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到了这个时辰,小镇上的居民都已经闭户安歇,街道上应该没有什么人烟了,可是等到云舒歌他们来到之后,却见街道上挨挨挤挤地围了好些人。
叶伏看着前面拥堵在街道中间的人群,疑惑道:“奇怪,此处又无夜市,这么晚了,街道上怎么还有那么多人?”
“咱们也过去瞧瞧。”云舒歌平生最喜欢热闹,此时已经翻身下马,准备去人群中一探究竟。
云舒歌个子很高,有着即便不看相貌也不会被人流淹没的修长挺拔,即便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也能将人群里面的景致尽收眼底。
拥堵的人群中央留出了很大一片空地,里面摆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紫檀木桌,一只紫金色八卦香炉喷吐着袅袅香烟坐立其上,周围还陈列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各类法器。
一个道士模样的年轻人一手拿着三清铃,一手拿着桃木剑,踏罡布斗,嘴里念念有词,俨然一副道家做法事的模样。
云舒歌的前面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只是个头略显不足,只能掂着脚尖、伸长脖子努力往里面张望。
少年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大馒头,时不时地往嘴里塞上一口。
云舒歌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小哥,你们镇子上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少年正看得热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拍打吃了一惊,回头去看,见来者相貌十分俊朗,衣冠十分华丽,又是吃了一惊,好不容易咽下了嘴里的半口馒头,说道:“公子是从东边过来的吧,我们镇子西边最近正在闹土匪。”
“土匪?可有伤人吗?”
土匪这个词对云舒歌来说着实有些新鲜,因为在中扈国基本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不仅伤人了,还杀人了!”少年说到这里突然变得有些激动,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似乎此时拿在他手里的不是馒头,而是那些打劫杀人的土匪。
叶伏这时候也凑了过来,正好听见他们的对话,道:“杀了什么人?”
少年干脆把身子整个转了过来,道:“我听说被杀的好像是一个从这里路过的商队,那些土匪太狠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所以我们镇子上的几个大户就凑钱请来了道长给他们做了场法事,顺便给咱们扶衣镇去去晦气,保平安。”
云舒歌瞅了一眼正在做法事的小道士,道:“官府没有管吗?”
少年犹豫了一下,道:“嗯,也不能说没有管,尸体都是官府让人给埋的。”
云舒歌道:“那些匪徒呢,可都抓起来了?”
少年愤愤道:“那些挨千刀的都是些四处乱窜的流匪,凶悍的很,就是老虎见了也要绕着走,官府那些酒囊饭……嗯……那些人剿的了吗?”
云舒歌还想继续说话,突然想起此处乃是东胜国的地界,他一个外国人实在不好当着本国人的面议论人家官府的事,况且他的身边还站着一队东胜国的骁骑营,此时又见人群渐渐散去,想是法事已经做完了,于是悻悻然地道了一声谢,便离开了。
云舒歌一行人来到同福客栈,客栈的掌管一眼便认出了这些人就是几天前曾经在他的店里打过尖住过店的商队,一时间热情似火,赶紧走了上去,招呼道:“客官们这是办完了事情准备回去了吗?”
“是啊,掌柜,还是老样子给我们上几桌酒菜,再布置几间客房。”叶伏道。
“好嘞!三桌金字酒菜,五间上等客房!”掌柜一声戏台唱腔过后,客栈里的几个伙计便开始里里外外忙活起来。
“金字酒菜是什么酒菜啊?”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众人齐齐朝着声音看去,来人竟然是方才在街道上做法事的那个小道士。
只见小道士一身玄衣道袍,肩上背着一个看上去颇为厚重的包袱,足下的脚步却甚是轻盈矫健。
一个伙计走过去笑脸相迎道:“小道长,这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既要打尖也要住店。”小道士道。
“道长请来这里坐着。”
伙计将小道士引到一张桌子旁坐下,继续道:“咱们店里的酒菜分为金银铜铁四个等次,金字的是三荤三素,银字的是两荤三素,铜字的是一荤两素,铁字的没有荤菜,只有素菜,当然如果觉得不够,还可以另加。道长您看想要哪一字的?”
“修道之人不沾荤腥,请给我上两个素碟就好,另加三五个馒头,一壶清茶。”
小道士卸下肩上的包袱放在一旁的长凳上,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副银质筷子搁在了桌上。
“好嘞,道长稍等片刻,马上就给您上上来。”说完,伙计就跑向后厨交待去了。
云舒歌坐在一旁听得真切,道:“道长可是刚才在街道上做法事的那位?”
小道士闻言看去,正好迎上云舒歌的那张盈盈笑脸,微微颔首道:“正是小道。”
云舒歌道:“这里的芸面甚是不错,道长应该尝一尝。”
小道士道:“是吗?可是小道已经点了馒头,断然没有退回的道理,看来是无福消受了。”
一旁的掌柜连忙说道:“无妨无妨,只需去后厨告诉一声就可以了,刚才这位公子说得极是,在这南北通衢上,咱家的芸面绝对算得上一绝,道长不妨试一试。”
道士起身作礼道:“那就有劳掌柜了。”
“好勒,我这就给您说去。”掌柜说完便也向后厨小跑而去。
小道士对着云舒歌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位公子贵气逼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怎么会来这偏远小镇呢?”
云舒歌粲然笑道:“道长过奖了,我不过就是个往来经营的商客,为了谋些蝇头小利和兄弟们偶然路过此地,哪里来的什么贵气逼人。倒是道长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些大士气度,不知师从何处?又为何会来此处?”
小道士道:“小道自小便在青云山青云观跟着师父修习,一年前下山游历,一路上依靠善人周济足遍大江南北,偶而也会做些法事。”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叶伏突然站了起来,颇有些激动地作了个长揖,道:“原来是青云观的道长,失敬失敬。叶某久仰青云观善画符箓,精通咒诀,早就想要去观中拜会,怎奈公务繁忙,一直未得机会。今日有幸能够见到道长,叶某斗胆想要借此机缘请上几道平安符,还望道长不吝笔墨,叶某必当重谢。”
小道士见状赶紧起身回礼,“这位叶大哥言重了,符箓倒是随手便可画来,只是小道道力浅薄,怕是所画的符箓不会像家师那般灵验。”
云舒歌虽然知道东胜国有个青云山,却未曾听闻过青云山上还有个青云观,此时见叶伏如此这般,想着这青云观必然在东胜国颇有些名望,于是帮腔道:“道家法术博大精深,我虽只是略知皮毛,却也知道这道家符咒灵验与否,全在于画符施咒时做法者是否心灵神聚。我见道长明月清风,即便不及尊师的道力,也必然不是一般修道者所能齐肩的。何况相逢便是有缘,道长应该也不忍心伤了我叶大哥的一片至诚之心吧。”
小道士见诚心难却,便也不再推辞,从包袱里摸索出了十几张黄色的空白符纸和一支毛笔,又摆上一盘朱砂红泥。
若是往常,云舒歌早就上前帮忙磨墨了,可是这道家画符最重要的便是专一凝神,云舒歌不敢冒然打扰,便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小道士笔下娴熟,金钩铁线,一会儿的功夫便画好了十几张符箓,道:“承蒙诸位不嫌弃,可将小道的这张平安福贴身放于怀中,或许可以镇邪安神。”
叶伏一边道谢一边恭敬地接过符箓,抽出一张递给了云舒歌,自己拿了一张,然后将其他的让手下人一一分发了下去。
酒菜已经准备齐全,只是刚才一行人都在屏息观看道士画符,所以才没有端上来。
此时见符箓已经画好,几个伙计方才重新忙活起来。
云舒歌将桌上的素碟全部摆放到自己的这一面,邀请小道士过来与他一同坐下。
小道士云游四方,吃的是百家饭,喝的是千井水,性格本就开朗,欣然同意。
一群人一面谈天说地一面推杯置盏地吃了起来。
☆、道士2
云舒歌睡觉的时候,一如既往地喜欢在床头放一颗夜明珠留作照夜。
之前客栈里的伙计在房间里点了几根蜡烛,他也懒得吹灭,便一直留着燃到了现在。
子时将近,屋外已是更深露重,屋内也已灯火阑珊,然而却因为夜明珠的原因并不显得昏暗。
两名在云舒歌屋外值夜的骁骑营士兵是刚刚换班过来的,却还是抵不住浓浓的困意,各自倚坐在门前不住地点头瞌睡。
突然,只见两人的胸前微微鼓动了一下,竟然从怀中悠悠然飘出两团黄色的烟气。
那两团烟气在两人胸前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便如活物一般向上游走起来,最后径直从两人的鼻孔里钻了进去。
再然后,便见这两个骁骑营士兵双双侧身倒在了地上,挺尸一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片刻过后,一个黑衣人鬼魅一般悄然无声地走了过来。
那黑衣人来到门前,驻足了片刻,确定地上的两个骁骑营士兵已然昏沉睡去,便去推门。
黑衣人的动作极轻极柔,然而那门却还是极不识趣地吱呀了一声,在寂静的客栈长廊里显得极为刺耳突兀。
黑衣人皱了皱眉,脚下却没有半点犹豫,直来到云舒歌的床榻前方才停了下来。
烛台上的火舌已是奄奄一息,云舒歌床头的那颗夜明珠却依旧熠熠生辉。
黑衣人将夜明珠拿在手中把玩了两下,竟又放回了原处,然后便去床榻前的置物架上翻找了起来。
这置物架上放着的都是云舒歌的贴身衣物,其中就有一袋从昊京带过来的沉甸甸的金银珠宝,然而黑衣人却只是在袋中翻找了两下,然后便如丢夜明珠一般将袋子丢回了原处。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黑衣人似乎有些焦急起来,目光不停地在床榻和衣物间来回游走,好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只手缓缓地伸向床榻。
黑衣人掀开盖在云舒歌身上的锦被,然后向云舒歌的怀中探了进去。
然而就在这时,又一只手猛然伸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了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大惊失色,便要抽手,却听一声龙吟,自己的颈间已然感觉到了丝丝冰冷的寒意,只得乖乖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云舒歌一手抓着黑衣人的手腕,一手拿着龙吟剑缓缓坐起了身子,微微笑道:“道长,这长夜漫漫的,您不在自己的房中就寝,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我云某人对男色可着实没有什么兴趣哦!”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我自认万无一漏,却不知到底是何处漏出了破绽,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云舒歌道:“我先前不是和道长说过我对道家术法略知皮毛,所以便在这皮毛之中侥幸识破了道长所画的符箓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平安福,而是可以让人昏沉入睡的的迷咒。”
小道眉头紧锁,道家的符咒种类繁杂,旁门左道之流更是遍地开花,即便是同样一个名字,每一个门派也都有自己独特的画法。迷咒作为道家符咒中见不得光的一种阴咒更是鲜为人知,自己虽然不是真的青云观的道士,但是修习了十几年的道法却是真实不虚的,然而能拿得出手的也不过只有十几种符咒,可是眼前这人竟然能够通过曲折环绕的画符辨认出自己所画的迷咒,如果他所知道的只能算得上是一些皮毛,那么自己这十几年来辛苦所学的道家术法岂不是连毛也算不上?
这么想着,小道甚至有一种将自己塞回娘胎里回炉再造的冲动,故作镇定道:“原来如此,不过这倒是更让小道费解了,我进来时见公子额间有一团黄气,此时这团黄气尚在,而这分明就是吸入了迷咒后才会有的症状。小道虽然道力浅薄,却自认所画的迷咒足以迷倒一头公牛,然而公子却还如此精神矍铄,实在是让小道费解。”
云舒歌焕然笑道:“其实倒也没什么,就是我刚刚在睡前念了十遍,哦不,应该是二十遍清心咒。”
云舒歌本来是只打算念十遍的,可是又担心这迷咒的道力太强,为了以防万一,于是又加念了十遍。
小道士的脸上虽然还挂着面罩,落寞的眸子却足以昭示他此时内心的沮丧。
云舒歌忍不住宽慰道:“其实道长的术法还是挺好的,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然而倏忽间,云舒歌的目光却又变得凌厉了起来,继续道:“不过,道长好像还没有告诉我此行的目的呢?”
小道士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此行当然是为了钱财而来。”
“是吗?如果道长真的只是为了钱财,为何竟放着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和满袋子的金银珠宝不闻不问,偏偏要来我的怀中摸索呢?”
只听一声空灵的剑鸣,小道士的面罩应声飘然落下,颈项间多了一道鲜红的剑痕。
“还是道长压根就不是为了钱财而来!”
小道士陡然一惊,却依旧站得笔直,“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原因,何必还要问我呢?”
云舒歌得到大鲵珠的事情,除了慕曳白,他只告诉了跟在他身边的这队骁骑营士兵,而这支骁骑营本来就是洗云裳那边派过来监视自己的,所以事情会被泄露出去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心怀叵测之徒竟会这般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