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踮脚一瞧,铺子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比赶庙会还热闹。
二宝把牵引绳收到最短,捋了捋狗子炸起的背毛,疑惑地说:“怎么回事,大家的消息这么灵通吗?”
卫兵摇头:“不应该。”
此时二宝看到了人群里的巡逻兵,瞬间大惊失色,“糟了,他们要撞我的门,快拦一下!”
“这就是你的铺面?”卫兵立即敲锣制止,“弟兄几个先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巡逻兵停住,跟卫兵和二宝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是谁先问的问题,就听卫兵和铁匠一齐回答,一边说的是二宝的功劳,一边说的是二宝的罪责。
二宝更疑惑了,“我什么时候偷盗官窖了?”
铁匠说:“昨天大家可都看到了,你拉了一整车的冰回来!”
二宝辩解,铁匠却一口咬定他不可能下得了冰洞,因为乌孜断崖下的怪物存在一年多了,之前去的人全都杳无音讯,怎么偏他特殊?要想让大家相信,除非他领大家再去一次。
无须二宝反驳,卫兵先说话了:“你是哪个?既然知道那边危险,什么居心要大家伙儿都跟着走这一趟?小老板能回来是侥幸,其余人谁也不准去!”
铁匠说:“那他偷盗官窖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卫兵反问:“你亲眼看见的?”
铁匠说:“没亲眼看见也跟亲眼看见差不多,除了官窖他还能上哪儿弄一车冰?”
这番话都是王记老板教给他的,他觉得有道理才敢这么横。谁知卫兵不买他的账,反而训斥道:“好大的胆子!官窖的储冰有没有少,你倒比衙门更清楚了?小老板说乌孜断崖下有冰洞,衙门马上就会派人去查,等查出来不属实你再嚷嚷也不迟。”
这么一来,巡逻兵们多了个心眼儿,跟卫兵和二宝仔细确认了好几遍,最后又再三质问铁匠到底有没有诬告。
铁匠心里开始打鼓,扭头去看王记老板,王记老板却在这时候别开了视线,好像完全没瞧见他似的。
铁匠暗骂姓王的不仗义,不该装死的时候装死。他没辙,只能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还说二宝是恶意储冰,想等到夏天官窖储量不足的时候拿出来高价私卖。
二宝都被他给气笑了,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加上邱冷峻一直在挣扎,就直接摆摆手说:“清者自清,官爷们还是回衙门里好好查查官窖有没有被盗吧!”
铁匠说:“不行!要回去也得先把你押回去,谁知道一来一回的工夫你会不会趁机跑了。”
二宝说:“我跑什么呀,我店还在这儿呢。”
铁匠掐住了话茬,高声喊道:“对头!你这店里到底有什么古怪,自己没在,门却从里面反锁了?谁都知道你家没有别的伙计!”
经他一嚷,巡逻兵也想起了这档子事,看向二宝的眼神回到了最初的质疑。二宝实在无力多说,干脆邀请他们进店坐坐,想查什么随便查。
门旁的盆栽底下压了一把铁片,二宝把铁片抽出来,伸进门缝里勾动门闩。
门闩一点一点移向一侧,发出了哐里哐当的声响,就像战场上的鼓点一样,牢牢抓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巡逻兵们没放松,卫兵也跟着莫名紧张。铁匠生怕铺子里没问题,眼睛便直勾勾地盯着二宝的动作。就连二宝的狗子邱冷峻都张开了爪子,焦躁地等待门开的一瞬。
二宝心想,你们到底在期待什么?
然而就在他推开一条门缝的瞬间,所见光景差点叫他吓破了心脏。
哐当一下,二宝把门重新摔上了。
“哈哈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二宝把狗绳悄没声地放出一段,挠挠头,“要么还是先回衙门查看一下官窖吧,毕竟毫无根据就搜查店铺会影响我的声誉。”
铁匠站出来说:“你铺子里肯定有猫腻!”
二宝涨红了脸,“没有!”
铁匠:“有!!”
二宝:“汪!!”
瞧瞧,这小老板气急败坏学狗咬人了。
人群里不乏接受过二宝免费冰的商户,但没人会在这关头替他说话,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人群后头那个趁机起哄的是谁,二宝看都不用看,也不稀得去辩驳。
巡逻兵急性子,要求二宝立即打开门,二宝眼神求助陪他一起来的卫兵,卫兵却没法偏袒他,也跟着劝他让开。
可他怎么让?
屋里头那个本该躺尸的家伙正大剌剌坐在正中央的桌子上呢,手里还把玩着给他开膛用的手术刀。
铁匠见状更加确信二宝这是心虚了,对着众人怂恿起来:“他家铺子有问题,有赃物,大家一起帮忙冲进去,抓他个现行!”
二宝拉着邱冷峻堵在门前,“铁匠!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诬陷我!”
铁匠说:“是不是诬陷一查就知道了!”
卫兵似乎也在动摇,毕竟二宝的表现不太正常。他说:“小老板,既然我们已经来了,就顺道查一查吧,没问题的话也好给你明证。”
二宝嗫嚅:“我……”
二宝意识到这是一个死局。银子底下尚且可以打官码辨别,冰上打码没意义啊。除非巡逻兵们撤回去查官窖有没有被盗,否则他就没法自证清白。
铁匠这样做纯属借机发泄,查出了问题他自然高兴,就算查不出来,全人杂货铺的名声也已经受了损伤,反正都于他有利。
稍稍一琢磨,二宝干脆不反驳了,“好!你说我偷盗官窖,我含冤认了!但我的冰一运回来就分给了你,这个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是主谋,你就是从犯!”
铁匠顿时笑出声,“我是从犯?我要是从犯我还举报你?你可真能掰扯!”
二宝说:“你敢否认拿了我的冰?”
铁匠说:“我只拿了你一小盒而已,那是你送给我的!而且在场的街坊四邻谁没分到,难道大家都是从犯?”
二宝说:“呸!明明就你一个人分走了我一整箱,现在又想诬赖大家?”
铁匠急了,左看右看没一个人搭腔,气得大骂:“你们瞎啦还是聋啦,都自己说说有没有拿他的冰,别当孙子!”
然而谁也不想蹚这浑水,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摇头不认。
巡逻兵说:“铁匠,到底怎么回事?”
铁匠狗急跳墙,“他们要是没拿我也没拿!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拿了?”
二宝说:“你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偷盗?我说官爷们先回去查官窖,你非要求把我一起押走,行啊,那也得把你这从犯押走,不然你跑了怎么办!”
铁匠扣给二宝的帽子被反扣了回来,气得脑袋冒烟,解释不来就指着二宝不停咒骂。
二宝说:“骂我没用,现在你要是能证明没拿我一箱冰,我立刻证明冰不是官窖的。诬告只需一张嘴,你却是置我于死地啊铁匠大哥!”
巡逻兵见铁匠出尔反尔已经有意见了,逼着铁匠说实话,围观群众也纷纷指责铁匠。铁匠想溜,却被人从后头推了一把,直直朝二宝撞了过去。
就在距离二宝的鼻梁只剩一掌宽的距离时,铁匠嗷地嚎了起来,宰羊似的大嗓门震得人耳朵一阵嗡嗡。
仔细一瞧,原来是二宝的狗子咬住了他的手腕。
邱冷峻目光凌厉,不肯放松,巡逻兵们立即拔出兵器要对付伤人的狗。二宝急了,喝令邱冷峻松口,把它护在身后。
这下二宝就理亏了,铁匠的手腕已经被咬出了血。
铁匠趁机卖惨,“我的手,好痛啊!你们还管不管,杂货铺老板放狗咬人了呀!”
巡逻兵也有些无奈,对二宝说:“纵狗行凶按律例要羁押的,小老板还是跟我们走吧,要真是有冤屈,到了衙门跟大人说清楚也好!”
二宝急道:“我要是能治好他呢?”
有人替二宝说话:“就让小老板试试吧,能治好不就两全其美了嘛!”
一群人附和:“对呀对呀,要不是铁匠先扑上去,小老板的狗也不会咬他,狗不护主还能算是好狗吗?”
卫兵有心向着二宝,顺势开口:“那就这么办,小老板要是能治好铁匠,这事就当没发生过。铁匠,能不能各退这一步?”
铁匠不大乐意,毕竟挨咬的是他,疼都疼了。但舆论当前他也不能太逆大流,否则显得自己咄咄逼人,反倒不占理了。
铁匠一点头,二宝就知道事情好解决了。
他的“能量弹”包治百病,区区两三个狗牙印算什么。
二宝松了口气,结果一摸兜,糟糕,出门时根本没带“能量弹”!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得开门?这不白忙活嘛!
短短瞬间,二宝的脑海里冒出了许多个问题。
开门之后诈尸的家伙会做什么?要是暴露了自己能起死回生的秘密可怎么办?
再者,上报给官家的时候明明说捡回来的是尸体,现在变成活人了,怎么解释自己没撒谎?万一官爷们不信,那偷盗官窖的事不就更难解释了?
二宝磨磨蹭蹭往门缝里瞅,恰瞅见诈尸的家伙也在盯着门缝,还饶有兴味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他手肘架在黄老三的脑袋顶上,一把小刀在指尖转得像陀螺,俨然是个练家子。
最主要是黄老三和灰老大的态度,它俩在男人面前竟然怂成了这样?
二宝的手扶上门环,内心经历着挣扎。
开还是不开?
视线一撞上,二宝腾地一下就被男人侵略性极强的目光逼退了。
不能开。二宝心想。
“怎么回事,耽搁什么哪?”巡逻兵等不及了。
卫兵也催促:“小老板赶紧的吧,弟兄们还要接着巡逻的。”
二宝支吾:“我……这个……”
5、5. 化解(修改)
考虑再三,二宝还是退了回来。
他走下台阶,面带沮丧,“对不住,我办不到。今天只要这扇门打开了,不管我有没有偷盗官窖都会落下嫌疑,以后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巡逻兵说:“那行,直接跟我们走一趟吧。”
二宝又道:“先听我说完!我的狗忠心护主咬了人,错不在它,在我,我负全责。铁匠大哥虽然以重罪诬陷我,我却不能眼看他受伤不管。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以伤换伤了。”
大家都没听过以伤换伤的说法,正好方便了二宝胡诌。
他解释说:“就字面意思,用自己受伤来换伤者康复。这是医者大忌,因为成不成功全看天意,但愿老天能看到我的赤诚之心吧。”
二宝说着唰地拔了巡逻兵的兵器。
巡逻兵当即戒备,上前就要拿住二宝,幸好卫兵拦住了他们,对二宝说:“小老板,别干傻事,放下兵器。”
二宝笑笑,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一滴滴流了下来,众人一片惊呼。
“太冲动了呀小老板,这法子一听就像是江湖骗子拿来诓人的,你真敢试啊!”
“天哪,我看着怎么有点头晕?铁匠只是被咬破了点皮,为他这样不至于的!”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小老板也是没办法了。”
……
围观者开始同情二宝,二宝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半。
他说:“大家不要担心,要是二宝今天失血过多死在当场,就当官窖真是我偷的,赎罪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说:“就算要换,你也不用划这么深呀,看着都疼人。孩子,听大家一句劝,赶紧包扎起来。”
二宝却摇摇头,“以伤换伤有讲究,换伤者必须比受伤者伤得更重。还有,这个法子是我们医道祖师爷开创的,只有医学世家的人才能行使,大家千万不要尝试。”
最后,二宝补上关键一句:“铁匠大哥,我的狗咬了你,真对不起!”
不等铁匠反应,二宝就把他拉到跟前,用自己的手腕盖住了他的伤口。
温热的血液爬上了粗糙的皮肤,铁匠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二宝此举到底有什么用意。
二宝当然有自己的用意。
这招叫做明修苦肉计,暗渡救命血。
旁人哪知道二宝的血能快速愈合伤口,等看见二宝移开手腕,铁匠的伤口真的消失了时,全都张大了嘴巴。
铁匠比他们更吃惊,擦干净手腕,难以相信狗咬出来的几个窟窿眼儿已经全长合了,一点痕迹都不剩。
他想起平时来二宝店里做整形美体的那些女人,似乎从没见谁是虚弱走出的,难不成二宝真会什么妖术?
不禁毛骨悚然,说不出话来了。
二宝的血能治别人的伤口,自己的伤口自然也能快速复原,他怕暴露就急忙用袖子包住手腕,还适时晕了一下。
别人把他搀扶站稳,他说:“我没关系,铁匠大哥怎么样了?”
有年长的妇人答道:“放心吧,你的诚意老天看到了!哎,可怜的孩子!”
风向大变,众人纷纷指责铁匠不厚道,把小老板逼到这步田地。更有相熟的连小老板平时是怎样对铁匠好的都说了出来,直接把二宝送到了光辉仁义的制高点,同时把铁匠送到了人性扭曲、道德沦丧的最低点。
巡逻兵自然和群众的看法高度一致,也不再要求查二宝的店铺了,对卫兵说:“还是你眼光毒,没看错人。弟兄们这就回吧,闹剧也该收场了。”
巡逻兵们准备撤退,同时朝铁匠投去了不满的眼神,警告他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谁知好巧不巧,这时候从二宝的铺子里传出了奇怪的咋呼声,一声尖锐像耗子,一声粗犷像老牛。紧接着还有成年人的脚步声,沉稳,缓慢,但很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