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见他茫然的模样,便压着怒意同他说道:“先前袁莱同石庄说他把石家二姑娘给卖了,眼下刘鹤手中又有姑娘家的佩饰,你说说,这怎么会落到他的手中?这当然是……”
他不忍说出那话。
老六的脸色先是发红,继而发白,登时就连眼里都冒出火来。
南安县就几千户人家,这县城中住的人更是只有几百户,这来来往往的,也大多是知道乡里乡亲的模样。若此事是真,那刘鹤明知道那是石家二姑娘还行这般龌龊之事,简直是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堂下的喧哗以至于堂上的话都听不清楚。
刘实再阴冷着脸咳嗽几声,说道:“县尉,这堂下百姓过于喧哗,扰了县衙的清净公正,还是让他们先散开吧。”
虞玓斜睨一眼刘实再,俊朗的面容面无表情,“主簿说笑了,此案公开公正,倒也没什么不好让百姓旁听。只让他们安静些便是。”
刘实再低低说道:“这继续下去,总该有些话是不中听的,为了……还是散了吧。”
有人喊:“这是威胁县尉吗?”
也有人道:“小声些,小声些,我还要听着呢!”
虞玓目光中隐约有神异,低头看了眼桌上的状纸,平静地说道:“继续。”
刘实再攥紧袖子,目光阴沉。
这就是谈不拢了。
“事情已然牵连到刘鹤,只石庄一人在前随意论说,自然不大合适。县尉何不如把刘鹤也叫上前来?”刘实再说道。
虞玓欣然应允,招人去叫。
不多时,穿着差服的刘鹤就被叫到堂上来。只看他目光漂浮,脚下发虚的模样,就知道他在内衙怕是听了不少内容,只到堂上来都有些不大妥当。
虞玓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刘鹤,石庄说你威逼利诱,以石家姑娘的性命做抵要石庄办事。此事可为真?”
刘鹤连连摆手,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县尉明察,我与石庄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会去威逼他?而且还是拿他姐妹的性命,这,这我哪里分说去?”
虞玓眉峰微挑,眼神犀利,“你是说你从来都没有和石家姑娘接触过?”
刘鹤弯腰,“正是。”
“也从来都没有拿石家姑娘的性命去威胁石庄?”
“是是。”
刘鹤连连点头,不住作揖。
虞玓颔首,一拍惊堂木,“传石素上堂。”
刘鹤身体一僵,脖子仿佛被扭到一般,连转动都不大圆润。而石庄的手指猛地弹了一下,抬头不住四面看去。
刘实再已然神色封闭,看不出他究竟是何心思。
石素的出现显然让外头小声惊呼。
石庄的好名声自然惠及了石家人,且石素本来也是个出挑美丽的女郎。做事利索大方,家中铺面也有是她在处理置办,因着她是未嫁少女,更是惹来不少郎君的喜欢。
今日这出,着实让不少人心痛难忍。
石素一身青衣,面容苍白,见到石庄的时候忍不住红了眼,旋即别开脸去。深呼吸了两下后,稳住心神说道:“县尉,民女要告刘鹤伙同袁莱强掳奸.淫之罪,诬告陷害之罪!”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石素仿佛不知此话让人之震荡,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咬牙说道:“当日袁莱掳走民女,本是要报复大兄。不过在途中被刘鹤撞见,我本以为刘鹤身为衙门中人,自当要拯救我于水火,却没想到他们二人当着我的面前谈起买卖,最后袁莱以三贯钱把我卖给了刘鹤。”
“撒谎!
”
刘鹤颤抖着嗓子说道,“你只是自身昏了头,就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语!”
石素如同化身石头一般,坚毅镇定,全然没被刘鹤的侮辱所波及,“买下我后,刘鹤当晚就……随后数日,刘鹤把我养在石头巷三十八号,以避开我大兄的寻找。
“十二月初五下午,他突然回来寻我,浑身颤抖,说是有人要他去办一件事,他犹豫了很久给我灌了小半药水,在他离开后我抠着喉咙呕出来了,却依旧昏昏沉沉不知日月。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石头巷,而是在县衙中,县尉的床上。”
石素口齿清晰,耳旁不闻刘鹤的发疯,平静地讲述了她的控诉。
外头站着的书生僵住,头脑迅速地转动起来。
刘鹤,办事,县尉……
这三个词串起来,猛地一个事实撞进他的头脑里,使得他不由去看那堂上,坐在下首的刘实再的脸色。而由此动作的人不在少数,只奈何距离甚远,多少是看不清楚的。
刘鹤咬牙说道:“此事都是你一人的呓语,你如何能证明此事?!石素,我劝你不要被人所蒙骗,随口说一些无谓的话!”
石素呵呵笑起来,亭亭玉立的模样比起刘鹤的满头大汗,却是大气得多。她回头看着刘鹤,低低说道:“刘鹤,我是得多愚笨才会被人蒙骗到连女子的清誉都搭上去,就为了陷害你这坨烂泥吗?”她昂着头,面带薄怒,“刘鹤,就在此处,你告诉堂上堂下,十一月二十日卯时到午时你在何处!你把袁莱强留在石头巷两日,就为了避免他开口胡说,而这两日,整个南安县,又有何人看过袁莱的踪迹!”
石素步步紧逼,眼里透着恨意,“你再告诉我,这是什么?”
她狠狠地丢出一个小小的印章,在地板上砸出两道铿锵的动静,滚动的印章上,倒出一个“房”字。
那是户房令吏的印章。
“你是不是很害怕,觉得印章不知丢在何处,偏生又是从初五丢失至今。而在你眼中,我已然是个死人了。”石素站在刘鹤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死人,是不该会说话的。”
石素的坚毅与冷静超出了许多围观百姓的想象,而她所讲述的内容再对应上石庄的话,却让民情愤慨,难以容忍。
买卖石素,坑杀袁莱,逼迫石庄,陷害县尉……这一桩桩一件件罗列出来,居然是这般触目惊心,令人胸腔中都涌动着愤怒的焰火。
虞玓没有理会外面的骚动,低头询问刘鹤,“石素所言,你可否反驳?”
在石素丢出印章之后,刘鹤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印章是极其重要的物什,必然是随身携带。
不管是刘鹤自己丢失也好,是石素偷走也罢,这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刘鹤和石素见过面。
这就彻底站稳了之前石庄所说的话。
刘鹤用石素的安危威胁石庄。
他软倒在地上,分明是冬日,汗水都彻底打湿了夹袄,透到了外面的差服。
刘鹤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实情。
刘鹤自述一直喜欢石素,在撞见袁莱掳走石素后,就用三贯钱封住袁莱的口,又让他躲在石头巷藏了两日。而自打虞玓来到县衙后,他与县尉多次起了冲突,渐渐横生怨恨,再加上石素一直不从,怒骂不止,让他一时生了糊涂的心思,便有了利用石家兄妹来陷害虞玓的念头。
若是有人当场撞见虞玓奸污石素,又前有石庄因袁莱入了牢狱,这两件事情叠加在一处,再使人去县内散布说法,就能让人以为是县尉看上石素的容貌强夺,再用权势硬逼石庄入狱……如此说法不必真切,只需真真假假结合在一处,就能轻而易举地煽动百姓的心思。
让虞玓彻底名誉扫地。
刘鹤一口咬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人主谋。
不过光是他吐露的话,就已经让围看的百姓叫骂不已,再加上前几日审判石庄一案中,确实有不少人动了心思认为是县尉威逼太过,这些人回头细想,登时心惊不已,更是对刘鹤这般举止咬牙切齿,满堂都是嘘声不止,怒骂不停。
虞玓顶着沸腾的民意,把刘鹤与石庄收押,让刑房的典吏记下案情宗卷,留待稍晚由郑明府核实,最终做出判罚。
这伴随着刘鹤被拖下去,百姓渐渐散开,一直一言不发的刘实再才看着虞玓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县尉当真是好本事啊!”
虞玓漫不经心地抬着眼皮,“怎么能比得上主簿的百般巧思呢?”
再道:“不急,近来时常下雨,想来主簿心中闷涩也是常有的事情。留待几日,主簿再看看呢。”
刘实再气得甩手离开。
虞玓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幽深。
不急。
当真不急。
不过是斩草要除根。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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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后改(00:17修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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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刘实再气得手都在哆嗦,恶狠狠地盯着牢头,地上碎了一片的残渣,就连衣襟都溅了淅淅沥沥的湿痕。他忍住了摔砸的怒意,怒目圆睁,“我不是让你们盯着南监那头吗?怎石庄突然改口这样的事情你们竟然连半点痕迹都不知!要你们何用?!”
牢头面露苦涩,“主簿,那虞玓只去了两次,言语交谈并无不妥。这,这实在是不知他是如何劝那石庄改口的。”
刘实再恼怒地说道:“这两次是怎个门道,都给我仔仔细细说来!”
于是那牢头指手画脚地再描绘了一遍。
“锁门……”刘实再踱步,紧蹙眉头,“那日不正是石素被送去的那天?”一提及石素,刘实再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抬脚踹翻了脚边的凳子。
“刘鹤那小子果然是下三路的货色,让他斩草除根偏生落下这般大的漏洞!若不是石素活着,此事必然不会如此翻转!”刘实再阴沉地说道。原本他不在意夜探的后续,便是因为他已经让刘鹤做好万全的准备,万没想到刘鹤居然是这般怂货,连个女人都舍不得!
“那袁莱……”
“别管,随他去。”刘实再收敛了神色,骤然平静地说道:“刘鹤已经没有用了。”
牢头低头,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这断臂之狠厉,未免让人后怕。
…
郑寿铉接到消息的时候,尚且有点眩晕。
刘鹤算得上是刘实再最好的打手,且因着是户房的令吏,不知给刘实再敛财多少……这般人物被砍去,赫然是给刘实再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这如何能不让郑寿铉高兴呢?
郑寿铉麻溜地处理完了收监判决的事情。
只可惜了石庄终究还是犯了法,还是需要为他所做之事承担罪责。只是因着威迫的缘故,降等处罚,还算是个好结果。
结案落卷,数日后,虞玓拿到了仵作再一次验尸后的结果。
送信的徐庆看着郎君的脸色严肃,不自觉腰板也站直了。虞玓的手指捏了捏眉心,把开单给夹在书本中,对徐庆说道:“最近可还有人试图去蛊惑你们?”
徐庆摇头,“都停歇了,毕竟石头巷的事情一出,衙门都把那片彻查过,现在面上可算是干干净净。那个一直在盯着的人开始有动静了,不过却时常往南安江去,不知是为何。”
雨势稍息,工房连夜测量出安全线,先是思忖如何泄洪再紧接着是堤坝的事情,因着处理及时,哪怕现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那水面也一直没越过危险的界限。只是防灾并非只防着一处,若是临近的县城遭灾,那南安县不可避免也要承受压力,故而虞玓对泉州内的其他县也多有关注。
“除去此事,还有别的异常吗?”虞玓若有所思。
徐庆道:“没有,非常安分。”
虞玓颔首,让徐庆下去歇息。这次处理了刘鹤的事情,大大打击了刘实再的气焰,他做起事来也更为指挥自如。也正是这样,虞玓能腾开手来关注那一直被盯着的人。
那人名讳徐柳,倒是与徐庆八百年前是一家。
他漫步在庭院,在难得空暇的时间中思忖起这件本来是他随手而为的事情。如果只是寻常去看涨水河岸,那自然是在情理中,可多次来往折返……虞玓摩挲着指腹,喃喃自语,“是在意水灾,还是在意灾情?”
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虞玓蹙眉,看着依旧阴暗的天色,背在身后的手指忍不住搓了搓。若是再这么下去,怕是不妥。他取了折伞,在重新滴落的雨水中,去往了工房。
近日工房的典吏简直忙昏了头,甚至无心去管顾县衙内的争斗。虞玓甫一进去,就感觉那里面诸位都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混沌感,那一个两个都死挣着一双眼,浑噩地喃喃自语,“这个高度不行……”
“泄洪,泄洪,之前是不是没让人去挖下流的淤泥?”
“得再去开一个缺口,现在的速度再继续下去,怕是会再暴涨。”
虞玓听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蹙眉,低声说道:“这是为何?”
工房里甚是忙乱,听到虞玓的问话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说话的典吏凑过来,低声说道:“县尉,早前我们已经报给您了,但是还没消息。”
虞玓拧紧眉头,“我递给明府了,还没有处置吗?”
典吏摇头,苦笑着说道:“按照我们算出来的情况,最好还是再导流,免得有决堤的危险。”
“哪一条?”虞玓道。
“东溪自北向南,西溪自西向东,在此处汇聚成南安江往下,之前我们是在主河上开了缺口泄到支流,避免暴涨。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在此处再开一处导流缺口。”典吏同其他的技工围了上来,给虞玓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