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海浪拍岸之声逐渐远离又逐渐清晰,云舒歌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岛上的南岸。
只见远处的合谷岛仿若琉璃镜中的仙山,在碧海蓝天之中被云雾缭绕,如梦似幻。
“不过半个月未见,你怎么清瘦了许多?”这声音来得甚是突兀,却又分明那么熟悉。
云舒歌一脸不可置信地朝着身后望去,发现来人果然就是慕曳白,先是大惊,再是大喜,跑上前道:“曳白兄,你怎么会在此处?”
慕曳白一脸淡然道:“你既能荒废学业来到此处,我又为何不能?”
云舒歌哈哈笑道:“可是逸夫子怎么会同意放你出来?”
“逸夫子怎么说也是你们中扈国的人。如今中扈国的大殿下身陷他国囹圄,能有一个人愿意不辞辛劳地前去施救,他如何会不同意呢。”
“可是你在馆内向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又是如何知道这大鲵珠之事的?”
“我虽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你的事却是窗内之事,我又如何能充耳不闻呢?”
云舒歌问得是后半句,慕曳白答得却是前半句。
云舒歌只身前往东胜国送棺之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而知道他来寻找大鲵珠的就更是寥寥无几。
整个中扈国也只有国王云鸿和几个王公大臣从他们安插在东胜国的密探那里得来了情报。
慕曳白作为南瞻国的大殿下,自然是不可能从云鸿那里获得有关云舒歌的消息。然而,就在云舒歌动身前往东胜国的那一天,慕曳白亲自启动了南瞻国在东胜国全境精心布置的情报网络——东流星探。
莫说是寻找大鲵珠一事,就是云舒歌在洗云裳长风殿上与东胜国君臣的一言一语,他也了如指掌。
云舒歌虽然无心于政治,但是作为中扈国的大殿下,又如何能不深谙于政治上的风诡云谲。
无论是在战火纷起的乱世,还是在海清河晏的太平升世,无论是剑拔弩张的仇敌还是兄友弟恭的盟友,国与国之间互植暗影自古以来便是心照不宣的政治常态。
至于这支庞大的暗影队伍能为各自的国家带去多少有价值的情报,那就要八仙过海,各凭本事了。
慕曳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熟知云舒歌在洗云裳发生的一切,可见南瞻国的暗影势力实在不容小觑。
不过既然是见不得光的暗影,他云舒歌自然也不方便过问太多,更何况云舒歌对那些尔虞我诈的政治暗角本就提不上多少兴趣。
于是两人的话锋便这般不露痕迹、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窗内之事?”
“你莫不是已经忘记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云舒歌高高扬起的嘴角从刚才见到慕曳白的时候就一直没有放下来,此时更是开心地两只眼睛眯成了缝。
云舒歌上下前后地打量着慕曳白,说道:“墨团呢?你把它放哪了?”
慕曳白有些无语,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像你一样把那竹篓如佩饰一般挂在腰间吧。”
“天啦,曳白兄,你该不会是没把墨团带过来吧!?”云舒歌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讶和难以置信。
“带它来做什么,你莫不是想用墨团做饵去引那大鲵上钩?”
云舒歌知道慕曳白这是在故意刺挠他,也不计较,反而有些焦急地说道:“这墨团可是难得的灵宠,怎么能随意弃置不管呢?万一什么时候它突然睁开了眼睛,你却不在身边,那还怎么让它认你做主人。如此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早在你离开大荒泽的那晚,墨团就已经睁开了眼睛。更何况,十日之期早已过去,墨团哪里还会等到现在才睁眼呢?”
经慕曳白这么一提醒,云舒歌方才想起从自己离开大荒泽到现在都已经过去十五天了,一时间觉得又尴尬又好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曳白继续道:“我已经将墨团安置在了丙寅轩,有下人照顾着,你大可不必为它担心。倒是你自己现在的处境,着实让人忧心。”
“所以曳白兄不是来帮我了嘛。”片刻的尴尬之后,云舒歌又恢复了向前的兴奋,慕曳白的到来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不过,曳白兄又是如何知道我会来此处的?”
慕曳白径直从云舒歌身边走了过去,来到一处没有林木遮挡的海边高地,居高临望着一望无际的弱水烟海,道:“因为整个营丘一带没有什么地方是比此处更适合寻找大鲵珠了。”
其实慕曳白昨日便已经抵达云舒歌一行人落宿的海边小镇。
但是云舒歌的身边全都是东胜国的骁骑营士兵,他作为南瞻国的大殿下,身份一旦暴露,势必会引起南瞻国与东胜国之间的嫌隙,所以慕曳白并没有去找云舒歌,而是在当天夜里独自一人去了营丘的一个岛上,拿着他的流光剑胁迫了十几只山精。
这些山精平日里虽然很喜欢捉弄人,可是遇见了慕曳白这样的人,也只剩下了被捉弄的份。一个个莫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十几只山精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慕曳白在仔细询问了大鲵珠的有关情况后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又回到了镇子上住了一晚,直到今天早上看见云舒歌上了一辆山精的车子,知道云舒歌必定会从中打听出大鲵珠的有关情况,这才先一步来到了葱茸岛,也就是他们脚下的这座岛屿。
云舒歌焕然一笑,深表赞同,乐道:“知我者莫过于曳白兄也。不过这弱水果真如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吗?”
慕曳白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用两指夹住了一片从半空中飘然而至的树叶,轻轻一掷。
只见那片叶子仿佛全身有了筋骨一般,以箭矢离弦之速直直地飞到了弱水之上,然后又飘飘然落了下去。
可是那叶子刚一触到水面,还未来得及随波逐浪,竟已如泥牛入海般全然没有了踪迹。
慕曳白这才缓缓说道:“这弱水三千,底下全部都是海漩子,便是你的水性再好,又该往何处去寻?”
云舒歌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大呼道:“天啦!这哪里是弱水,分明就是强水嘛!看来这弱水是断然不能下的了咯!”
云舒歌单眉微挑,一只手已经落在了慕曳白的肩上,又故意放低了声音笑着说道:“曳白兄,你既对这水性如此熟悉,心中必然也已经有了寻找大鲵珠的方法,快快说来与我听听。”
慕曳白却冷然说道:“我若是没有来,你难道就没有应对之策了?”
“那不一样,我是旱鸭子被赶上了架,就是绞尽了脑汁也都是些无奈之举。你是有备而来,必定满囊金玉,还望曳白兄不吝赐教。”说完,云舒歌竟然还毕恭毕敬地做了一个长揖,脸上却依旧灿若桃花。
“那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来时太匆忙,并没有带来什么锦囊妙计,所知道的也不过如你一样都是不久前从山精那里打听来的。不过,说到这山精,我在这葱茸岛上倒是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
“等一下,这座岛叫葱茸岛?”
“嗯。”慕曳白微微颔首。
“名字起得倒是贴切,此处的草木好像确实是比其他的岛要繁盛一些。那不同寻常的事又是什么?”
“在你上岛之前,我几乎翻遍了整座葱茸岛,却连一只山精也没有找到。”
“什么?一只山精也没有找到。可是这营丘一带不应该到处都是山精吗?我可是还想着去此处山精的洞府里借宿几晚,顺便多交几个朋友呢!”
“多交几个朋友?看来你还挺喜欢这里的。”
“哪有!只是苦中作乐罢了。”
“此岛一面接临弱水,难免受到海漩子的影响而多发地震,所以没有山精在此处居住倒也不足为奇。真正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此处虽然没有山精,却到处都是被活物踩踏过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这里分明住着其他的什么东西,但是你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慕曳白微微颔首。
云舒歌刚才从北岸过来的时候,一路上也发现了不少被压平的草丛和被折断的树枝。只是当时他以为那些都是山精的所作所为,所以并没有在意。
此时想来,如果这岛上压根就没有山精,而慕曳白又没有发现其他的活物,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些东西是来自海里。
云舒歌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刚才还是一脸的疑惑不解,此时却是又惊又喜又有些难以置信,“莫非是……”。
慕曳白道:“如果真的如你我所想的那样,事情倒是容易了许多。只是这东海中大鱼甚多,能够做到水路两栖的应该也不在少数。到底是否真能如我们所愿,今天晚上或许就可以得到答案了。”
☆、东海有鲵3
暮色初降,慕曳白依旧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一块玄青岩上闭目养神。
云舒歌一个人百无聊赖,漫山遍野地猎景寻奇。
此时,云舒歌找来了一堆千奇百怪的石头试图对着弱水海面打水漂,然而扔出去的石头都无一例外地在接触到水面的一刹那被瞬间吸进了海底,甚至连一点声响都来不及发出。
“你是想学那精卫鸟要将这海水填平吗?”慕曳白终于睁开了眼睛,开口说话了。
云舒歌大喜过望,道:“曳白兄,你终于养好精神了!要不要试试打水漂。”
“我让你多休息一会,你为何不听话?”
“哎哟,曳白兄,我可是第一次来到这东海海上,玩还来不及呢,哪里有时间睡觉。你放心,我昨夜睡得很好,现在精神足着呢,决对不会误了晚上的事的。”
慕曳白看了一眼云舒歌面前的石堆,道:“方才我看你抱过来的时候还有不少品质尚佳的玉石,竟都被你这般扔了吗?”
云舒歌将还捏在手中的一块石头用力旋了出去,道:“我捡这些石头本来就是用来扔的呀。不过……”
云舒歌粲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摊在手上,“我发现了一块品质特别好的,等回了昊京,我要亲自将它细细雕琢一番,曳白兄,你说雕个什么好呢?”
“你还会琢制玉器?”
“怎么样,没想到吧,我会的东西可多着呢,是不是很厉害?”云舒歌一脸的得意洋洋。
“你倒真是无所不能……”
突然,慕曳白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用眼神示意云舒歌一同看向弱水海池。
片刻的静默过后,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海面上掀起一层滔天巨浪。逐月的浪花冲到半空中喷洒而下,如暴雨一般向着两人倾泻而来,若非两人在听到巨响时便已飞身后退,此时定已成了出水芙蓉,带雨梨花。
待一切珠花落定,迷蒙的水雾终于散尽,两人再向海上看时,岛岸上已经兀然多了一只庞然大物。
那东西形似野猪,壮硕如牛,整个身子足有一只百人容量的楼船那么大,身上的水珠还在不断地向下滴落。一颗椭圆如蛋的大脑袋上顶着一根冲天的矛角,角上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两颗大灯笼般的眼睛透射出犹如幽冥鬼火般的阴冷蓝光,便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让人不由得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云舒歌和慕曳白当即心下了然,面前的这个距离他们只有百步之遥的庞然大物正是他们此行想要寻找的大鲵鱼,一时间又惊又喜,然而脚下却不敢有半点挪动。
不过那只大鲵眼睛虽大,眼神却好像并不那么好使,也只是那么呆呆地站着,偶尔会从鼻子里发出两声嗤嗤的声响,喷出两团白蒙蒙的雾气,既不向前,也不退后。
突然,又是一声惊雷巨响伴随着滔天的巨浪在海上不远处兀然响起。
不,准确的说,这一次应该是两声惊雷混杂在一起爆燃而出,掀起一大一小的两层滔天巨浪。
然而就在这两声惊雷爆燃而出的时候,岸上的这只庞然大物竟然迈开了硕大的脚掌,开始向着两人刚才的位置缓缓走来。
片刻过后,又有两只一大一小接连爬上了岛岸。
不过就在刚才,云舒歌和慕曳白在两声惊雷巨响和如瀑浪花的掩盖下已经迅速躲藏到一边的密林中,此时看着这一家三口从眼前慢慢走过,直走到不远处的一片平坦的空旷之地,然后悠然地趴了下来,再然后两人的耳边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如雷鼾声。
云舒歌看着这三只大鲵已然酣睡,方才附在慕曳白的耳边用着极轻的声音说道:“曳白兄,我们走远一些,找个地方商议过后再作打算。”
慕曳白颔首同意。
二人直走到千米开外方才停了下来,云舒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这一路可把我给憋死了,哈哈,看来老天爷也知道我下不了弱水海池,于是就让这大鲵鱼自己跑上岸来了。”
慕曳白道:“如此看来,这大鲵应该是白天在弱水中寻食,到了晚上便会回到岸上休息。只是无论是那座被弱水环绕的合谷岛,还是这座接临弱水的葱茸岛,一直以来都没有山精或是渔民敢踏足其上,所以大鲵的这个习性才鲜为人知。不过这大鲵身躯如此庞大,即使是在陆上,也着实不好对付,我们还需想个万全之策。”
“我看那只小的就蛮好对付的。”
“可是你别忘了它的身边还有两只大的。”
“那就想办法把那只小的从大的身边引开。”
慕曳白见云舒歌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道:“你可是有了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