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湘池

作者:湘池  录入:11-26

  冯珣想到向弟弟打听的杜恢来历,一时蹙眉不已,暗暗将小公主包裹得严严实实,命人在会面的善为堂架好屏风。
  等布置妥当后冯珣伴元净徽一道往善为堂去,元净徽被幂篱遮挡看不真切,冯珣却能一眼看清被各处雕花漏窗的天光映射的身影,是个青衫玉带如琢如磨的君子。
  杜恢立于堂前,见公主一行前来,便屈身行了个礼。
  元净徽犹是稚声,缓缓道:“先生无须多礼,请坐。”
  杜恢早就发现了堂中摆着的屏风,饶有趣味地打量了公主身旁面容端肃的尚仪女官,随即落座,将带来的书册交给宫人递给公主。
  元净徽实有不惯,在冯珣的劝阻下依旧命人移开了屏风,一边请杜恢品尝茶点一边细细翻着先生写的经注。
  屋里只有簌簌的翻页声。杜恢品茶和进食极有风仪,一点磕碰和咀嚼的声音都听不见。原先冯珣便觉得这样的修养不该只在这小小晖县做个不入流的教谕,如今晓得了杜恢的来历便恍然大悟,更对杜恢起了戒心。
  待吃茶完毕,杜恢拭了嘴角和手,望向小公主道:“殿下若有不解处,尽可详询臣。”
  元净徽的声音不乏欣喜:“先生所注言简意赅,我还需细细详读再来请教,劳先生亲来了。”
  杜恢起身道:“不敢。”
  他虽垂着头,但仍能感觉到对面有道探究的目光始终附在他身上。杜恢抬眼,正对上冯珣,四目相对后冯珣别开眼。杜恢也只作不知,坐下来摩挲着茶几上莹润的冰瓷摆件听公主发话。
  元净徽早就察觉到每来此处杜恢都对这件粉青的细颈香炉十分流连,便说道:“先生若喜欢便送与你,算是学生的谢礼。”
  杜恢哑然失笑,又渐渐敛了笑意道:“臣不过是隐约记得哪里见过类似的器物……”
  父女俩的喜好十分相似,产自哥窑的冰瓷价值连城,在熙宁一朝因深得皇帝喜爱便仅作御贡,民间难得一见。
  元净徽听他这么说便回道:“这是从我父皇少府中拿的,他极爱冰瓷的器物,将一套极为罕见的粉青器尽数赐给了我。”
  杜恢点头:“此等珍品自然是大内御藏,臣眼拙,或是记错了也有的。”
  冯珣听了牙酸,这时元净徽更道:“不过父皇赐给我了就是我的了。杜先生若喜欢,我是真心实意想赠与你。昔日孔圣也收束脩,先生不必推辞。”
  杜恢忙起身推拒,直言此物太过贵重。元净徽却道:“先生性情洒脱,竟也计较这个?”
  杜恢暗想这位果然是千娇百宠的小公主,这般轻易便能将她父皇的珍藏送人了。帝王即便富有万方,但这美轮美奂的冰瓷是需要机缘才能得的,尤其是这稀有的粉青色,便是少府收藏也必是费了不少精力。这件香炉同其他几件梅瓶、酒器、茶具本是熙宁帝元猗泽用惯的御物,杜恢念及此处又起了犹豫。
  在这当口冯珣出言道:“若杜先生觉得这香炉太过珍贵,殿下不若换成新得的箸香?”
  元净徽想了想道:“正是。冯姑姑去吩咐吧。”
  冯珣冷不丁被元净徽点了名,暗道殿下总不会刻意将自己支走,便使了眼色给宫人们而后退下了。
  待冯姑姑一走,元净徽揭了幂篱递给一旁的侍女,起身对杜恢道:“杜先生莫怪。冯尚仪本就是父皇派来教导我礼仪的,自然讲究一些。”
  她身量还没长成,但元氏皇族有鲜卑血统,个子要较华夏族高大一些。元净徽十岁的年纪,已经快越过杜恢的胁下了。杜恢听她说话如此明快,便展颜道:“臣明白。”
  元净徽仰头继续道:“《太公家教》里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帝王家虽有不同,但既存了师徒名分,在宫中陛下和诸皇子皇孙敬太师少师,在这无量山庄明康自然也敬先生。之前的荀老先生亦然。先生不必太拘束君臣之礼,我也不过是个帝女,将来要出降到别人家里的。”
  宫中都说大公主元道徽长得最肖似父皇,但这小公主也颇似君颜,这个年纪已经能隐隐窥见将来风华绝代的模样了。
  杜恢细细打量她的脸庞,忽然沉声道:“陛下怕是会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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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恢,字博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想起来这位仁兄


第26章
  元净徽想了想点点头:“大姐姐出降的时候父皇就很舍不得,亲自去了陆家。”
  新昌公主的婚事是昭朝多舛之际难得的喜事,元猗泽给了长女元道徽无限风光。元净徽那时候陪着病重的母亲,并没有亲眼见到十里红妆的场面,只记得清瘦的母妃隔着一道薄薄的帐幕低泣“我的兕儿还那么小”。
  归宁的长姐鲜妍更胜往昔,停驻宫中的时候特地来看望她的生母。元净徽记得自己被长姐抱在怀里一道坐在母亲榻前,不多时父皇也来了,站在病榻前温言安慰了几句。元净徽已经不记得父皇说了什么,只记得长姐的手很温暖。她也不记得母亲回了什么话,只觉得母亲目送父皇背影的眼神分外忧伤。
  杜恢见公主若有所思,正想出言带过,却见小公主笑了笑:“我还小呢。”
  杜恢点头,戏谑道:“无妨,这些话冯大人都没听见。”
  元净徽转身眼神掠向周遭的宫婢道:“冯姑姑是宫中老人,是父皇指给我的,我敬着她你们更得敬着。只是无论在无量山庄还是延仁殿,我才是你们的主上,可听明白了?”
  宫婢们自然连连称诺。元净徽回身时一个不经意的神情叫杜恢微怔——太像那个人了,高高在上尊贵冷淡,叫人远不得近不得进退失据。
  元净徽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另一侧,支颐望向他眼神顽皮:“杜先生可晓得我为什么属意你做我的老师?”
  杜恢眼帘垂下,注视着她另一只手的食指尖不断轻叩茶台的动作,不免有些失神,定了定心神回道:“臣愿闻其详。”
  元净徽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笑道:“因为先生不拿我当小孩子,却也不会只当我是公主殿下。”
  杜恢微微笑道:“因臣虚领了个师徒的名分。传道受业解惑,先生该教什么,学生该听什么,只是这个道理。”
  元净徽抚掌笑道:“正是此理。杜先生,我比之县学里那些生员如何?”她目光灼灼直视着杜恢,似乎定要听句实话。
  杜恢悠悠地拖长了音调:“这个嘛……”
  “如何?”元净徽很是感兴趣,凑近了些,却听杜恢正色道:“生员求取学问多为功名,教的学的不甚相同。但若仅论天资,殿下是一等的人才。”
  听了这个话元净徽很是高兴,连连点头道:“从小父皇和太子哥哥就夸我聪明呢!”
  “从前在宫苑中只听他们哄我,我也不晓得我是真的聪明呢还是他们说好听的哄我。”元净徽凝视着眼前粉青的香炉,眼神忽然黯了黯,却又很快掠过这情绪,莞尔道,“杜先生可有面过圣?”
  杜恢不知她何来此问,但还是很快点了点头:“有。”
  元净徽倒来了兴致,问道:“可是殿试?”
  杜恢笑了笑:“并无此大才。只是族中蒙恩,随行谒见罢了。”
  元净徽知道他出身南阳杜氏亦是大族子弟,便没有多想,只道:“那该比殿试看得更仔细。我入民间才知道大家都以为我父皇生得……”她说着便十指大张挺着胸在自己腰间比划,“膀大肚圆十足魁梧……”说到这儿她憋不住大笑道,“我真该画一幅画送给父皇,就叫《圣君像》。”
  她排揎自己的父皇笑得乐不可支。杜恢见她笑盈盈无忧无虑的模样,忍不住想起那年春日长林苑里见到的宫装小女孩。她被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抱在怀里,大手小手一道指向场内。五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小女孩脱去了肉嘟嘟的稚气,却还是一副万千宠爱的娇态。
  杜恢轻啜了一口茶,待元净徽笑完了方道:“对黎民来说饱食暖衣即是福分,对于他们来说一个人能生得膀大肚圆那势必是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了。”
  元净徽敛了笑意听杜恢继续道:“圣人的模样虽不似民间想象,但也能看出圣人施政十余年积威累恩于黎庶的成效。殿下,这世上怕只有你能这般肆意了。”说着杜恢举起茶盏,“来,浮一大白,臣只当没有听到。”
  元净徽给自己斟了杯茶两人对饮完狡黠道:“杜先生为人师表,自当垂范后代,听到了便是听到了,天知神知子知我知。”
  杜恢神色不变,垂眸又饮了一口:“殿下涉猎庞杂,果真是什么书都看。只是《太公家教》这样的书莫说是某教的。”
  元净徽不悦道:“先生这倒是有些拘泥了,我父皇也是,看书十分挑拣,实该雅俗共赏才是。”
  杜恢不接话,元净徽只当他不敢议论圣人,却不知道他忆起往昔有些感慨罢了。
  正在这时冯珣匆匆赶来,猛一抬头见自家的小公主摘了幂篱正同杜恢坐在同一张榻上相谈甚欢,便将手里盛装箸香的紫檀盒子交给身旁的侍女,上前道:“殿下……”
  元净徽搁下茶盏发出轻微磕碰的声响,冯珣却晓得这是她不高兴了,但所谓忠言逆耳,怪就怪公主太小,有些事根本不能同她明说。
  杜恢在这僵持的时候下了榻,却步道:“叨扰殿下许久,臣告退。”
  元净徽也下了榻走到他身前道:“我也有些乏了,就不留先生了。待我读完了经注,明日再向先生讨教。”
  杜恢执礼道:“不过是些浅陋鄙见,殿下随意,不必太耗心神。”
  元净徽有些不服:“先生竟是小看了我的眼光。罢了,这想来也只是你的谦辞。我就不亲自送先生下山了。先生还是骑驴来的吗?”
  杜恢颔首:“正是。”
  元净徽想起上回见他骑驴下山的模样,忍俊不禁:“先生这样的神仙人物应当骑马才是。”
  杜恢摇摇头:“养马太贵。”他瞥了眼侍女手里捧着的紫檀盒道,“椟即千金,杜某怕是消受不起。待明日来公主处品一品此香便好。”说着便告辞了。
  下山的时候杜恢照例骑驴路过岗亭,见众兵士中换了一个人。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二十余年的生涯里他记得太多琐碎无益的旁枝末节,也记得太多无法忘却的情愫纠缠,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一路都是驴儿哒哒的啼声,杜恢想起那句戏语“君子何以都得骑马,骑驴不可吗?况还有老子骑青牛出关,可见真名士自得潇洒。”
  他还说青牛即兕,乃瑞兽,亦是猛兽,盼能庇佑小女康健。
  杜恢想,似他这般冷情的人,只有对生身骨肉才有这样温柔细致的珍爱吧。可做他的情人,却注定要伤心失落。
  想到这里杜恢又是自嘲一笑——我只是伴君侧的博原君罢了。
  山头斜照相迎,一日又复一日。


第27章
  暮色四合,浩浩荡荡的车驾终于抵达了穆陵旁的敬安庄,这是穆陵地宫落成前明德皇后梓宫暂安之处。当年元猗泽为使崔氏尽快落葬,甫一登基便加急建造穆陵地宫,征发民力无数,为此也是惹来颇多争议。只是他深憾崔氏早逝,不忍她神位不安,倒在民间博了“深情天子”的名声。
  元猗泽的祖父废陵邑制,由此帝陵之侧再不徙豪族世家来居。只是有一些人家尚留在这洛京之北邙山一脉,如今自然被安排着来迎东宫一行。元頔通通命退下,叫人将整个敬安庄里外围得似铁桶一般。
  三日斋戒后的夜里,元猗泽捧着绿绮坐在木轮车上,在董原陪伴下进曾经停放崔令光梓宫的慈恩堂。“慈恩”二字是元猗泽以元頔的口吻命名的,而转眼这么些年过去元猗泽恍觉崔氏当年也不过只有十八岁。
  慈恩堂里清烛莹莹,迎面有微凉气息。
  董原弓身将绿绮安置在香案前,点燃祭香后退到了元猗泽身后。
  香案之上悬着一幅画像,非端庄的明德皇后像,而是些微泛黄的小像,其中可窥见丽人绝色。画像上无题跋,只在左下盖了一个“嘉润”的印。
  元猗泽静静地注视着画中人。同崔氏成亲后的两年是他一生中最惬意自如的光景。两位序齿压他一头的兄长相继过世,半朝文武悉归其下,崔氏卢氏连传喜讯,父皇更赐了“頔”字给他的长子。他的王爵加冠指日可待。而嫡妻崔令光又是普天下男儿都梦寐以求的伴侣,她温柔美貌兼有才情,且真切柔顺地爱着自己。
  元猗泽从小便习得取悦父祖的本领,他以为长者的慈爱往往是挣来的。在多子多息人口繁杂的裕王府里,母亲疼爱着自己,但也必须用大部分的精力去迎顺父王、压服妃妾、立威后院。元猗泽有过一个未出月便早夭的幼弟,那段时间母亲以泪洗面,他发觉原来连母亲都不是只属于自己的。专属他元猗泽的或许只有一个伴当董原。
  直到娶了王妃,元猗泽才终于又有了一个矢志爱他绝无二心叫他安心的陪伴。
  元猗泽望着画像中嫣然一笑的崔令光,想起那时候她正在花园扑蝶,甫看见特地早早回府的自己时脸上露出的动人神采,后知后觉自己辜负了许多。
  只是往事不可追,或许是那时候他太年轻了。
  “阿映……”元猗泽轻声唤了声,在心底道,你如今可好?
  慈恩堂的大门敞着,元頔立于槛外远远注视着在烛光中似同自己相对的母亲。宫中老人所言不虚,他确有明德之影,只是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笑容。
  这是执笔之人心中所念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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