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恪眉梢一挑:“水至清则无鱼。”
“长孙大人想浑水摸鱼咯?”
“卫公子先好生休息,天黑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到时就知道了。”
“好吧。”
卫昭摩拳擦掌,激动不已。想要小憩一会儿却怎么都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夜里,卫昭胡乱吃了口饭,迫不及待的去找长孙恪。
至于霍宝儿,劝的嗓子都干了,仍是劝不下,唯恐自家少爷深夜出门再出什么意外。
“行了宝儿,你就在南府等着,本少爷去去就回。”
“少爷,这太危险了,宝儿绝不能离开少爷身边半步……”
“你啊,真出了危险自有长孙大人保护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
“没有可是。”展翼忽然鬼魅一般出现在霍宝儿身后,手指一点,霍宝儿当即晕了过去。
“点了睡穴而已,卫公子放心去吧,下官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长孙恪瞥了展翼一眼。
常年在长孙恪身边伺候,展翼已经对自家大人的情绪拿捏的非常准确。这一眼看似波澜不惊,但展翼却是知道,他家大人很高兴。
果然巴结卫公子这事儿有门儿!
“走吧。”
长孙恪递给卫昭一件黑色斗篷,又点上一盏风灯。烛光摇曳,在幽暗的巷弄投下暗红的光圈。
从南府出来,到内城车马店赁了一辆马车,马车绕内城驶了一圈,从洒金门经过,进入外城夕水街。
二人下了马车,沿着夕水街向东而行,在一处简陋的民宅停下。
长孙恪抬起门环有节奏的敲了几下,很快院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个年轻男子,看打扮是个力夫。
“老大!”
乍一听这称呼,卫昭险些栽倒。他小声询问:“他在叫你?”
长孙恪轻轻‘嗯’了一声。
待二人进入院子,年轻力夫左右看了眼,确认没有尾巴,匆忙将院门关上。
这时从屋中走出一个中年人,十分恭敬的朝长孙恪叉手行礼:“老大!”
卫昭心思一转,低声道:“这是帮派中人?”
“雁行堂堂主孟三。”
“雁行堂?”卫昭倒是听韩崇良说过江湖事,对江湖门派也略有耳闻,却是从未有过接触。如今遇上,竟觉十分新鲜。
“孟三见过卫三公子。”
卫昭更是惊讶:“你认识我?”
孟三笑道:“雁行堂的势力范围正是盛京城东一带,卫三公子时常流连百荟街,在下自然认得。”
“原来如此。只是雁行堂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长孙恪道:“盛京城总体来说有四大帮派,分别掌东西南北四城。四城范围内又有十数小帮派,分掌不同街市。帮派中人遍布各行各业,所做之事颇为繁杂,与官府都有密不可分的联系。雁行堂是情报组织,帮内兄弟分散在各处充作眼线,这盛京城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和南府倒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你是打算将梅苑案交给雁行堂的人来查?”
“有何不可。孟三,最近盛京城可有异动?”
“禀老大,我们的人最近在城中发现苍狼杀手团的人。”
“苍狼杀手团又是什么东西?”
长孙恪道:“苍狼杀手团是杀手组织,常年活动在西北一带,是北燕的势力。”
“北燕?难道是冲着完颜鸿来的?”
孟三道:“苍狼此次派出的杀手是血刀浮屠。我们的人暗中盯梢,观他行动,不像刺杀,倒像在保护什么人。”
“继续盯着。在梅苑,下河村董昱家,内城卫韩陆冯四家还有北燕使者驿馆几处多加监视,一旦有异,即刻来禀。”
“小人明白!”
从民宅出来许久,卫昭仍觉有些恍惚。心中有许多不明之处,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雁行堂是长孙大人建立的?”
“不是。”
“那为何他们会对长孙大人毕恭毕敬?”
“城东一带最大的帮派原本是天鹰堂,效忠朝中某位官员。后来,天鹰堂被灭了。”
“这跟雁行堂有什么关……”卫昭惊呼一声:“天鹰堂是你灭的?”
“嗯。”
“雁行堂虽不是你一手建立,但若没有你剿灭天鹰堂,便没有雁行堂的今日,所以他们会认你做老大。”
“因为他们是弱者。”风灯昏暗的光映着长孙恪冷硬的眉眼,他说:“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能制定规则,而弱者,只能任人宰割。”
卫昭落后半步,长孙恪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虚无空寂,虽仅半步之距,那人却好像离他千万丈远。低沉的声音带着冷意,像从万丈深渊传来。
“长孙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执掌南府,却私下蓄养江湖势力。今日带我前来,难道不怕本公子告密?还是说,在长孙大人眼中本公子就是任人宰割的弱者,根本不值一提。”
长孙恪脚步一顿,他微微侧过头,淡然开口:“并没有。”
“那究竟是为何?你先给我青龙令,又允我查梅苑案,如今又带我认了雁行堂的门……这世上除了至亲血脉,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赠予旁人什么东西。除非长孙大人对我,另有所图?”
“那又怎样?”
卫昭先是一愣,旋即大笑两声:“那还真是巧了,本公子对长孙大人也别有企图呢。”
“拭目以待。”
“好!”
第21章
“有劳长孙大人送本公子回府了。”
二人自夕水街回到南府接上霍宝儿,又乘侯府马车回来,到侯府已是深夜。卫昭正与长孙恪告别,忽见府上另一辆马车急急驶来,卫暄贴身小厮阿晋慌忙勒住马,而后从车上下来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卫昭一惊:“阿晋,出什么事儿了?”
阿晋急的满头大汗:“孙少爷得了急病,先后找了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世子爷都急疯了。”
“远儿!”卫昭急的跺了下脚,一路小跑到了卫暄的院子。
院子里灯火通明,卫家一众人守在外厅,各个神色焦急。
“爹,大哥,情况怎么样了?早上远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卫暄双目通红,哑着嗓子说道:“我也不知,今日阿芜带他去了长姐宫里,回来时还好好的,兴致勃勃的跟我说宫里如何如何好玩,长乐姐姐如何如何好。可谁知才吃过晚饭,突然就浑身抽搐,一直喊着疼。”
阿晋找回来的大夫这会儿也已看过卫远,与之前几位大夫一样,一脸歉意的摇摇头。
卫暄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不知可否叫在下看一看。”
卫昭闻言猛一回头,见是长孙恪:“你没走?”
“听闻贵府孙少爷身体不适,我虽不是大夫,但粗通毒术,也许能看出些什么。”
卫暄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长孙大人若能救犬子一命,卫暄必当谨记恩情,日后但有所需,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卫世子不必如此,不过举手之劳。”
秦芜哭的双目红肿,一直守在床前。见卫暄带了人进来,忙起身让开。
卫远已经晕厥,团子似的小脸有些青紫,瘦小的身体仍时不时抽搐一下,小小的眉头紧紧蹙着,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卫昭最心疼小侄子,如今见此情景,当即红了眼眶。
长孙恪走到近前,忽然闻到一股清淡兰香,略有古怪。他在卫远身边找了找,果然在枕下发现一个浅紫色香袋。拆开香袋,里面装着的是几颗蜜饯果子。
“这……我那日只给远儿三颗,他又给了二哥一颗,不可能还有这么多的。”卫昭心下一惊:“是不是有人用这蜜饯果子哄骗远儿!”
长孙恪将蜜饯果放在鼻尖嗅了嗅,道:“蜜饯本身没毒。有毒的是香袋里的幽兰草。”
“幽兰草?”
长孙恪示意卫昭将闲杂人遣退,卫昭见他神色凝重,心知此物绝非什么好东西。
卫儒命管家赏了那几位大夫,一一将人送出府去,而后也进了里屋。
长孙恪欲行礼拜见,卫儒抬了抬手:“不必多礼。长孙大人,这幽兰草究竟是何物?”
“幽兰草的毒性单一,若误食只会令人腹痛难忍。但香袋中的幽兰草是被其他毒物汁液浸泡过的,由此而形成一种新的毒药。这种药主要依靠味道散发药性,是一种顶级的……避子药。”
“避子药?!”
“没错,这种避子药于人体无害,只在行房时,女子若闻嗅药物散发的香气,便无法受孕。但孙少爷将蜜饯放置于香袋中,蜜饯沾染幽兰草上所浸毒物,吞入腹中,这才会中毒。”
“可有解?”
长孙恪从随身所带的药瓶中取出一颗药丸给卫远服下:“这是解毒丸,可暂时压制毒性。此毒不难解,只是配制解药需要些时间,明日我会将解药送上,侯爷大可放心。”
“有劳长孙大人了。就是不知这等东西怎会出现在远儿手里?”
秦芜看了看那香袋,皱眉道:“这不是我们侯府的东西。”
长孙恪打量着香袋,道:“香袋用料精致,做工讲究,面上所绣花纹均用五□□线,束口所用珍珠亦非凡品,此物必出自权贵之家。”
“丁泉!”
丁泉扑通跪倒在地,哭道:“世子爷,小的真的不知。从宫里回来后远少爷就打发走了小的,独个在屋里……”
“每次远儿偷吃甜点你都给他望风,别当本夫人不知,都这会儿了还不说实话!”秦芜厉声斥道。
丁泉望了望床上的小身影,心疼的不行,索性心一横,道:“远少爷这两日在三爷院子里翻找出不少蜜饯果子,都悄悄藏了起来。今儿早上远少爷喊牙痛,小的怕夫人发现,哭求远少爷莫再吃蜜饯了。”
“远少爷说这些蜜饯果子要送给长乐公主,小的特意备了精致盒子,眼看着远少爷将蜜饯装进去的。”
秦芜点头道:“确实如此,远儿一进宫便送了长乐一个盒子。后来二人在殿外玩闹,只有宫里的嬷嬷跟着,我与长姐在殿内说话。不过,我记得远儿进宫时身上是没有这香袋的。”
丁泉又道:“夫人明鉴,远少爷走后,小的将远少爷房间里里外外打扫的十分干净,远少爷平日藏东西的地方小人也都清楚,真的没有见过这个香袋。”
“远儿平日只在府上,最近出门也只有今日进宫……”秦芜惊呼一声:“这香袋内置之物既是避子药,难道是……”
“下官常年与毒物打交道,嗅觉也极为灵敏。这香袋除了幽兰草的香气外,还有淡淡的龙涎香。”
屋中瞬间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卫儒眸光微敛。
“有劳长孙大人替本侯孙儿解毒,明日必当登门拜谢。”
长孙恪将香袋交给卫昭,拱手告辞。
“淑华,你留下帮你嫂子照顾远儿。晞儿,昭儿,你们祖母那边还惦记着,去跟她报个平安。暄儿,你跟我去书房。”
侯府寂静的甬道上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卫昭推着卫晞往西跨院去。这会儿突然起风了,黑云遮住月亮,只剩浓黑一片。
卫昭抬头望了眼,无尽的苍穹像是深不见底的旋涡。风吹过,旋涡不断涌动,天地万物无可避免的被吸入旋涡之中,抽身不得。
“早两年我也怀疑过宫里有问题,必是有人给长姐用了什么东西。只是从外面寻来的名医看过后都说长姐的身体没有大问题,倒是开了些滋补药方,可长姐却仍怀不上。我还当那些人都是庸医,却想不到问题的症结竟然在这儿。能寻到如此厉害的避子药,李淮可真有本事。”
“我卫家自祖父投身齐王麾下起,战功赫赫,忠肝义胆,从不曾有半点对不起大齐。若说皇上忌惮父亲手握重兵,可大齐百万铁蹄,韩家,戚家,费家,鲁家,哪个不是重兵在握。”
“当年李淮算计娶我长姐,无非是想得到镇国侯府的支持,父亲虽未明着表态,却也不曾插手阻拦。长姐端庄温婉,我侯府上下视若珍宝,李淮他凭什么!”
卫昭紧紧攥着轮椅扶手,骨节泛白,咯吱作响。
“阿昭,权力的倾轧从来就没有定数。他为皇子时借镇国侯府之威名震慑诸皇子,登基后又反过来打压侯府以防外戚继续做大,只是叫中宫无子未免狠绝了些。或者镇国侯府还有他十分忌惮的东西,除了兵权之外。”
卫昭泄了气:“爹叫大哥去书房,想来便是说这事。只是爹不肯叫我们,依大哥性情,也断不会告诉我们。”
“该叫我们知道的时候自会告诉我们,眼下阿昭你的事仍未解决,这种时候更不该节外生枝。”
“嗯,我听二哥的。那祖母那里是不是先瞒着?”
卫晞摇摇头:“闹出这么大动静,祖母那边是瞒不下的,不如照实了说。祖母是经历过风浪的,睿智有远见。我想父亲最后也会去找祖母讨主意呢。”
卫昭一拍脑门:“瞧我,我真是气糊涂了,祖母精着呢。幸亏二哥提醒,若我瞒了她,定要被祖母扒了皮。”
卫晞轻笑:“祖母可舍不得。”
已过子时,西跨院仍旧点着灯,徐嬷嬷正提着灯笼出来。
“徐嬷嬷,祖母可睡下了?”
徐嬷嬷叹了口气,面带忧愁:“哪里睡得下,这不是遣老奴去世子爷院子再打探打探,可巧碰见了二位少爷。不知孙少爷情况可有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