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梓骞站起来,道:“那你慢些。”
目送沈谷霖走远,他唤来淳儿,道:“把阿青唤来。”
淳儿有些不情愿,道:“是.....”
阿青身体结实,底子好,又有功夫在身,伤自然养的差不多了。
一身粗布短衫,显得身材精壮,再用头发把大半张脸遮住了,叫人看不出容貌残缺。
堂食是一处专门给下人用食的地方,屋子里只有一扇高窗,整日都是阴冷的,是给下人用的地方,打扫的也不是很干净。
桌上三盘寡油青菜,几碗米饭,就是下人们的中饭。
阿青来到堂食,端着饭碗便狼吞虎咽起来,也顾不得礼义教养。
他饿了许久,养伤期间只能喝粥,奴隶贩子只管给他水,李铁匠给他吃的都是剩菜残羹,旁边还有一只恶犬虎视眈眈,与他抢食。
同食的下人,见来了个新人,身材高大,怪模怪样,却也沉默寡言的,米饭倒是吃了好几碗。
马夫是个身强力壮的黑黝汉子,名叫王央,他搬着板凳,坐到阿青身边,套近乎道:“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他扒着碗里的饭,把口里的饭菜咀嚼吞咽后,才道:“阿青。”
王央好奇问道:“听说你是被郎君在路上救起来的,怎搞的?”
阿青心思细腻,知是小郎君隐藏了他奴隶身份,以防给他惹来麻烦,顺着小郎君的谎言编道:“被仇家追杀的。”
王央好奇道:“仇家?难不成你还是个江湖人士?”
阿青不语,只是点头。
王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不出来呀,小伙子年纪轻轻,还懂得些舞刀弄剑,你是哪个门派的,能与我说说不?”
阿青不过是扯个由头,却让王央来了兴趣,不停追问,只能道:“无名之辈......”
王马夫显然有个武侠梦,不停向阿青询问,他能否探得他根骨,可有习武天赋。
突然屋子门被打开了,淳儿走进来,睥睨着阿青,冷冷道:“郎君唤你。”
阿青瞧了眼淳儿,放下了碗筷。跟着她,穿过庭院,走进明间。
见小郎君坐在正堂,换了一身绿竹翠衫,易梓骞见他精神不错,道:“伤可好些没?”
阿青低垂着眼,颔首道:“郎君给的药,我用的很好。”
易梓骞见他半边脸,用头发遮盖,有些阴森,便问道:“脸上呢?”
阿青眼神黯淡,道:“大概是,好不了。”
易梓骞见他神色有异,安慰道:“医治我的沈大夫,医术精明,下次他来了,我叫他帮你看看。”
阿青伤已好,不愿赖在易家,白吃白住着,道:“多谢郎君,我身体渐好,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易梓骞知他:“别急,我叫你来,便是为此事。看家护院,砍柴挑水,你看行吗?”
阿青道:“做什么都行,再多的事情也无妨,”
易梓骞听了不禁开玩笑,道:“别许下这种承诺,我要是让你摘星星摘月亮,你去做吗?”
阿青却没有在开玩笑,若他有一日,能报得郎君恩德,无论何事他都会去做。言出必行,承诺他不会那么容易交给别人,可如果给予了,无论如何他都会去做到的。
神色认真道:“小郎君是我的恩人,若是要摘天上星月,我也要尽力取得。”
自从落于奴隶贩子之手,他便被人人唾之。残缺容貌更是被嘲笑辱骂,其中屈辱常人难以想象,是他自己咬碎了牙,想着总有一朝,能回到耀国,才忍下来。
被奴隶贩子禁锢的日日夜夜,他恨的几乎发狂,恨那户人家贪图一时钱财,把他卖给奴隶贩子,也恨自己为何拿不得动剑,无法反抗。
可偏偏遇上了易梓骞,双眸似一汪江南水,倒影他的轮廓时,不是低贱的畜生,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似一阵晚风吹皱了春水,也吹走他的狂意。
易梓骞道:“玩笑话,不得当真,不过还是多谢你,有这份心意。过些日子,我二姐要成婚了。家里张灯结彩,活可能要多一些。”
阿青道:“我知晓了,郎君。”
易梓骞道:“一会儿管事给你安排,先下去吧。”
阿青颔首退下了。
这天易梓骞体弱,精气神儿不足,尝尝感到困倦,需要每日午睡一个时辰。他这天刚躺下床,合上眼没睡一会儿,就被门外淳儿敲门声唤醒了。她道:“郎君快醒醒,三郎君回来了,老爷传您来大门口候着。”
易家三郎易鹤,约莫十六,比他稍长一岁。
十四岁中了秀才,现在青山书院读书,此次回来,大概是易芸与太守嫡子成婚之事,赶来庆贺。
易鹤两年前就去了青山书院,寒窗苦读,未回过易家,易梓骞又是半路穿过来的,自然与他这个三哥,是没见过面的。
说起来,易家与他来往较为密切的,就只有常来串门找他麻烦的易芸了。
易家大郎在外经商,不常回家,易父除了吃穿用度没亏待他,其余时候只把他当个透明的。易家大夫人更不必多说,对他这个庶子,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易父难得传唤他,想起易家还有他这个人在,还是要过去看看的。
穿上衣裳,来到大门口。
易芸正挨着大夫人,说说笑笑,大夫人衣着华贵,眼角略有皱纹,依稀风韵犹存。站在母女旁边的便是易父,身材有些发福,浓眉长须。
三人见他来了,脸上笑容消融,易父冷淡的点点头,大夫人瞧了他一眼,撇过脸去,易芸更是冷哼一声,道:“四弟,怎么这般姗姗来迟。”
易梓骞向易父和大夫人行礼后,回答道:“路过庭院时,不甚被花匠洒水湿了衣角,又回去换了一身,这才耽误了些时候。”
易芸不依不饶道:“不知是哪一位花匠,竟然这么不小心,四弟说来听听,我定要罚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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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桃花酿
易梓骞道:“不过是无心之失,犯不上过错二字。”
易芸含沙射影道:“呵,四弟这就不懂了,管教下人严厉有方,才不会让下贱人,骑在主子头上,这叫上下尊卑。”
大夫人听了刺耳,蹙眉道:“芸儿,你是要出阁的人,到了太守府里,说话这么没规没矩的,失了分寸,成何体统?到时候叫人笑话,反倒让有心人捉住了把柄。”
易芸见母亲训她,还想辩解些什么,对上大夫人严厉神色,委屈看了她一眼,低头道:“是,母亲。”
阿青正从后井,路过易府门口,提着装水的木桶,满满当当,他手臂结实,井水并未洒出多少。
下人们瞧他沉默寡言,打扮奇怪,看起来阴沉,也不愿和他说话。唯一能跟他讲几句的,只有那个痴迷武侠的王马夫了。
下人们不喜他,他也只是埋头做事。
他远远的见易府门口,聚着人群,在最前方的似乎是易家老爷夫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削肩细腰的女子,应该是易家二小姐。
而他家小郎君,站在最左靠门处,仿佛离那笑脸盈盈的三人万里远,寂寥胜雪。
小郎君目不斜视,看着远方,神色也只有淡然,没有落寞伤心,让他想起旧时,窗前养的一株青竹,无花草相陪,却也孤傲自洁。
柳风夹动,隐约出现了一人一马,身后有书童伴走。走进了众人眼前,只见那骏马背上青年,仪表堂堂,剑眉星目,正是易鹤。
易鹤从马上下来,众人迎接上去。大夫人见易问鹤,轻柔抚摸上他脸颊,眼圈有些微红,道:“鹤儿瘦了,瘦了,也长高了。”
易鹤也许久不回家,看着宅府的青墙砖红,万分熟悉,颇有感怀,对大夫人喊了一声:“娘。”
然后看向易父,道:“父亲。”
易父一摸长须,道:“回来好啊,向书院请了多久的假?可否误课?”
易鹤道:“父亲放心,我请了半个月,已经提前将书温好,向夫子检查过了。”
易芸看着他,打趣道:“小鹤长高不少,记得两年前比我还矮一点,现在我只到你胸膛。”
易鹤轻笑道:“二姐也变漂亮了,不曾想,一转眼就要嫁人了。”
易芸掩面道:“油嘴滑舌的,你二姐我不嫁人,能不成还在阁中待着,成个老姑娘啊。”
易鹤瞥到站在角落的易梓骞,两人对视后,易鹤对他致以微笑,算是问候。
易梓骞没想到,这易三郎对他态度还不错。
四人说着家长里短,边讲边走进府中,易梓骞和淳儿跟在尾后,与前方温馨场景,好似隔绝。
易梓骞路过小道上,正巧看见了阿青。
阿青行礼道:“郎君。”
易梓骞见他肩上扛着,两桶井水,便问道:“是管事的让你去挑水?”
阿青默然颔首。
易梓骞蹙眉道:“你伤还未痊愈,管事的怎能让你干这些体力活,要是拉扯到伤口该怎么办,一会儿我去与他说去。”
阿青摇了摇头,道:“我已经伤好,干这些也无妨。”
易梓骞知晓阿青有些固执之处,喜欢强撑着不肯示弱,再说多了,也是无用,看他不像那日削瘦,道:“你比前几天看起来壮实许多了。”
阿青回答道:“身体好起来,食量也增多,才结实了些。”
易梓骞听了,打趣道:“一顿能吃几碗饭?”
阿青想了会儿,道:“三碗米饭。”
易梓骞道:“怪不得,阿青吃得多,也身强体壮起来,肯定吃的也香,我看着你吃,说不定也能开开胃口。”
淳儿低声提醒道:“郎君......”
易梓骞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淳儿又该说我没个正形了,你去吧,免得一会儿管事催你。”
阿青颔首,看着主仆二人走向庭院深深处。
小郎君看似温润如玉,总以笑脸相迎,他的身上,却有一股寂寥惆怅的寒梅清香,让人着迷。
那冷香,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嗅出。
阿青看那小郎君背影走远,才放下目光,挑着水离去了。
易梓骞回到房内,从书架上挑了一本《梦石录》,拿到榻席上翻看。
不知什么原因,还是原主本来就是如此,脑子里总会有些没由得来的愁意,花落愁,花开愁,简直就是男版林黛玉。
见了别人阖家欢聚,冷落了他一人,更是要愁的心肌梗塞。
他抛掷了愁绪,随意拿了本书来看。
手撑着脑袋,翻著书页,不知不觉中有了困意,可能是午睡不成导致的。
他合上眼睛,趴着桌子,随着梦周公去了。
守在门口的淳儿,准备去偷闲一会儿,找了另一个丫鬟替她。
不多时,一个男人向易梓骞房门口走来,丫鬟见了他,行礼道:“三郎君。”
易鹤道:“你家郎君在屋里干什么?”
丫鬟道:“应该是在看书吧,三郎君需要我喊郎君出来吗?”
易鹤摇了摇头道:“不用,我进去瞧瞧他。”
易鹤轻推房门,走进里屋,看见榻席上人,枕着胳膊入睡,手里还夹着一本书。
屋里窗栏未关,些许微风,吹动了他的青丝,书页被轻轻撩动。
飞花乱红从窗外,零落至书页上,一点标注书中琴女,正在弹唱的教坊曲,一词“翻阶蛱蝶恋花情”上。
易鹤把窗合上,坐在另一边榻上,嘴边含笑,仔细瞧着易梓骞的眉眼。
接着替他挽了吹在面上的几根发丝,易梓骞感觉到有人在碰他,不满的砸吧了嘴。
易鹤见他眉间还透着几分稚嫩,笑意更深。
然后他把从汉宁带来的糕点,放在易梓骞的书旁,给他披上一件外衣,便离去了。
易梓骞流着口水醒来时,发现席上多了个小东西,用白布裹着好像是糕点。
他打开一看,果然是糕点,三块形似荷花,层层软酥,花蕊放着莲蓉红米。
这荷花酥岷洲没有做的,只有靠近皇都的汉宁那边才有。
他喊来淳儿问道:“方才谁来过我房间了?”
淳儿道:“郎君,我下去休息了会儿,是喊的竹泉来替的我。”
“去问问她,刚才是谁来了我房间。”
淳儿道:“是。”
不一会儿,淳儿复命回来了道:“是三郎君来过了,还叫她不要打搅您。”
易梓骞瞧这荷花酥,形状美观完好,从汉宁带到岷洲,一路颠簸,竟然也没有捏碎边角半点,定是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生怕有所损坏。
看来原主与这三哥哥关系不错,还算兄弟怡怡。
他拿起一块荷花酥,咬下一口,甘而不腻,皮酥内糯。不过他不喜欢吃甜食,想必是原主喜吃,让易问鹤给他带的。
吃下一个,他便喊淳儿进屋道:“三哥带的荷花酥,我吃了一个已经是吃不下了,你不是爱吃甜的吗,都拿去吃吧。”
淳儿见了,外形优美的荷花酥,也是馋的不行,喜道:“多谢郎君,我吃一个就好了,另一个郎君你留着自己吃就好啦。”
易梓骞想着吃不了,剩下的一个,脑海里浮现,阿青默默无言,稳着步子挑着水桶的模样,便道:“那把剩下这个给阿青去。”
淳儿一愣,睁大眼睛道:“郎君,你要把这糕点赏给,那个奴隶,下人?”
易梓骞道:“你又不吃,我当然是要给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