买。雅间之中也必定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再加上董昱之死还不知与梅苑案是否有牵扯。”
卫昭烦躁的挠了挠头:“我的老天,这也太复杂了。”
长孙恪倒不以为然。
“各国的细作网本就错综复杂,有间,亦有反间。我们要做的便是从杂乱无章的庞大线索中抽丝剥茧,找到对自己有利的东西,从假象之中寻找真相。”
卫昭却道:“可有时假象背后未必是真相,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所以寻找真相的路往往是用鲜血铺就而成。不管有多少假象掩盖,真相总有一天会降临。”
卫昭垂眸片刻,忽地抬起头来:“长孙大人,我想要一个真相。”
“可以。”
又是答应的这么痛快。
卫昭托着下巴左右打量着长孙恪,说道:“其实长孙大人也想弄清楚案情真相吧。张炳畏罪自杀,就留给北燕一个梅玉茞为证,北燕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妥协。”
“还有,南府大狱可是幽冥地狱一般的存在。张炳入狱之后必定要搜查全身,而他却中毒身亡,定是有人毒杀。这么说来长孙大人手底下也不干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