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的头皮都炸了。
毫无疑问,是屋里头那个看戏的不知足,故意给他出难题。
巡逻兵们折了回来,“小老板,不是说铺子里没人吗?刚才是什么动静?”
卫兵也有些不耐烦了,毕竟护了二宝半天,没被坦诚相待叫他隐隐恼火。他直接上前拉开二宝,“多说无用,还是进去看看吧!”
在二宝失去效力的阻拦声里,巡逻兵踹开了店门。
这一波三折实在太叫人好奇了,凑热闹的也跟着往台阶上挤,探着脑袋往屋里瞅。后头的人挤不进去就使劲儿推前面的人,可前面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在门口定住了脚步。
二宝也是一脑门的糊涂账,只能抱着自己的狗,认命似地闭上了眼。
“小老板?”卫兵突然喊了一声。
“啊?”二宝颤着音,等待着审讯。
“你家的黄牛和松鼠好像……在自杀。”卫兵说。
二宝唰地睁开眼睛,扒开众人,从大腿边缝儿里钻了进去。
嚯!他家的黄牛和松鼠在自杀!
那个诈尸的男人敞着胸怀,衣衫凌乱地坐在桌子上,手肘撑着一边膝盖,视线越过众人直直落到了二宝脸上。
他很显然慧眼识珠,知道二宝就是这家店的主人。
再看他的眼神,分明在等二宝接下来的解决方案。
真当看戏呢!
而在他上方的房梁上,黄牛和松鼠仿佛两块腌腊肉,一边一根绳套吊着脖颈儿。
二宝的脸色可比这位“诈尸先生”还惨白几分,吞吞吐吐地说:“没有啊,我家的黄牛和松鼠一向喜欢荡秋千,它们在荡秋千呢。”
卫兵说:“可是秋千绳是套在脖子上的吗?”
二宝点头,“当然了,这样更有利于锻炼肩颈啊。”
卫兵说:“可是它们的白眼已经翻起来了。”
二宝哈哈干笑,“怎么可能呢,那不是白眼,眼睛大就会有这样的困扰啦。不信啊,不信我叫它们给你做个凌空卷腹。”
指令一发出,可怜的黄牛和松鼠前后脚各自翻卷了一下肚皮。二宝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俩牲畜都还活着呢。
巡逻兵问二宝桌子上的男人是谁,二宝说是客人,来做心脏手术的。巡逻兵闻言有些不信,便踏进屋内问男人:“你是来做心脏手术的?”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眉尾一扬,朝二宝递了个眼色:我是吗?
二宝垂下脑袋:你倒是赶紧回答呀!
男人又递了一个眼色,仿佛在说:我为什么要帮你撒谎?
这时巡逻兵问了第二遍:“你到底是不是来做心脏手术的?”
二宝紧张得连脚趾都抠起来了,悄悄向这狗男人作揖,由于长时间急促且压抑地喘气甚至产生了窒息感。
但这狗男人还是没有回答。
就在众人都以为二宝说了假话的时候,男人走到了巡逻兵面前,撩开衣襟,露出了胸口的一条长疤。
众人再次骇然。
二宝没说假话,真的是心脏手术!
不得不承认,这样复杂的手术从来没人敢做,二宝不但敢做,做完之后病患居然还能活动自如,真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二宝医术高明,但二宝丝毫感觉不到快乐,只觉得心脏总算落回了胸腔,长长松了口气。
巡逻兵见了伤疤之后疑虑也就消了,招呼大家退出去,顺带帮二宝关上了门。“店里有人怎么不早说?搞得神神秘秘的。”
二宝胡诌:“客人做完手术之后就一直在手术室睡觉,我一下也给忘了。”
人群里乍然冒出一个声音:“既然客人在睡觉,那到底是谁反锁的门?”
二宝翻着白眼,心想你还来?!
他在心底用“优雅文明”的措辞把这捏着嗓子故意挑事的王记问候了三百八十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就叹了口气说:“看来瞒不住了,那好,我就告诉你们真相吧。”
真相一出口,大家都震惊了。
卫兵难以置信地重复他的话:“你家的黄牛和松鼠都经过训练,只要你不在家它们就会反锁店门,防止有人擅闯?”
二宝点头:“要再确认一遍吗?”
门又被打开,挂在房梁上的黄牛和松鼠抽搐着,已经开始口吐白沫。
二宝嗷地一嗓子扑过去,在那男人好整以暇的目光里爬上桌子,解开绳套,然后硬着头皮继续演戏。
“嗨呀呀,今天差不多够量了叭,明天再练好不好?好啊?好好,那下来之后给官爷们表演一下平时训练的技能哈。”
就这么糊弄着解救了俩牲畜。
黄牛身残志坚,爬起来用牛蹄子捶上了房门,然后顶住门闩,噌,锃,噌,锃……
……还真是耍得一手好门闩。
家养的黄牛这么有灵性,平生头一次见,看热闹的人由最先的震惊转变为惊喜,继而欢声笑语充盈起来,其中也夹杂着抚掌叫好的,还让松鼠也来一段。
二宝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但凡自己坚强、勇敢、明智一点,也不至于叫自家牲畜受这个委屈。
等着瞧,收拾不了旁人,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狗男人?不管他生前什么来历,现在是在自己的地盘,地头蛇还能叫小蚯蚓给欺负了?
众人陆续散了,铁匠也想散,却被二宝挡住去路。
二宝说:“官爷们打算就这么放他回去?”
巡逻兵问:“还待怎的?”
二宝叉着腰说:“今天这门到底还是打开了,以后旁人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揣度我,要是没个交代,我的生意真就没法做了!”
卫兵明白了二宝的意思,对巡逻兵说:“这个铁匠无凭无据当众诬告好人,亏得小老板刚向衙门无私上报了一个大冰洞,扭头就蒙受了这样的冤屈。”
于是乎,巡逻兵们拿下了铁匠,要带回去交给大人治罪。铁匠吱哇乱叫,喊王记老板帮他说话。王记老板哪有这等面子?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蹿没影了。
闹了这么一场,卫兵多少对二宝有所愧疚,加上看黄牛表演看得忘我了,完事之后也没想起来问一问尸体的事。
等到安静下来,二宝劫后余生般地关死了店门,挂牌歇业半天。
他已经准备好了。
小蚯蚓,接炮吧!
地头蛇于是凶狠转身,凶狠开口:“狗……???!!!”
后续的都被堵了回来。
一把凉飕飕的手术刀正抵在他喉管处。
“小子,你是什么人?”
6、6. 藏弓(修改)
二宝的小脑袋瓜不算太灵光,琢磨大喊救命和喉管被切开这两件事哪一件会先发生。没等琢磨完,对方就不耐烦了。
“说话!”
二宝一个激灵,答道:“我不是什么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板,我给你换了颗心脏把你救活了!”
男人并不相信二宝,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问道:“现在是哪年?距离神机被毁多久了?”
二宝说:“一年多了。”
男人又问:“新君是谁?”
二宝说:“你指慧人国新君吗?”
男人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手里的小刀也把二宝的皮肤抵得凹陷,再多用一毫的力气就能叫二宝见血。
他的声调添了几分危险意味,说道:“慧人国?六国早已统一,改国号为族号,哪来的慧人国之说?!”
二宝急得大喊:“说错了,是慧人族,慧人族!”
话音一落,二宝就察觉到男人稍稍放松了,又听见他说:“多少将士战死沙场才换来了六国统一,你等坐享其成之辈反倒随随便便就说错,把将士们的牺牲置于何处了?”
二宝不吭声,几乎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家伙十拿九稳就是死在某场战事里的士兵,保不齐是中央七军的成员。
众所周知,中央七军直属慧人君主掌管,是统一六国时的中坚力量。且不管士兵们对战争持有什么态度,对君主的忠诚度是百分百的。
据说在“诛暴”行动中,几个护卫暴君的战士用自己的身体围成了肉盾,直到被火油枪扫射,烧成了干尸也还直挺挺站着。
二宝心里叹气。
保家卫国,忠君爱国,这是战士的本职。
左右人家都已经为一统天下事业牺牲了,再退回去称呼六族为六国,可不就磨灭了人家的贡献么。搁谁谁不生气。
既然有情可原,二宝就主动答道:“新任主君是恒文帝。那位渊武帝不是不爱美人专爱打仗么,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就只能由弟弟继位了。”
“恒文帝?”男人的语气耐人寻味。
二宝说:“对,据说是渊武帝唯一的弟弟,但性格天差地别,一点都不像他哥哥那样残暴。咱们现在是六王联治政策,百姓们拥戴圣主,所以私下里会喊他‘六国共主’……”
等等。
二宝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问的是“新君是谁”,也就是说,他知道那个暴君渊武帝已经死了,他不是六国混战时阵亡的,而是在“诛暴”行动大获全胜之后死的!
一个拥护六国统一决策的人,一个死在了渊武帝后头的人,一个复活之后还关心新君是谁的人,他的身份……
不会是暴君……
身边的亲信叭!!
二宝惊恐地望向男人。
果然,对方也在盯着他。
二宝觉得自己的脸皮上被浇了一瓢热水,滚烫滚烫,然后有一把小刀凉飕飕地落下,嗤啦,嗤啦,把他的猪毛刮得干干净净。
二宝小心翼翼地吞咽,问道:“你是中央七军的士兵吗?你是在‘诛暴’行动中死掉的吗?那你来自第几军?”
吃打不吃记地问完三个问题,二宝把手背到了身后,试图趁对方不留神时拉开门闩。
这可能是他唯一的逃生机会。
谁知这男人脸色又变了,不仅没发难,还笑吟吟地答了话:“是,不过我只是第五军里的一个火头军,负责做饭的。”
火头军么?
那不算亲信。
二宝正思索火头军的报复心重不重,会不会因为自己骂了渊武帝是暴君而杀人泄愤,眼前倏地一花,后背就从门板上离开了。
“不要杀我!”二宝被推出去几步,捂着眼睛大喊,“给你换的心脏权当免费送了,手术费你还是得交的,不能杀我!”
“二宝小心!”
“吱!!!”
“啊!!!”
二宝脚底下一软,把松鼠搓了个两周半,栽倒后又砸在了黄牛的肚子上。
黄牛当了半天的缩头乌龟,挨了这下不由哼哧出声,骂道:“叫你小心还砸我身上,我老牛早上喝的奶都要吐出来了!”
松鼠也骂:“一脚差点踩出屎!”
男人抬脚垫在二宝屁股上,悠了两下,心想这小屁股还挺圆润。他低低发笑,“死到临头还惦记着收钱,我怎么不知道进阎罗殿还要过路费的?”
二宝嘴硬,“你说不要肯定就是不要了呗,都来去两趟了。”
男人觑起眼睛,“你说什么?”
二宝:“没说什么……”
男人的手指灵活地耍着手术刀,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像是丝毫不介意这把小刀掉下来会扎进二宝的屁股里。
他说:“依你所言,我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只是换颗心脏就活了?小老板,你这家店铺卖的都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人,还不老实交代?”
二宝说:“我做的是正经生意,脏器修复、整形美体,听过吗?”
“我看是杀人越货,贩卖器官吧。”
“你胡说八道!我有营业执照的!”
一个小半天被污蔑两回,二宝气得不轻,朝松鼠使眼色:咱俩一起上,未必胜不了!
松鼠却悄悄摆手:不好不好,以多欺少。
二宝又朝黄牛使眼色:我偷袭,你佯攻!
黄牛却闭上眼睛:你说啥,我不懂。
二宝被这俩牲畜窝囊坏了,余光瞥见邱冷峻正从后方接近男人,心想着不愧是邱冷峻,关键时刻只有它靠谱。
二宝大喊一声:“邱冷峻,咬他!”
谁知邱冷峻并没有遵循指令,而是警惕地嗅了嗅男人的裤脚。
二宝张着嘴,“邱冷峻???”
松鼠和黄牛也一同吃惊。
要知道,邱冷峻这狗子虽然不听旁人的话,但从来不会违逆二宝的意思,二宝就是这世上唯一能制住它的人。
今天真是邪门了。
二宝气急败坏,“邱冷峻!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男人闻言大笑起来。他其实已经防备了,手术刀反握着,只要这畜生敢露出凶牙,他就有把握在瞬间割喉取命。
没想到这畜生挺识相。
“小老板,连畜生都怕我,你还磨蹭什么?”
二宝哑口无言,眼睁睁瞧着邱冷峻攀上桌沿不停嗅着,最后停在了男人的胸口处。那里正是更换过心脏的地方,虽然血迹擦干净了,还是免不了留有血腥气。
二宝是这样以为的,男人也恰好想到了一处。
邱冷峻却不似他们所想,贪图那一点不大新鲜的血腥气,而是仰起头来呜咽了一声,仿佛一种久别重逢的悲鸣。
二宝绝望了。
邱冷峻不给力,俩牲畜不配合,凭他自己又打不过这个身强体健的当兵的。农夫与蛇的戏码怕是即将在他身上上演。
应景似地,男人扬起了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