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灼有片刻怔愣,“王爷不在封地,怎的到南都去了?”
赵巽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虽非一母所生,却是皇帝带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关系极亲厚。两年前,赵巽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皇帝为他精心选好封地、敕造王府,把他喜欢的、用惯的物什,一件不落地运到王府,又特地从京畿皇城司挑出人来配给赵巽,这些人不再隶属皇城司,而是只听命效忠于他的护卫。赵小王爷却舍不得他皇兄,去封地总也待的不痛快,时不时就给皇帝递折子,说那里冬天太冷、夏天太热,自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皇帝知道他这般折腾是何心思,却也乐意纵容,准许他每个年节都能回京待上十天半个月。只是今年却有些不同,上元节还未过完,小王爷就匆匆回封地去了,皇帝在家宴上只说他是闹脾气。那之后闻灼便再没见到他,也不曾听说他的消息,这会儿忽然得知他不声不响地离开封地去了南都,着实有些惊讶。
“是于夙递来的消息,隐匿在南都的摄政王残党势力正与皇家宗亲接触,朕派人上下排查了一番,这才发觉只有赵巽月前已离开封地,不知所踪。”皇帝一手按着额头,低沉的声音里有无奈和薄怒,“不管他与南都残党来往是为了什么,总之他没可能有谋逆作乱的心思。朕需要你去南都,他知晓你在,必然会现身,届时绑也好捆也罢,把人安全地带回来即可。”
(1)延胡索:一味活血行气的中药《$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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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闻灼点点头,“我明白了,正好虞家在那边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我亲自去一趟也不会引人怀疑。”
“嗯,据于夙所言,南都残党与赵巽接触还不深,但残党蛰伏多年,此番有何谋算动作尚不可知,周蠡那个案子办的隐秘,残党却仍可能已有警觉,未免节外生枝,你要格外小心低调。朕会传令皇城司派人秘密随行护卫,到南都后他们便听你调遣,直至你和小巽安全回京。”
“好,陛下也请放宽心,王爷他机敏又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无需为他说好话,他的脾性若是及得上你一半,又怎会有今日这桩麻烦事。”皇帝叹气道,“倒要累得你为此冒险奔波,这回写几幅字是不够了,朕许你一个承诺吧,待此事了,随你想要什么,朕都应允。”
“为着我与王爷的交情,我去这一趟也是应该的。说起来,我也有近半年时日没见他了。”
闻灼与赵巽许多年前就认识了,彼时皇帝正费尽心思追求闻姝,少不得要同她身边的亲友打好关系,可闻陶是个面冷心硬的,对他们这些追求者向来没有好脸色,皇帝便只能试着拉拢尚年幼的闻家小公子,所幸自家弟弟赵巽与闻灼年纪相仿,皇帝借着拜访闻相爷的机会,带了赵巽同去。赵巽小时候性格活泼可爱,两人年龄喜欢又相仿——都对文章诗书无甚兴趣,很快就要好起来,赵巽时不时地就跑去闻府找闻灼,或是邀他到宫里来。如此,皇帝既能亲近闻灼,又可借着赵巽或是闻灼来向心上人传递情思,能传达的虽只有只言片语,皇帝也很是满足了。况且闻灼机敏乖巧,自家弟弟与他相处也是好事。
两人渐渐长大,本以为这友情该无碍延续,然而近两年赵巽的脾性却忽然变得别扭古怪,每次从封地回京后都要与皇帝置气,对闻灼的态度也不似从前的亲近喜欢,甚至是有意疏远。在皇帝看来,赵巽是因着与闻灼见面的次数少了、尚不习惯待在封地的缘故,才会如此,只要再适应些时日就好了。故而确认了赵巽与残党接触的消息后,皇帝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闻灼去把他带回京,这两人毕竟是多年好友,赵巽知晓闻灼在南都,很大可能会主动去见他,要是换了京畿皇城司的人或是其他人,赵巽未必肯现身,兼之此事牵涉到摄政王残党,若处理不慎,消息传扬出去,于赵巽的声名有损。
皇帝拍了拍闻灼的肩,“回去准备一下,尽快出发,找到小巽后,带着他平安回京。”
闻灼点头,“陛下放心,姐姐那边,也请暂时不要告知此事。”
“嗯,待你姐姐生产后,朕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如实向她解释。”皇帝苦笑,这些事他本不该瞒着闻姝,但如今闻姝有孕,实在不宜再为他们担心费神,只希望此事可以尽快顺利解决,届时闻姝能不那么生他的气。
回到闻府,闻灼告诉了父母自己要去一趟南都,只说是那边有些生意上的紧要事宜需要处理,随后着手收拾行囊。
次日拜别闻家双亲,装好一应行李,他们便准备出发了。闻灼刚坐进马车,却猛的想起来那本游记还落在书房。
严恪转身返回府里,去把那本游记拿来。
闻灼伸手接了,妥帖地放进壁橱里。
马车缓缓跑动起来,严恪坐在他旁边,忽然问道:“你喜欢鸣涧谷的景致?”
闻灼一愣,反应过来严恪是看见了摆在书房木架上的那幅画,才会突然问起这个。他答道:“原来那个地方叫作鸣涧谷,我不曾去过,只觉得游记里描述的极好,便试着动笔画出来。那时你们都不在府里,我自个儿打发时间罢了。”
“那怎的还未画完就放在一边?”
“唔,或许是因为不曾去过,对鸣涧谷的景致风物未能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所画的便不很合心意,看着总像是缺了点些什么,与你在游记里所述的不同。”
“如此,往后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离我的家乡不远。”严恪又挨近了些,认真地道,“崇山深谷,大漠长河,我曾去过的地方,尚未到过的地方,我都想与你一起去。”
被他那双黑亮潋滟的眸子这样看着,闻灼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偏头倚着他的肩,“好啊,我们一起。”
行至城门口,马车停了下来,等了会儿,便见杨程驾着另一辆马车从别的方向赶过来。闻灼从车窗探出头,指了指那辆马车,用眼神询问杨程。
杨程点了点头。
闻灼又走到那辆马车旁边,屈指在车窗上敲了两下,里面坐着的人却并不给回应。
闻灼软着语调道:“甫让,你理一理我嘛。”
秦纠仍是沉默着,他心直口快,却向来是好脾气,待闻灼更是体贴细致,这会儿态度冷淡地不肯搭话,可见确实有些生气了。
昨日下午杨程忽然去到医馆,说是闻灼他们有要事必须立即赶往南都,需要有人随行给严恪施针治伤。杨程并未指明要哪位同去,但许染月前刚从柳州回京,另一位了解严恪伤情的大夫年事已高,都经不起这一路的奔波,显然只有秦纠能够随行。许染得知后,虽对严恪带伤赶路这事儿不很赞成,却还是爽快地答应了让秦纠与随行去往南都,秦纠的医术是许染亲传,由他为严恪施针治疗,许染再放心不过了,正好也可借此机会让他到外锻炼些时日,毕竟,秦纠这十数年间还从未远离过京城。杨程帮着收拾好行李,麻利地把药材箱子等物什都装上车,隔日一大早,便驾着车载着秦纠,往城门口去与闻灼严恪二人会合。从头至尾,也没人问过秦纠,他是否乐意去做这事。
闻灼在窗外又低低地喊了他几声,猫叫一般,不依不饶地,换作以往秦纠早就心软了,可心里实在不痛快,他闭了闭眼,抬手捂住耳朵,打定主意不去理闻灼。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未曾好好同你商量,便强拉你与我们一起走,我很抱歉。”闻灼从杨程手里拿过马鞭,“甫让,我给你赶车,算作赔罪。”
车窗猛地被推开,秦纠拧着那两道细而淡的眉毛,瞪大了眼睛,没好气地道:“可千万别,就你那赶车技术,非得把车驾到山上去不可,我还想多活几年。”
闻灼笑着凑过去,温言好语地又说了几句,见他脸色和缓了些,便试探地问道:“不生气了吧?”
秦纠眤他一眼,“你坐进来,与我乘同一辆车。”
闻灼毫不迟疑地坐到车厢里,“你初次离京远行,我自然是不会让你独自待着的。”
秦纠没接话,嘴角却勾了起来,终于露出个笑模样。
马车走了两天,为节省时间又就近到埠头乘船。顺风顺水地刚行了半个时辰,秦纠便扶着墙匆匆跑进船舱角落的盥洗室,抱着一只木桶不住地呕出酸水,待这阵反胃感终于消停下去,他捧了几把清水漱口,再走回去时已是脚步虚浮、面色苍白。
闻灼从严恪的房间出来,轻轻把门阖上,严恪方才吃完药,已经睡着了。他探头朝隔壁看了看,只见秦纠闭着眼,恹恹地歪坐在床边,脸上毫无血色。闻灼皱眉走进去,“还是很难受么?”
“好些了,刚给自己扎了几针,已不至于反胃作呕。”秦纠声音低弱地回答。
他们二人相识多年,闻灼却也是今日才知晓,秦纠竟会晕船。闻灼把手里拿着的小陶罐递了过去,“槐花蜜酿的青梅,你拿去吃。”
秦纠接了,拈出一颗青梅含在嘴里,酸甜正好,他不由得挑眉问道:“这是你自己亲手做的吧,全都给我?”闻灼身上染着一股子熟悉的药味,显然刚从严恪的房间出来,这罐青梅想来是给那人喝药后去除嘴里的苦涩味用的。
闻灼点头,“我带了几罐,不够的话再做些就是了。”
秦纠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沉声道:“你就那么喜欢他?”
秦纠并不眼盲,也自认对闻灼算得上了解,那天在医馆给严恪试药施针时,他便察觉到闻灼对严恪的关切,同行的这些日子,闻灼于细微处的体贴在意,看向严恪的眼神,这两人之间的默契和氛围,虽没有刻意地张扬外露,秦纠却也看的分明,更印证了心里那个隐约的猜想。他有些惊讶,而后是困惑,在他认识的人中,再没有比闻灼更精明通透的了,而闻灼竟会对一个阔别多年后才再次见到、相处不过几个月的故人这样深情款款,那人若是褚晟便罢了,却偏偏是严恪。
这话问的有些唐突了,可闻灼与秦纠相熟这么久,早已知悉秦纠的脾性向来是直来直往、从不会遮掩作伪,因而闻灼并未感到尴尬或是恼怒。
“我确实很喜欢他,往后会更加喜欢,不然要如何同他过一辈子。”闻灼轻笑了一声,调侃道,“等哪日你有了意中人,就能明白我的心情了。”
“算了吧,我并不想明白,”于秦纠而言,天下间最有趣的事钻研医术、摆弄银针,除了病患和许染、闻灼那几位亲友,旁的人事物并不值得花费心力,秦纠把那只装着青梅果脯的陶罐收好,幽幽地道,“严大哥的内伤已有恢复的迹象,但还需继续调养,你放心,他会长命百岁的。”《$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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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南都曾是高祖皇帝行宫所在,行宫建在城北的半山间,外墙巍峨高嵩,内里却是粉墙黛瓦的院落和简约清凉的竹屋茅舍,山石修竹浅溪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便好似隐居之人的世外桃源一般。高祖于此地病逝,往后历任皇帝也再不曾驾临南都,行宫随之荒废。南都是背山临水的河滨之城,南北俱有山岭环抱,山谷及矮岭四季温暖,水气充沛,因而盛产蚕丝茶叶,兼之大江横贯而过,借着航运的便利,常有客商聚集于此。
闻灼从前跟着舅舅到过南都,下船后,在埠头租了一架载行李的马车,直接去往那时所住的八方客栈——那里是南都最大的客栈,来往的商人贩夫众多,他们这一行人才更不会引人注意。
时辰尚早,客栈柜上却已有许多人在排队登记入住,门厅角落放有座半人高的铜炉,里面燃着沉香,浓郁的烟气直直地从炉顶小孔散出。一刻钟后才轮到闻灼他们,交付银钱后领了各自的门牌,载行李的马车停在后院,需客栈伙计卸下行李后,再给他们送去,排在他们前面的住客不少,想来行李要稍晚些时候才能送上去。
订下的两间客房都在顶层,带路的伙计说着带本地语调的官话,每句话的尾音总拐着弯地往下沉,他正利索地向他们介绍客栈里点菜吃饭需如何安排,要洗漱用的热水该找谁去准备,屋里的物件用品缺了坏了又如何处理。走到三楼时,挨着楼梯口的那间客房里忽地传出怒喝,接着是“碰碰”的响声,像是有人在用力拍桌子。
伙计微微皱眉,抱歉地道:“劳烦各位稍等,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间客房的门半开着,他过去敲了两下,朗声询问:“客官,请问有什么吩咐?”
里面的人没有回答,却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是个身量魁梧的男人,脸上蓄着浓密的黑髯,此时双目瞪大,显然是含着怒气,右手还拽着一个年轻的圆脸伙计的衣领,那圆脸伙计神情茫然失措,看着他站在门口,讷讷地喊了一声“哥”。
带路的伙计见状,立即上前把圆脸伙计的衣领从男人手里解救出来,他把圆脸伙计护到身后,正色道:“客官,你这是作什么?”
魁梧男人指着屋内桌上的食盒,粗生粗气地道:“俺都跟这小伙儿说多少回了,俺不能吃香菜,吃了胃受不住,让他把那俩菜给换了,可他木愣愣地也不知道在那儿嘀咕啥,好说歹说也没给换,就这俺能不生气?”
“实在抱歉,阿符他刚入行不久,许是一时没明白客官你的意思,”带路的伙计把食盒提出来,“会尽快重做一份送过来,这次保证半点香菜都不会有。客官可还有其他忌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