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
云琅看着灯下仿佛能吃人的萧小王爷,摇了摇头,向后又退出半步。
萧朔耐心彻底耗尽,伸手去拿他手腕。
云琅看得分明,边欣慰萧朔这些年果然有所长进,小擒拿使得这般得心应手,边及时侧身闪过,飞蝗石脱手,直奔窗户上拴着的插销。
萧朔不给他空档,箭步去拦。云琅一石头砸开插销,终归比他快上几分,伸手推开窗户。
萧朔追之不及,寒声:“云琅!”
云琅松了口气,踩着窗子要腾身掠出去,一不留神,却叫窗外凛冽冷风迎面灌了个结实。
萧朔自他身后赶上,一把将云琅手臂握住,再不留情,拧在身后牢牢按住。空着的手扯了腰间系带,将双手利落反捆在身后,打了个死结,死死按在榻上。
“既然只靠说的,你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今日便给你个教训。”
萧朔神色冷鸷:“省得你再不将自己当回事,动辄拿命往上填。”
云琅被他按着,扯了下嘴角,低声:“萧朔……”
萧朔压不住滔天怒意,死死阖了眼睛,胸口起伏。
直到现在,云琅竟还改不了动辄垫上这条命的毛病。
不计代价地用虎狼之药,透支身子,透支性命,能走到哪一步就走到哪一步。
走不动了,就找个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头倒下去。
云琅挪了挪,轻声叫他:“萧朔。”
萧朔身形铁铸一样,纹丝不动。
云琅方才叫一口风呛得眼前发黑,此时方缓过来些许,听着萧朔粗砺喘息,胸口蓦地疼了疼。
“你教训吧。”云琅静了一会儿,拿额头贴了贴萧朔手背,“我长记性。”
萧朔从没见他服过软,将信将疑,皱紧了眉盯着他。
“今日……在宫外,听人说你吐了血。”
云琅被他按着,扯了下嘴角:“我才知道,确实不好受。”
“我打了不知多少仗,危如累卵、生死一线的,也不少打过。”
云琅有点自嘲:“从没这般乱过方寸。”
纵然知道原本情形,大体怎么回事也能推测得出,可听常纪说起那些传言,还是一时几乎没了主意。
“当年。”云琅低声,“你总是叫我对镜自省,我也没听过。”
“你何止不听,还将我屋里所有的铜镜,上面都用匕首划了字。”萧朔寒声道,“父亲恰巧来问我学业,查了半年‘吾日三’的意思。”
“谁叫你老叫我吾日三省吾身的?”云琅没忍住,笑了一声,轻呼口气,“教训吧。”
云琅当初在军中,也不是没见人挨过军棍,无非脊杖,倒也不很打怵。
云少将军敢作敢当,直溜溜趴在榻上,闭紧了眼睛准备挨揍。
萧朔咬紧牙关,将脑中几乎炸开的翻绞疼痛压下去。自坐在榻边,一把扯了云琅,将人恶狠狠撂在腿上。
云琅:“……”
云琅:“?”
萧朔扫了一眼欠教训的地方,半分不受他服软蛊惑,冷声:“他日若再犯——”
“等会儿。”云琅趴在萧朔的腿上,“小王爷,你要打什么地方?”
萧朔眉宇间一片晦暗,掀了他外袍:“你不必管,领罚就是。”
云琅愕然:“我如何能不管!”
萧朔打定了主意要给他个教训,不容他胡搅蛮缠,厉声:“不准动!”
“还不准我动?!”云琅身心复杂,“经年不见,小王爷玩得这般野吗……”
萧朔自幼被端王亲手教训,从不知道打个屁股有什么不对,被云琅的反应引得皱紧了眉,手仍悬在半空。
“还说你没看过话本,什么都不懂?”
云琅满心怀疑,艰难拧着身看他:“分明是太懂了……”
“胡说什么!”萧朔被他闹得心烦意乱,“你若心中不知错,不想叫我教训,也不必这般胡搅蛮缠——”
“我胡搅?”云琅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眼看就要按在腿上打屁股了,平白攒了满腔冤枉。还要再说,神色忽然微动,抬头看向门外。
“殿下,可是歇得不安稳?”
洪公公守在外面,听见动静不放心,悄悄推门进来:“可要安神汤——”
洪公公:“……”
云琅:“……”
洪公公一把年纪,在宫中见多识广,咳了一声匆忙低头:“打,打扰殿下了。”
“什么打扰?”萧朔被这群人扰得头疼,“他——”
“小侯爷竟还真摸进宫了……”
洪公公认得云琅,向外看了看,悄声嘱咐:“小声些,老奴守在外头。”
萧朔隐约觉出不对,皱紧了眉:“我——”
洪公公暗骂着自己没眼色耽误事,笑吟吟给两人作了个揖,关紧门,回外面去守着了。
萧朔被乱七八糟折腾了一通,胸口怒意也消了大半。静坐半晌,动了下手,去解云琅捆着的双臂。
云琅趴了半晌,忽然琢磨过味来,按住他:“小王爷。”
萧朔不耐:“干什么?”
“你没看过话本,竟还这般懂行……”
云琅拧了个身,大喇喇躺在他腿上,枕着萧小王爷的肘弯:“快招,青楼什么样,里头好不好玩,这些年见了几个漂亮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事,提前发。
爱大家!
30、第三十章
云琅恃病生威, 折腾得没分没寸。萧朔怕他滑跌下去,伸手堪堪将人拦住,皱紧了眉:“胡说什么?”
“如何就是胡说?”云琅抓了他的把柄, 很是得意, “房事嬷嬷可不教这个,你既这般熟练,总不会是天赋异禀……”
闹到这时候,萧朔再不谙此道,也已能大致听得懂。他素来不沾这些, 被云琅气得咬牙,沉声训斥:“住口!”
云琅闭上嘴,稍撑起身,满腔好奇地眨了眼睛看他。
“再……胡言乱语。”萧朔尽力压了压脾气, 冷声道, “纵然你身上病着, 我也不对你会有半分留手。”
云琅摇摇头, 叹息一声。
萧朔被他莫名盯着, 越发不自在, 连恼带怒便要发作, 云琅却又主动扑腾着翻了个身。
“打吧, 不必留手。”
云琅折腾半天,大致弄清楚了萧小王爷的胆量, 潇潇洒洒枕着他的腿:“此间唯有你我二人, 不必端着。”
“月下良辰, 风高人静。”云琅轻叹,“想绑我就绑我,想把我按在腿上就按在腿上, 想打屁股便打屁股。”
萧朔:“……”
“可惜你我身陷世事囹圄。”
云琅看得话本太杂,咳了几声,像模像样:“纵然有此一晚,一样不能挑琴夜奔、当垆卖酒,不能墙头马上、青梅垂杨……”
萧朔:“……”
“后一个讲的是银瓶记,白乐天写过的。”
云琅怕他不懂,特意注解:“前一个叫《凤求凰》,说得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他们两个见了一面,听了一曲琴,卓文君就跟着他跑了。司马相如是前朝辞赋大家……”
“我知道!”萧朔忍无可忍,“当年先生教《子虚赋》,罚你抄写百遍,还是我写的!”
云琅张了下嘴,轻咳一声:“我以为……你不喜好这些。”
萧朔尚有事要做,不能眼下便任由他气死自己。打定了不再与云琅多费半句话,将人往回扯过来,去解他腕间绑着的布条。
“要叫我说,卓文君亏得很。”云琅趴在他腿上,也忍不住点评起了话本,“家财万贯不要,就跟着个书生夜奔,还要去卖酒。”
萧朔先前盛怒之下打的死结,解了几次不得其法,将人翻了个面:“卖酒有何不好?”
“有什么好?”云琅诧异,“小王爷,你若遇上个一见倾心的穷光蛋,愿意放着王府不要,跑去跟他浪迹天涯酿酒卖吗?”
萧朔静了片刻,依然去解他腕间死结。
“况且这故事后来也不很好。”云琅道,“司马相如发达以后,就去流连花丛,还要纳妾,不再喜欢卓文君了。卓文君还写了《白头吟》,说‘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萧朔蹙紧眉:“的确不好。”
“也都是话本清谈,做不得准。”云琅打了个呵欠,“说不定人家过得很好,只是世人妒忌,胡乱编造附会的……小王爷。”
萧朔还在想着他说的,闻言收拢心神:“怎么?”
“就解个布条。”云琅都被他翻过三面了,一度觉得自己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你是要解一晚上吗?”
萧朔肩背滞了下,重新将他扳着挪了些,还要再试,膝头忽然一空。
云琅已坐起来,将充作绳子捆缚双手的腰带递还给了他。
萧朔怔了下,抬头看向云琅。
“不闹了,说正事。”云琅撑着胳膊,靠在榻边,“据你所见,皇上今日叫你进宫,究竟有什么盘算?”
萧朔看着他,肩背绷了下,伸手去握云琅腕脉。
“以常理推之,应当是要看你对我的态度,也试探我落在你手里,究竟说没说什么不该讲的话。”
云琅手腕翻转,轻轻巧巧回握住他来诊脉的手,按在榻上:“但我总是觉得,只为了这个,他无需亲自见你。”
萧朔看着云琅泛白的指尖,静了片刻,低声道:“是。”
“我去试探过皇上身边的金吾卫。”云琅道,“今日之事,皇上对你应当并未生疑,甚至几乎已大略放心了……此事反而叫我有些不踏实。”
“你这些年虽然韬光养晦,却毕竟不曾真供他驱使。”
云琅扯过条厚实裘皮,搭在腿上:“以我们那位皇上多疑的性情,不该就这么放心,你是——”
萧朔起身,去拿温着的药盅:“是。”
云琅皱了皱眉,撑了下坐起来:“他下的套子,没那么好踩,你做了什么?”
“我们这位皇上,生性多疑,只有将人变成棋子才能放心。”
萧朔缓缓道:“你此次回京,落在侍卫司暗卫手中,消息没过两日,便传遍了京城。”
“他特意把消息放给了你知道?”云琅咳了两声,摇摇头,“叫你知道干什么?让你来吃了我……”
萧朔:“是。”
云琅:“……”
“我这些年四处搜寻你的消息,皇上非但知道,甚至刻意放纵。”
萧朔拿着药回来,向他身后垫了个软枕,将窗子重新插严:“这一次,更是暗中叫人松了手,让我联系上了刑部。”
“这么说。”云琅心底微沉,“你打算暗中弄坏铡刀,借此打回刑部复审,将我弄出来的事,皇上心里也大略清楚?”
萧朔点了点头,将药盅掀开盖子,搁在一旁。
云琅靠在窗边,垂首沉吟:“如此一来,无论那日我怀不怀你的孩子,其实都会在刑场上出岔子,最后落到你的手里……”
萧朔正替他吹凉药汤,闻言神色沉了沉,横他一眼:“说正经的。”
“很正经。”云琅抚了抚小腹,轻叹,“这两个孩子,竟来得这般不是时候。”
“……”萧朔压下脾气,打定了主意再不被云琅无端拐远:“总之,从你回京城起,到落在我手里,每一步背后,都有皇上的影子。”
“那日你在刑场,忽然胡搅蛮缠,虽未在各方意料之中,却也殊途同归。”
萧朔道:“我想要你,皇上也想让你落在我手里。”
“你想要救我,所以要把我抢到府上。皇上却以为你这些年恨我入骨,借此机会暗中放纵,想让我在你手里死透……”
云琅哑然:“你如何叫他相信,你是真恨我恨到要拆骨剥皮生吃了我的?”
“我不必叫他相信。”萧朔淡淡道,“我原本就恨不得将你蘸酱吃了。”
云琅:“……”
云琅咳了一声,讷讷:“没有威风点的吃法吗?”
萧朔不同他废话,看了看云琅面色,将药仔细分出一小碗,自己尝了一口:“但你这一通胡搅,阴差阳错,也打乱了皇上的部署。”
“他原本想放纵我暗中偷换刑部死囚,先把事情闹大,再作势彻查,查到我头上。”
萧朔道:“把我叫进宫里,劝上几句不痛不痒的风凉话。一来激得我更恨你,二来,也是借机施恩。”
云琅静听着,心底忽然动了动:“在刑部偷换死囚,是不是也是死罪?”
萧朔吹了吹药汤,递过去:“你可分得出药性?药信得过,只是不知相不相冲——”
“我那时若不闹一场。”云琅看着萧朔,“你真从刑部将我换出来,便会有一个把柄落在皇上手里。只要他还在位,随时可以用这个把柄来拿捏你……”
“此事不必你管。”萧朔不欲多说,又将药碗向前递了递,“你只管喝药。”
云琅看他半晌,拿过来,浅尝了一口:“温胆益气汤……没什么玄奥的,就是用得药材好些,效力大抵也比外头的强。”
萧朔抬眸,示意他将药碗接过去。
“如今于我没什么用,你喝了罢。”云琅笑笑,欠了欠身,“皇上……不会这般便作罢了。”
“我知道。”萧朔听他语气渐微,蹙了蹙眉,伸手扶住云琅肩膀,“很不舒服?”
“冷。”云琅呼了口气,“不碍事……我在想,皇上为何非要拿捏住你的一个把柄。”
“他拿捏我,有什么奇怪。”萧朔看着云琅,不动声色揽住他,“别费心力了,回头再说。”
“斩草除根,直接找茬杀了你不更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