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一收食单,道:“好嘞,二位请坐着喝点茶,菜马上到。”
易梓骞见总算有一道菜肴,是他中意口味,舒心片刻,不觉得白来一趟盛居楼。
阿青道:“原来小郎君爱吃辣。”
易梓骞道:“寡淡口味我在府中都吃腻了,换换口味,来几盘辣的,才吃的过瘾。”
阿青道:“换换口味可以,只是小郎君身子不好,切忌不得吃太多了。”
易梓骞听了不由得记起,上次在盛居楼吃辣的吃昏厥了的窘态,想来阿青和谷霖如出一辙的劝诫,下意识的保证道:“我定会酌量而食,对了,今日与我前来盛居楼的事情,可不能和第三个人说。”
阿青见他压低声音,吃个辣椒弄得神神秘秘,颇有些好笑幼稚,浅笑道:“郎君放心好了。”
两人等着上菜,阿青给郎君和自己倒了杯茶,举起茶杯轻抿,环视四周,敏觉发现这家酒楼里有几桌的客人,不太对劲。
岷洲是个还算富裕的小地方,也不是交通塞口,常见多为本地淳朴人。
可他看向那几桌的客人,一脸煞气,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腰间还别着剑,散着一股刀尖舔血的气味。
若他猜的没错,这几个大概是江湖人士,这几桌坐的甚远,应是素不相识。可他们互相默视,似乎是为同一个目标而来。
阿青观察细致到微,却也懂得暗藏这种探究目光,那几个江湖人丝毫没有察觉。
小二端着四盘菜肴,一一呈上来,分别是玉笋蕨菜、糊辣醋腰子、酱黄瓜和罐煨山鸡汤。
易梓骞用瓷碗添了两碗山鸡汤,山鸡汤上洒满了葱花枸杞,看着就勾人食欲,端放一碗在阿青前。
阿青道:“我来布菜便好。”
易梓骞道:“我二人独处,不必讲究这些,观你谈吐言论不俗,定是受了磨难才沦落至此,在我这里当个下人,着实委屈你了。”
阿青沉默半晌,道:“我只是一介凡夫,在私塾上了几天学而已。”
易梓骞瞧他不愿提及往事,也就知趣撇开话题,道:“喝汤喝汤,这汤熬的乳白,肯定不错。”
就在此时,一行人走进酒楼,皆是身着黑袍兜帽,胸口纹着虎案,各个高大魁梧,来势汹汹。
为首的一名男子,摘下兜帽,一双粗眉利眼,看起来便凶神恶煞,是个不好相处的。
小二虽然有些慑于他们气势,还是硬着头皮迎接上去,勉强牵起笑容道:“几位客官,一楼大堂客满了,不如去二楼去坐。”
为首男子粗声道:“那便去二楼。”
阿青探那一行人,腰上有长穗佩剑,估计也为江湖人,这群人一进来,那几个散落的江湖人士,瞧了一眼,便立刻扭过头去了,似乎对他们甚为惧怕。
阿青对江湖之事了解不多,分辨不出他们是什么门派。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二楼,那名男子扶着栏杆,突然敏锐察觉什么,朝阿青看来,正巧与阿青探究眼神对视,他冷哼一声,踏下楼梯,走向主仆二人。
易梓骞倒是未曾发觉,他用勺子舀着热汤吹气,喝了一口,抬眼见阿青没有动作,奇怪问道:“阿青,你怎么不喝啊?”
这边男子眼似鹰,直勾勾的盯着阿青,阿青自然不惧,凝眸看着他。
易梓骞这才发觉有异,见一个陌生,壮如牛的男人走近,而且来势不善。
男人卸剑,“磅”的一声置在桌子上,对着阿青,恶声恶气道:“小子,你再看一眼,老子就用这把剑把你的独眼挖下来。”
易梓骞听了,蹙眉道:“这位好汉,我们与你素不相识,无事相干,何必出言威胁。”
男人这才转头,看着易梓骞,脸上流露惊艳之色,油腻道:“原来旁边还坐着个小美人,美人儿管好你的下人,别让他东张西望的,惹了不该惹的人。”
阿青听他出言下流,冷冷的看着男人,道:“闭上你的脏嘴。”
男人怒道:“找死的东西。”抄起剑来,剑出鞘,劈向阿青,阿青站起身来,踢起凳子挡住剑锋,往旁边一侧,一招擒虎拿蛟,向男人袭来。
男人身手也不俗,反应过来,用剑挡住,退了一步。
周围吃饭众人,瞧他们打了起来,都是退开几米远。
小二们和老板眼巴巴的望着,不敢劝架他们别把酒楼都砸烂了。
男人见一时奈何不了阿青,只能喊着自己的小弟,道:“还他妈愣着干嘛,一起过来收拾他。”
易梓骞退到一旁,见他们要群起而攻之,阿青便处于劣势,暗自着急。想要阻拦,却怕自己不会武,还没帮一把阿青,自己不甚被到刮剑风,就要流血而亡了。
五人拿着武器围了上来,阿青矗立中心,身长挺直,眼中没有惧色,倒有一丝兴奋。
左边三人对视,刺向阿青,阿青掀起八角仙桌,抵挡之,男人和另一个小弟,见他背部对着他们,趁其不备,拿剑攻向他。
阿青察觉身后异动,连人带桌,一脚踹向前方三人,三人哎哟一声,倒在地上。阿青脚下使出步斗踏罡,绕走避开一剑。
利眼男人看起来粗心大意,却是有心思的,知他避的过这两剑,只是做幌,手腕一转,剑锋转向,朝阿青脸上划来。
阿青见白刃直冲向他的眼来,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悬葫芦出,那个雕楼敌军举着火把烫向他的脸庞,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易梓骞没想到阿青竟呆在原地,任由那个男人向他刺来。
眼见那刀口划向阿青咽喉,他顾不得那么多,扑上前抱住腰部,阿青被他撞的往后踉跄,坐到地上,那剑刃滑过他的发帘,割下一撮黑发,划伤了他的额头。
预料之中的那灼烧的皮肉焦烂,并没有出现,他睁开眼来,见小郎君一脸担忧,道:“阿青你没事儿吧?”
往头上一抹,一手鲜血,还有缕缕黑发,再看那挑衅男人,血顺着剑刃滴下。
那男人看了阿青全貌,也不由得露出一分惊恐。
旁人见了,也是惊愕,碎碎道:“天哪,这人面目灼伤的,如此严重。”
“真叫倒人胃口。”
他一一见来,一一听来,所说皆是丑陋恶心,所看皆是惊恐厌恶。
他低头,只想把脸埋在暗中。
易梓骞见他低垂着脑袋,神色不对,喊了他几声。
阿青听小郎君柔声唤他,又抬起头,见小郎君双眸清澈,眉宇间略带担忧,凝望着自己。
他喃喃道:“郎君……”
那男人见阿青被自己打倒在地,得意洋洋的嘲讽道:“几斤几两的货色不清楚,还敢和我动手。”又看了眼玉容花貌的易梓骞,心痒难耐,亵语道:“小美人儿,这么在乎你这个丑下人啊,别管他死活了,不如跟爷爷我快活去。”
说罢便俯下身来,伸出手触碰易梓骞。
阿青眼神一凛,想要站起身来,护住易梓骞。
突然间,易梓骞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拂袖挥开了男人,厉声道:“你敢碰我试试。”
众人都被易梓骞吓住,本以为是个闻融娴雅,柔弱之人,竟有这种气势。
想轻薄于易梓骞的男人,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恼羞成怒道:“你别不吃好歹。”
易梓骞是个现代人,外表看起来再温吞无害,有自己的脾气在,更是不怕事儿。何况这男人先出手伤人,打伤了阿青,这会儿又有言语欺辱他,此等事他实在忍不了。
他转过身来,有恃无恐的与高他几个头的男人对视,眯着眼睛透着威慑,一字一句道:“我说你,好大的胆子,不清楚我的身份就敢动我?”
男人倒真被他唬住了,退了一步,又觉得自己反应丢人,高声骂道:“老子管你是谁呢?”底气却失了半分。
易梓骞哼了一声,道:“我的舅父可宋城士,当朝监御史。”
众人一听这名头,议论纷纷道:“这小公子,竟是监御史的侄儿。”
那男人就算是个江湖人,也不会不知朝堂官员,他犹豫半天,又不想在众人前失了面子,道:“你空口无凭,我凭什么信你。”
易梓骞不慌不忙道:“舅父老家便在岷洲,这几天刚好来探亲,现在叫人喊他过来,如何?”
男人哪儿敢和朝廷命官相勾连,江湖人手底下总有那么些,不干不净的血命,遇上官差还不得交代在大牢里。
第9章 病来
他犹豫再三,小弟们也是被易梓骞言辞吓住了,生了怯意,在旁边劝着大哥不要冲动,那男人只得放下一句狠话,道:“你们两个兔崽子,给我等着。”
招呼着小弟狼狈离开了酒楼。
虚惊一场,易梓骞松懈下来,见阿青额头还在渗血,镇定自若的问店家,有没有止血药和干净白布。
老板听他是宋城士的侄儿,殷勤的很,也没找他要赔偿,给了他一瓶止血药和白布。
易梓骞把药粉洒在阿青伤口处,伤口不深,药粉洒上去后便能立即止血,然后他用白布包扎起来。
阿青垂着眸子,任由易梓骞为他上药,眸子黑沉如一滩古井水,这副神态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从铁匠那里买下他的时候,漠不关情。
两人出了酒楼,阿青面貌瘆人,又没有头发遮挡,路上行人看了皆是嫌色,恨不得绕道而行。
阿青识微知着到这些不善目光,眸子盯着脚下的青石板。
易梓骞想说点什么,道:“幸好我胡编乱造,唬住了那个男人,咱们才能全身而退。”
却见阿青麻麻木木,依旧沉默,似乎是因那些人嘲弄他的容貌。
易梓骞见他这样子,有些心疼,说道:“无须在意那些人说什么,就当是屁放好了。”
阿青听了他语中有俗词,下意识提醒道:“郎君,别说那些粗话。”
易梓骞见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也是松了一口气,道:“好好好,不说了,方才你站在原地,任由那个男人挥剑砍向你,真叫把我吓坏。”
阿青这才回想那危机时刻,小郎君不顾一切,扑住了他,躲过了一灾,那些苦涩不堪,慢慢咽下去,道:“我只是个奴隶,郎君不必为了我,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易梓骞蹙眉,见不得他看不起自己,道:“有些人辱你,讥笑你,不代表你自己要作践自己。”继续道:“你要明白,我从未把你当奴隶。”
阿青看他双眸如初晴明亮,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雪白双颊染上翩粉,年纪不大却模样认真。
他松开眉宇间浓雾,道:“郎君又救了我一次。”
易梓骞见气氛不似方才凝重,道:“不是说好的摘星星摘月亮呢,幸亏我刚才使诈,才把那些恶人赶走了。”
阿青道:“郎君那番理直气壮的,还真让我愣住了。”
易梓骞负手,傲气一笑道:“这叫一招,我爸是李刚。”
阿青疑惑道:“这招数名字,好奇怪。”
易梓骞嘿嘿一笑,道:“不可知,不可知。”
两人路过离易府近的一家杂货店,易梓骞道:“在外面等我。”
说罢便进去了,阿青在外等候,他手上提着兰生酒,幸好这坛酒没有在方才的打斗中损坏。他也懊悔今日冲动了,不应该同那人起冲突,若是能忍下一口气,就不会给小郎君带来如此多的麻烦。
不一会儿,小郎君从杂货铺里出来,手里拿着个黑纱斗笠,他知晓阿青是因面容残缺才感到自卑,便道:“不如戴着这个,和别人说你的脸受伤了,见不了人。”
阿青看那斗笠,又看了眼郎君,他的温柔细致,皆含在心里。
张了张嘴,却哽咽在喉咙,可他生性不会表达,哑着嗓子说不出口,眼神里有了神采,那些淡漠无情似乎远去了。
易梓骞也不在意,知他脸皮薄,说不出那些话,道:“愣着干什么,回宅去了。”
两人离易府门口近了,见有人提着灯笼在门口,走进一看,原来是淳儿。
她见易梓骞回来了,松了一口气,迎了上去,道:“郎君,你终于回来了,可让我担心。”
易梓骞见她担忧不散,道:“街上人潮涌动,冲散了也是没办法。”
淳儿道:“幸好郎君无事,快回院歇着罢,这都亥时了。”
说罢,她瞧了眼郎君身后阿青,见他头上戴着黑纱斗笠,更加阴森。
却又想起下午郎君为了这贱奴教训她,还是忍住了话语,扶着郎君进了易府。
走进院落易梓骞转身,对阿青道:“你也回屋休息去吧。”
阿青行礼,目送易梓骞进屋。
而这夜,不知是因昨夜去酒楼吃了辣,因着那几人受了惊吓,还是夜里卷了被子,这天易梓骞一早起身觉得头重脚轻,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竟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屋外淳儿听见房内异常,连忙跑进屋子一看,见他倒在床上,已经不省人事。
易梓骞昏迷中,感觉整个人都热成了火球,烧灼着神经,听见耳边吵闹声不绝后,陷入宁静。有人拿着湿巾,覆在他的额头上,冰冷温度才压住了心中的一团火。
不知过了多时,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一男子坐在床沿,长身玉立,侧颜挺俊,正拿着他未读完的《梦石录》在翻看。
他眯起眼看那男子,原来是易鹤,额头上还敷着冷巾,他取下坐起来,道:“三哥。”
却发现自己喉咙疼的不行,咳嗽了一声。
易鹤见他醒了,放下书籍,听他咳的厉害,从桌上倒了杯水,道:“有些烫慢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