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刀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陈杂

作者:陈杂  录入:12-07

  待刑阮进来添了第二回茶水,皇帝才叫他平身。
  “若非派人去‘请’,恐怕你也不会主动来见朕。”皇帝的语气如常,听不出情绪。
  赵巽道:“臣弟只是打算先到相爷府,问候过二位长辈,稍后再来向皇兄请罪。”
  “你还知道要来请罪。”皇帝看了赵巽一眼,“那你说说,你错在何处。”
  赵巽又跪下了,略低着头,腰背却挺地笔直,“未经准许,擅自离开封地,有违法度。且因自己筹谋不周全,牵连既明和秦大夫他们无辜受罪,更是不该。”
  皇帝点了点头,“既然知错,今后就改了你那自作主张的心思和任性的脾气,好好做你的王爷。”
  赵巽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如果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才称得上是好王爷,那我不做也罢。”
  “你说什么?”皇帝沉着脸色,冷声道,“这就是你反省的态度?”
  赵巽不吭声。
  “原以为你在南都受过伤、吃了教训,能因此有所长进,现在看来是朕想错了。再不治治你这别扭的脾性,将来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皇帝心底按捺的怒火彻底爆发,当即唤刑阮,“去,把那瓶里的枝条取出来。”
  书房旁侧的百宝格上,陈列着一方黑漆描金云蝠纹提匣和一只青瓷瓶。瓶里插的是几枝编成平结的结香枝条,有三指粗、比手臂略长,极其柔韧坚致。这结香枝条不单为了装饰,更作“家法”之用:彼时皇帝仍是储君,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醉后在席间说出“非闻家小姐不娶”的浑话,流言蜚语很快在京中暗暗传开,损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先帝得知此事,当即传他到书房,命他跪着将《口铭》背诵一遍。他酒醒后自知言行有失,心内已十分不安,此时念着“情莫多妄,口莫多言。勿谓何有,积怨致咎……”的警句,更觉懊悔。等他背完,先帝左右看看,马鞭太利、镇尺太钝,唯有瓶里的结香枝条正合适,便用这枝条狠狠抽了他一顿,又立即撵他去闻府登门赔礼道歉,此事才算完。之后隔些时日就替换新的结香枝条到瓶里,逐渐成了延续下来的习惯。
  今日皇帝着实恼火于赵巽的态度,打定主意要动“家法”了。
  刑阮心里为难,一时没有动作。
  皇帝撂了笔,喝道:“要朕来动手?!”
  刑阮不敢再犹豫,取出枝条,半跪在赵巽身侧,低声问:“王爷的伤在何处?”
  赵巽摇头,“已经无碍,多谢。”
  刑阮站到赵巽背后,叹息道:“属下得罪了。”
  三人都不再言语,书房内只有枝条挥动的破空声和抽打在身上的闷响。
  到第二十下,刑阮瞧了瞧皇帝的神情,试探地道:“再继续下去,恐怕王爷背上的伤口又要裂开了……”
  其实刑阮动手时一直留意着赵巽的反应,第二下落在右肩胛上方时,发觉他呼吸蓦地变重,猜测之前受的伤就在那儿,于是特地避开了。提及赵巽的伤,也只为找一个停手的理由。毕竟若是真打狠了,最心疼的还是皇帝。
  果然,皇帝叫了停,让刑阮去传太医院的洪院使。
  皇帝走上前把赵巽拉起来,问道:“肯好好和朕说话了么?”
  赵巽仍低垂着头,“我不知皇兄想听什么话。”
  “还没挨够打?”皇帝伸手拨了拨赵巽的下颌,让他抬起头,“朕想听实话。你对朕有什么不满,你究竟想要什么?”
  “没有不满,只是痛恨自己诸多不足,比不上旁人。”
  “胡说!”皇帝皱眉道,“从小到大你哪一样不是同朕学的,哪里就被旁人比下去了。”
  “若皇兄真这样想,为何信任倚重旁人也不信我。”赵巽纠结了两年的心思,总算当面问出口。
  赵巽是落地便没了母妃,而先帝励精图治,分不出心力与这个意外而得的幺子相处,以至他对父皇敬重有余而亲近不足。唯独这一个兄长,事事上心、处处关切。从记事时起赵巽就晓得,他的兄长是世间待他最好最好的人,年岁渐长,赵巽便下定决心要成为兄长的臂膀,为兄长分忧解难。怎料同辈人之中,皇帝委任这个、倚重那个,却让赵巽在封地做了两年的闲散王爷。拳拳之心被冷落至此,赵巽委屈又不甘,誓要做出一番成绩来证明自己,故而有了冒险去往南都引出残党主家的事。
  皇帝这才明白赵巽的曲折心思,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你我是至亲兄弟,你不需要凭任何事来赢得我的信任,我也从未把你与旁人比较。”
  赵巽瞬间红了眼眶,再多的情绪都因这一句“至亲兄弟”而尽数释然。
  “皇兄,我不想回封地做闲散王爷。”赵巽的声音有些发紧,语气却极认真地道,“让我为你办事,我定能做好。”
  皇帝沉默。
  赵巽又要跪下,却被皇帝一把拽住了。
  皇帝紧握住赵巽的手腕,“你想清楚,身为亲王一旦参与朝政,你就不再似从前自由,无数眼睛看着你,无数口舌议论你,做成了事情是理所应当,做不成你头一个受罚。朝野上下形形色色的人,从不缺你厌恶至极的虚伪嘴脸,而你必须同他们周旋来往。若是到了不得已的境地,甚至连我也未必能够出面维护你,届时你又会受多少委屈……我知道你的能力足以胜任,但你实在不必受这种罪。”
  “兄长心疼我,不忍我受苦受累,可兄长所承担的比这多十倍百倍,又有谁来心疼兄长呢?”赵巽眼中含着泪,低头哽咽道,“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求兄长成全。”
  皇帝看赵巽这模样,即使万般不忍不愿,也再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彻查残党势力之事就交由你去办,先从京城开始悄悄清理,待掌握了更多确切信息,你再带人动身南下,将蛰伏的残党尽数剿除。”皇帝加重了语气,提醒道,“你记好了,不论发生任何情况,绝不许瞒着我,更不许再拿你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赵巽得偿所愿,忙擦了眼泪谢恩,又问起是否已有主家的下落。
  此时书房门口传来刑阮的声音,“启禀陛下,洪院使到了。”
  “请他进来。”皇帝说道,“这些容后再议,先让洪院使给你看看伤。”
  赵巽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找秦大夫就行。”
  洪院使在太医院供职二十余年,一直为皇帝和赵巽请脉诊病,他老人家的嘴皮子和医术一样厉害,被他看见赵巽这新伤叠旧伤的情况,免不了要好好教育赵巽一番。
  皇帝知道赵巽不想听那些唠叨,仍是请了洪院使进来,意在让赵巽长记性,却一时忘了赵巽背上的新伤是自己令人抽出来的。
  结果兄弟两个谁都没躲过去,在洪院使责备的眼神中,老老实实地接受他老人家的唠叨。《$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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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潮归人不归

  今日天气不好,云雾沉重,即使白日正午的时候,也是一派昏暗。黑云和海浪翻涌地更加猛烈,水天交接处裂开一道电光,随之雷声轰鸣,连落下的雨水似乎也带着咸腥的气味。湾岛连绵耸峙的峭壁能够将滔天海浪阻隔开,却拦不住雷鸣和雨声。
  迟怀就是在此时醒转过来。那惊雷仿佛炸在耳边,令他头痛欲裂,心口处沉闷非常,恍惚间以为还是当年逃脱围剿后伤重昏迷的时候。
  不对,迟禄已经死了,是他亲眼看着迟禄在面前咽气。意识回笼,他想起来了:他取代迟禄成为了新任主家,决定利用赵小王爷打开行宫地底宝库,不曾想最后关头竟被那个叫闻灼的小子摆了一道,计划落空,原倾等人护送着他匆忙撤离。还未离开南都城,迟怀便因为旧疾复发陷入昏噩的状态,直至此时终于清醒,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迟怀试图唤人,张口却只能发出低哑的气声,反而短促地咳嗽起来。
  立即有人推门进屋,惊喜地道:“您醒了!”
  迟怀凝神看清来人的面容,认出是经常跟随原倾办事的陈佺,这才略放下防备心。
  陈佺斟了半杯温热的参茶,小心服侍迟怀喝完。
  过了好一会儿,迟怀心闷气短的症状缓和,才有气力说话:“这是哪儿?”
  陈佺扶着他靠坐在床头,答道:“湾岛船坞,这里位置隐秘,目前仍很安全。”
  迟怀顿时皱起眉头,“你们是怎么避开朝廷追截,把我带到这里。”
  身份完全暴露的情况下,朝廷皇城司轻易就能追查到他们的行踪,仅凭原倾他们三十余人,要带迟怀离开南都城已是困难重重,更遑论到这千里之遥的湾岛,其中必定另有缘由。
  “当时您因病昏迷,皇城司在城门严防死守,又暗中搜城,我们躲藏滞留了好些时日。是原师兄设计引开皇城司注意,我们才得以出城,一路上却再未遭遇追截。”陈佺见迟怀的脸色依旧苍白疲惫,劝道,“汤药一直备着,属下去端来。”
  “不必,吃了也是无用。”迟怀闷声咳嗽了一阵,又问道,“原倾人呢?”
  “属下不知。”陈佺面露担忧,“原师兄交代我们离开南都后直奔湾岛,之后就全然断了联系。”
  屋外风雨愈发急促,雷声滚滚。
  迟怀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忽然说道:“船已经试航过了?情况如何?”
  “是,两次试航都还算顺利。”
  “那就好,”迟怀缓缓点头,“湾岛远僻,但终归不可久留,尽早把一应事宜安排妥当,做好随时起航的准备。”
  陈佺一愣,脱口而出问道:“不等原师兄回来?”
  迟怀抬眼,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原倾不来,我们就走不得了么?”
  陈佺自知失言,连忙跪下告罪。
  沉默半晌,迟怀才摆手示意他起来,接着道:“去找人制一面旗帜,黑底,旗上用彩线绣一丈高的毕方(1)。待这旗帜制成了,我们就离开。”
  这般规格的绣旗,现在找绣匠赶制,最快也得下个月才能完成。若迟怀真的想尽早离开,又怎会命人去做如此耗时且不必要的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借此事拖延时日,以等待原倾归来。
  陈佺领会了其中的用意,颔首道:“属下明白。”
  连绵的雨期终于过去,日头跃出海面,晨风渐暖,浪潮和缓地冲刷着海岸滩涂,沙鸥随潮而翔。
  船坞东侧的瞭望塔内,迟怀坐在轮椅上,用一架单筒望远镜看向海岸,陈佺则在不远处与另几人低声交谈。
  从瞭望塔看去,岸边两艘楼船缓缓入海,风鼓满帆,船底排开巨大的白浪。它们将驶向更遥远的海域,经历更复杂的海况,这是第三次试航,最后的检验。
  风不停翻扯着迟怀的袖口袍角,他瘦削的脸依旧苍白,目光却明亮矍铄,脸上甚至带着笑意,全神贯注于那渐远的楼船。
  一件狐皮氅裘蓦地盖在他膝上。
  迟怀伸手推了一下,“说了我不冷。”
  “你大病初愈,不能再受凉。陈佺平时行事稳妥,但不分轻重一味地顺着你的意,真该教训。”
  迟怀转头,便见身后说话的人正是数月杳无音信的原倾。
  原倾为迟怀把氅裘掖好,又道:“听陈佺说,你这些日子都没有吃药。”
  迟怀冷哼:“怎么,也打算教训我?”
  “不敢,只是担心。”原倾语气诚恳。
  “……”迟怀移开视线,问道,“那些人全都被清理干净了?”
  他指的是摄政王旧部隐匿在各处的势力。
  “京畿周边都已清理,至于剩下那些,顺藤摸瓜,早晚的事。”原倾这两个月便是协助皇城司完成此事。
  迟怀听了,没有丝毫情绪变化。一则他已猜到这就是朝廷放弃追截自己的条件,二则摄政王旧部势力如今对他而言并无任何意义。只是仍有一事不明。
  “那时被困于南都城,皇城司完全可以将我们全部擒住,为何要接受这个条件?是谁说服了皇帝?”
  原倾微笑,“在地底宝库门前你还提到过他,怎的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迟怀皱着眉,疑惑道:“虞岺?”
  “他让我代为转达,多谢当年搭救之恩。”
  当年,摄政王初掌军政大权,皇室及朝堂上下不满其行事专断僭越的人不在少数,便不断有陈述摄政王罪责、请求将其罢黜的谏书送呈至太后和幼主手中。摄政王自然不会容忍此种行径,当即把参与上书的一批官员下狱,并令株连五服以内亲族,而滁州闻氏族人亦受牵连。虞岺为救姐姐姐夫一家,进京向世交家族寻求帮助,然而彼时境况之下人人自危,又哪里有能耐说动摄政王改变主意。“若是兰漳郡主出面,或许还有一线希望。”那世交长辈如此说道。只是兰漳郡主向来深居简出不问外事,虞岺递呈至郡主府的帖子也一概被退回,要请她出面谈何容易。
  正当虞岺陷入绝望之时,却有一位年轻公子找上门来,虞岺对他仍有印象:数月前摄政王率百官赴具茨山祭拜轩辕黄帝,下榻的府邸正是由虞家所修建,虞岺跟着父亲忙前忙后地打点一应事宜,偶然见这位年轻公子倚着假山,面色不佳、喘息艰难。虞岺上前匆匆把他扶进厢房,大夫诊断出是花粉引起的枯草热之症。有大夫看顾,虞岺回去继续做事,却留了心在假山附近仔细察看,早春时节园内栽种的各类花仍未开放,唯有路边所植的柏木开了花,似麦粒大小的花缀满枝梢,不起眼却能随风播撒无数粉尘,虞岺便交代园丁把柏木上的花枝尽数剪除。第二日虞岺随家人迁往别院,直至摄政王一行人离开具茨。此时在京城再会,虞岺才得知,那位年轻公子即是兰漳郡主之子。迟怀没有浪费口舌说些客套话,问清楚了虞岺递帖子的目的,很快就有了主意,他让虞岺回滁州去寻一尊青玉麒麟,之后的事放心交给他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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