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多了,虽说都是血亲,但各人难免就会生出些想法。所以如今,这一家子也只是求个表面的和睦……当然,这些等到日后我带你回去,你自己亲眼看看,大约也就明白了。”
带他……回去?
叶鸽小心翼翼的,连字都写的小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害怕着,或是在期待着什么,目光微微地闪着。
“三爷……是要把我带回家去吗?”
谢臻低头看着叶鸽怯怯的模样,忽地有些反感两人间这样的距离,起先他总是觉得一切都不急,让他的小鸽儿慢慢地熟悉他,慢慢地喜欢他。
可现在他却不想了,因为他发现,这样的过程非但没有让叶鸽舒适,反而增加了他的不安。
这不是谢臻想要的,也不是叶鸽该承受的。
“是,我会把我的小鸽儿带回家去。”谢臻俯身,闯入了叶鸽的视线中,而后缓缓地靠近,吻上了他翕动的眼眸。
叶鸽被这样突然的动作惊得微微瑟缩,可随即他又是那样的贪恋谢臻的气息,双手忍不住攥住了谢臻的衣襟。
那样的亲吻一触即分,但谢臻却并没有离叶鸽太远,他不住地抚着叶鸽的鬓角:“眼下我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等它们都结束了,我会把你,一直一直带在我的身边,让你做谢崇祖真正的长辈,让你做我的……”
后面的话,谢臻还没有说出口,小鸽儿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叶鸽在微微抖着,出其不意地抬头,主动吻上了谢臻的唇。
他太高兴了,三爷并没有将他当作什么玩物,当作什么养在戏园子里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可以一直,一直留在谢臻的身边。
这真的……令他太高兴了。
叶鸽其实并不会这样的亲吻,可他却并不满足于仅仅地贴近,他想要与他的三爷更亲近些,想得似乎心尖都在颤抖。
于是他顺从本能,用小小的牙齿,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咬住了谢臻的唇。
谢臻纵容着叶鸽的动作,他享受着鸟喙般的齿,在自己的唇上、、撕咬。
一下,又一下。
他终于忍不住了,大手按住了小鸽儿的后背,将他紧紧地禁锢在怀中,而后温柔而又强势地掌握了主动权,深深地回吻。
叶鸽被这突然而来的改变惊到了,但很快他又沉浸其中,直到被谢臻放开后,才一头扎进对方的怀里,怎么都不肯抬头。
“小鸽儿害羞了。”谢臻低低地笑了出来,轻抚着叶鸽的头发,忍不住低头,又轻点了一下他的侧脸:“好,我也觉得这话不能就这样轻率地说出来,且等我再寻个良辰吉日,到时候你可不许再躲了。”
叶鸽将整张脸都深深的埋在谢臻的怀里,闻言用力地嗅了一下谢臻身上的苦香味,然后点了点头。
“行了,刚刚可不是在诓谢崇祖的,我确实在百宴楼上订好了位置。”谢臻揉揉叶鸽的头,将人重新从山石头上抱了起来:“前段时间太忙,今天终于有空了,我带你去那边尝尝新厨子的手艺。”
却说那谢崇祖从福月班里匆匆离开后,也再没了玩乐的心情,灰溜溜地直接回了城东的谢家老宅里。
谁知他刚进门没多久,就被他爹给叫住了:“崇祖,听说你今日去福月班了?”
谢崇祖本就还没消气,被他爹这么一问,呼腾一下子就来了火,咬牙说道:“是,那地方三叔去得了,凭什么我就去不了!”
“你自己在外头丢了人,还有脸发火?”谢家二爷谢宏当即就沉下脸来,今日他本在铺子里查账,无意间听到人说起“谢家二少爷跟自家三叔抢戏子的事”
,当即险些气得仰倒过去。
他自然不好对谢臻说什么,于是就赶着回来训自家儿子,却不想谢崇祖却半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跟自己叫起板来。
“丢人?这就嫌丢人了?你有本事训我,怎么不去教训那个太监!”
这话一出,谢宏的脸色就彻底放了下来,一面口中喊着“我打死你这个不知事的小畜生”,一面真抄起拐杖,重重地就朝谢崇祖就要打下去。
谢崇祖做梦也没想到他爹会真的打他,当即炸了锅,抱着头撒腿就跑。
谢宏到底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再加上一院子下人都听到了动静,纷纷过来阻拦。没多会,倒真让谢崇祖从家里逃了出来。
此时晌午刚过,谢崇祖整了整衣服,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究竟要去哪里。
他这边正犯着难,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突然停到他的身边,还打招呼似的响了两下喇叭。
谢崇祖转头看过去,那小轿车的玻璃就开了,一个身穿浅咖色西装的年轻人笑着跟他打招呼:“哟,谢二少这是往哪去呀?”
谢崇祖当然认得他是谁,北边新旺百货的小少爷吴达波,平时与自己也算是玩得来,于是干脆说道:“我能有什么地方去,正闲着呢。”
“我就知道你闲着,”吴达波伸手在窗外弹了下烟灰,笑着说道:“快上车吧,我有好地方呢。”
谢崇祖一听,也不客气,拉开车门就要坐上去,冷不丁地却看到了后座上的人,当即便皱起眉头:“他怎么也在这里?”
宝莺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跟谢崇祖碰上了,论起之前的事,他还有些心虚,但还是赔笑着说道:“不过是我求吴少爷带我出去见见世面,若是扫了二少的兴,我不去了就是。”
这时候,前头开车的吴达波不乐意了,出声催促道:“哎,我这都答应他了,你快上车吧,咱们要去的地方远着呢。”
谢崇祖虽说还是不得劲,但也不见得跟个戏子过不去,最终还是上了车:“我们这是去哪?”
吴达波重新发动起车子,嘿嘿笑了两声,炫耀道:“我得了消息,南边兴城里来了个西洋剧团,里面全是洋妞儿,又能演戏,又能--”
这么一说,谢崇祖也来了兴致,不再计较宝莺的事,边抽烟边跟吴达波胡扯起来。
三个人坐在车上,没多久就出了沧城。
可谁知没走多久,就发现前边大路挡了起来,几个工人走出来说是政府在修路,让从别的地方绕。
吴达波啐骂一声多事,然后顺着那些工人的指示,拐到一条小路上。
这小路出奇得难走,岔路还格外多,吴达波没一会儿就绕混了,可他却不肯承认,硬开着车七拐八拐一通乱走,竟开到了山道上。
冬天里天黑的早,他们在山道上又转了几圈后,天色就暗了下来,前方的路也越来越崎岖怪异。
“你到底行不行啊。”谢崇祖窝在车后面,忍了一下午后,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照你这么开下去,咱们非但见不着洋妞儿,今晚怕是要留在山里睡野、、妞儿了。”
“滚蛋。”吴达波起先还气势汹汹地跟谢崇祖对骂,可随着天越来越黑,路两侧的树林越来越幽深,他也渐渐有些慌了,心中生出一种说不出哦害怕。
第15章 无眼判官(三)
两人又有来有回的对骂了几句,忽地感觉到车子大震,随之伴着“咯噔”一声巨响。原来那小轿车竟是陷进了山路上的大坑里,任凭吴达波怎么踩油门,都始终纹丝不动。
“真是太倒霉了!”谢崇祖极为不情愿地从车上下来,借着打火机的光,查看起后车轮。
吴达波也跟着下了车,嘴里还嘟囔着:“还不是你乌鸦嘴,这下咱们可真要在山上睡野、、妞儿了。”
腊月的冬夜,山上刮起了刺骨的北风,三个人很快就受不住了,哆嗦着决定往山下走走看。
夜晚的山林,狰狞的树枝挡住了微弱的月光,谢崇祖手上的打火机已经烫得拿不住了,他只好暂且收起来,抹黑一深一浅得往前走着。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宝莺止不住得叫累,可那两位少爷这时候可没心情怜香惜玉,连理都不愿意多理他。吴达波甚至还生出了点坏心。
“你们说,这山里有没有鬼?”
宝莺一听,寒毛都竖起来了,声音弱弱地央求道:“别,吴少爷您可别乱说。”
可吴达波哪里会管他的死活,硬是来了点兴趣:“我听我父亲说起过,前两年,他也坐车走过一趟着山林子。”
谢崇祖也觉得空走路过于无聊,就跟着说起来:“你爹也是晚上走的?”
“对,对,他就是晚上来的,你们听我说……”吴达波特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爹说,那时候他坐在车上,周围呼黑呼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他也不知道开了多久,可就是找不到下山的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
吴达波顿了一下,谢崇祖看着身边宝莺害怕的样子,故意恶劣地问:“他发现什么?”
“发现他身边的车窗上,正趴着一张女人的脸,”吴达波还嫌不够,继续说着:“那张脸灰白灰白的,但嘴唇却像是沾了血一样,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正泛着绿光。”
“我爹赶紧让司机快开车,一下子就把那女人甩了下去,”吴达波的声音越发低了:“他刚松了一口气,打算回头看看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们猜怎么着?”
“别,别说了……”宝莺几乎要吓得哭出来,不住的央求着。
可吴达波却并不理他,反而骤然拔高了声音:“他看见--那个女人正趴在后窗上,对他笑。”
“别说了,别说了。”
“别说了--”
谢崇祖被吵得心烦,忍不住呵斥道:“宝莺,你不让我们说,你自己在这里瞎鬼嚎什么!”
宝莺被他这么一骂,整个人都懵了,哆哆嗦嗦地说道:“谢谢二少,刚刚我没说话呀。”
他的话刚落音,又是一声“别说了--”从三人的身后,幽幽地传来。
三个人的心几乎要被吓凉了,谁都不敢回头看,连走路的腿都僵直了。
“跑……跑!”到底还是吴达波大胆些,仗拼着自个儿的大嗓门,使劲大喊了一声。其他两人都像是被他吓醒了似的,拔腿就跑。
漆黑一片的山林里,他们也不知到底跑了多久,而那一声声“别说了”,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就在这时,三人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小屋,宝莺实在跑不动了,连滚带爬地就冲了进去。谢崇祖也没多想,就一块跟他跑进去。唯有吴达波也不知怎的,看着那小屋只觉怪异,死活不肯进去,反而转身跑进了更加可怖的山林里。
这种时候,谢崇祖也没什么心思关心旁人,他跑进屋里后,就迅速关上了小屋的门。
说来也怪,自从那扇门关合后,一直追在他们身后的声音,竟真的消失了。
谢崇祖脚下一软,几乎直接瘫倒在地上,眼前黑了半天后,才有功夫打量起眼前这间小屋子。
这应当是座庙宇祠堂一类的地方,只是实在破败得厉害,没有一面完整的墙壁。
而整座屋子里,最为引人注意的,就是正中央案台上,供奉的那尊一人多高的塑像。
借着仅有的月光,谢崇祖依稀能分辨出那大约是个神官一类的角色,黑灰色的石头雕刻而成,没有着一丝彩色。再往上看去,却是个面相极凶的头颅,并一双黑洞洞的无珠的眼眶。
谢崇祖只看了一眼,便再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靠在门边喘气。
又过了好一会,屋中的二人终于确定,刚刚山林中的女鬼已经走了,这才放松下来。
“幸亏,幸亏我们逃进来了,也不知道吴少爷现在怎么样了。”宝莺凑到谢崇祖身边,心有余悸地说道。
谢崇祖一想到吴达波,估计对方也是凶多吉少了,但也不想这时候再自己吓自己,于是索性就当没听到。
但宝莺此刻实在害怕得厉害,只想着跟人说话来壮壮胆子:“谢,谢二少,你说这庙里究竟供着什么神,虽然空了却依旧这般管用,日后我定回来给他添些香火。”
谢崇祖被他烦得厉害,敷衍地说道:“什么神?你不会自己看吗!”
没想到这话一出,宝莺却为难地说道:“可,可这庙空成这样,也没个神像什么的,我怎么看……”
没有神像?谢崇祖冷笑一声,刚想指着那屋子正中的塑像骂宝莺瞎,可没想到他一抬头,却发现那案台上竟什么都没有。
“塑,塑像呢!”谢崇祖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冷风透过墙上的裂缝吹进来,散落的杂草被风撩起,如同鬼魅一般拂过空荡荡的案台。
“没有塑像呀,”宝莺不明所以,但却直觉得感受到有些不太对劲,硬撑着解释道:“这庙里……什么都没有呀。”
“不可能,刚刚塑像明明在那里!”谢崇祖才放松下来没多久的神经再次绷紧了,仿佛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把他活吓死。
可就在这时,狭小的,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了沉重的脚步声。
“谁,谁在走路?”宝莺紧张的看着周围,可除了四面残破的墙壁,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而那沉重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好似就在他们的身边打转。
谢崇祖再也撑不住了,一把拉开了房门,可他的脚却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那空着双眼的高大石像,正一手提着只长发女人头,紧紧地堵在门口。
“啊--”
谢崇祖只觉得自己身上什么东西在飞速的流失着,但他仍是拼出了吃奶的劲,转身硬是从破墙缝里挤了出去。
时隔不久,谢崇祖第二次在漆黑的山林间,没命般地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