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点点头:“有过几次。”
“知夜地势低,尤其面对沧荥河的那一面,若知夜君不嫌弃,在下愿为知夜尽力一试。”
李为听了,大为兴奋,连声道:“如此,有劳关将军!”
却说李定捷在大楚境内长途奔袭,稳固好边防后又赶紧回安南复命,这般辛苦也没有得到李道恒一句慰问,倒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为何不反攻取回被夺的城池?不能为予分忧,养着你们有何用?堂堂大楚的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群反贼在自己家门口作威作福,予的脸,大楚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李定捷跪伏在地,颤声回答:“帝君,非是臣纵容东晋贼子,只是天气严寒,将士们长途奔波,已是疲累,又未曾备战,士气不高,莽撞出击,只会教东晋贼人愈加猖狂。”
“那这几座城池就不要了?那是予的城!”
“帝君息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帝君乃是天之子,天下都是帝君一人所有,虽为东晋贼子占有片刻,不日之内必定收回。”
这些套话李定捷听太多了,他的将相,他的九卿,哪一个不是这么说?可是光是说话能顶什么用?祭祀中断已是不祥之兆,紧接着就是城池失守,这一年怕是不得消停。
李道恒脑子里烦成一团乱麻,罚了李定捷半年俸禄了事。
李定捷自感罪孽深重,回去后便立刻开始准备作战的计划。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戚继光)
颜俞如愿佩上了三国的相印,并决定在蜀魏晋三国交界的和城准备祭天仪式,宣告天下蜀魏晋三国已成合纵,让三国国君共同祭天。
和城原本是吴国的都城,那些年被东晋灭了之后,现在竟也无人提及这个小小的属国。颜俞在前往祭坛的路上同赵飞衡感叹:“这个世道,连一个属国没了,都能这么快被遗忘,更何况是人?”
“怎么?”赵飞衡笑道,“你怕没人记得你啊?不会的,就你这个二十三岁并相三国的阵仗,史书怎么绕也绕不过去啊!”
赵飞衡练兵大半年,人瘦了些,也黑了,看着更加硬朗,轻浮之色少了许多。颜俞听完他的话,只想苦笑:“绕不绕得过是一回事,至于怎么写,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我无所谓,哪怕是给我加缪、灵这样的谥号,我也听不见,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我无愧于心就是。”
“不会的,定安将来必定名留青史,光耀千古!”
颜俞哈哈大笑,他对名留青史当真没有太多兴趣,却突然想,若是在后世的史书里,他还能跟徐谦在一起就好了。
应该不能了吧。
当天下人后世人津津乐道他一生的经历,他真心遗憾的或许只是没能把自己的名字同徐谦写在一起而已。
“定安,三国合纵后南楚必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又未能与其抗衡,之后该如何?”
不用赵飞衡说,颜俞也想到了:“我至少还要一年,才能取回四城,这一年,须得让南楚无暇他顾。你替我传话给青竹,让他把我准备好的东西送到南楚,他知道的。”
“好。”赵飞衡此番是陪同赵肃一同来祭天,此外,他还要与魏晋的将共同商讨三国练兵之策,今日是托了陪颜俞巡视祭坛的借口跑出来的,因着两人事务甚多,赵飞衡半路便回去了。
颜俞到祭坛时,三国都已有人在巡视检查,狄行被秦正武派来干这个差事,心中十分不快,又不能拒绝,这会碰上颜俞,只后悔当时怎么没把他给杀了?颜俞自然也没有好脸色,看到他便想到大楚祭祀之事:“狄先生,你说,这一次祭天的礼乐没有问题吧?”
狄行本以为他要取笑自己,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颇有些惊慌,但又克制着不表露出来:“这祭天的事情可都由颜相主持,怎么会来问我呢?”
“这是当然,只不过南楚的祭祀应该也由南楚奉常主持,怎么狄先生就插手了呢?”
狄行不敢与他对视,虽说他所为是为了晋国顺利出兵,但是他摸不准颜俞到底什么想法,况且他与颜俞一开始就不和,谁知道颜俞会不会借这个事搬弄是非?
颜俞倒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狄先生紧张什么?狄先生计谋过人,在下佩服罢了。”
谁敢信你的佩服?
狄行尚未来得及回答,颜俞就已转身离开,他的视线远远跟着颜俞,只见颜俞走向一人,攀谈起来,但对方过于恭谨,想必也是迫于颜俞的淫威。
狄行心念一动,叫来一个近侍去打听与颜俞说话的那人。
话说三国准备合纵祭天之事,这段时间便是大楚反攻夺回洛辅几座城池的绝好时机,李定捷也呈上了自己这些时日所拟的作战计划,但是李道恒一看见要花费的粮草数量时便犹豫了。
去年蜀、魏上贡均不足额,李道恒还没来得及发作这事,如今打仗就意味着要从自己裤腰带掏钱,李道恒实在不愿意,心烦意乱之时,殿中的竽瑟之声也嘈杂不已:“别弹了!”
乐师倡优不知自己弹错或吹错哪一个曲调,呆愣愣地停了片刻,又“哗啦啦”地跪倒求饶,殿中一列列的甬钟、铜铙还在轻轻晃动。李道恒一挥衣袖,让他们都退下了。
李定捷虽未抬头去看,却能听见乐师们离开的时候身上的玉环玉玦碰撞的声音。李定捷实在不忍再想,祭祀出事,城池失守,百姓受难,帝君却还养着几百倡优,日日奏琴起舞,开口道:“帝君当与大楚共进退!”
出战的书表被甩在地上:“那几座城池也没什么大作用,给了就给了,予没有这么多钱给你们拿去打仗!”
打仗没有钱,但李定捷却不止一次听说,宫中倡优生活优渥,吃食衣物堪比九卿,这教朝臣们情何以堪?长此以往,大楚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只是,这反驳的话说也说不出口,李定捷明白,若是三国没有上贡,只怕以后大楚也不会随意出兵了。
祭天当日,蜀、魏、晋三国国君身穿礼服,仪式从上午开始,持续了两个多时辰。跟随前来的重臣们在祭坛下亲眼看着三国国君共同朝天祭酒,听着颜俞宣读三国纵约书,不约而同想着,这天下,是要更乱了。
“蜀、魏、晋三国要约曰:楚攻蜀,魏以精兵佐之,晋攻其后;楚攻魏,蜀绝其粮道,晋守和城;楚攻晋,魏为其后盾,蜀出锐师佐之。三国合纵抗楚,以期霸王之业······”
祭天结束后,国君先在近侍的护卫下离开,随后大臣们也一一往回走,单尧走至半路,突然被撞了一下,一回头,只看见一张陌生脸庞,但此人身穿晋国的朝服,想必地位不低,于是拱手道:“先生,在下失礼了。”
明明他是被撞的那个,怎么还先说自己失礼呢?狄行心想,太谨慎也不好啊,面上却是笑着:“先生,分明是在下失礼,不过在下捡到了您的物品,特来交还。”
单尧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根本没有丢东西,又何必还呢?但两手仍是藏在宽大袖子中,隐秘地接过了狄行偷偷递过来的东西。
吴王宫那两年已经被秦正武改成了他的行宫,这一次祭天,三国的国君和臣子都住在这里。
当晚,单尧偷偷溜出了房间,一路往晋国臣子住的宫殿去,左右确认两边没人,才抬手敲门。
正是更定时分,狄行听见敲门声,心中暗喜,赶紧去开门:“单先生里面请。”
单尧不知狄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即使进了门也不敢放松警惕,只问:“不知狄先生有何见教?”
“哎,单先生不必紧张,只是听说蜀国治粟内史单先生素来学识广博,有匡扶天下之志,故而冒昧请您一叙。”狄行引着单尧到小桌案前,给他斟了慢慢一觚酒,双手奉上,“不知单先生是否赏脸?”
“不敢当,”单尧接过酒,“狄先生同样才学过人,在下望尘莫及。”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着官腔,仿佛是要试探对方,谁也不先戳破,就这么过去半个时辰,最终是狄行先忍不住了:“单先生,我就直说了,你我都是有同样志向的人,何不联手?”
“同样志向?狄先生是指灭楚吗?”
狄行笑:“灭楚当然是其中一个,但是我说的是更具体一些的,与我们自身息息相关的。”
“狄先生不妨再说得明白一些。”
“听闻单先生在蜀中从政多年,既为治粟内史,又兼任蜀国世子之师,以单先生的才学和资历,难道就甘愿一辈子当个治粟内史屈居人下吗?”
单尧自然是肖想过相印的,但是赵飞衡说得好,他这个人有贼心没贼胆,想想便罢了,真要干什么胆大包天的事儿,他干不出,更何况对方还是晋国人。“狄先生说笑了,治粟内史位列九卿,王上对我已是恩重如山,又何来屈居人下一说?”
“若是换成旁人我也不替他鸣这个不平了,但是颜相,”狄行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把对颜俞的不满露出一点儿给单尧看,却又很快收起来,“自然,颜相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只是太过年轻,听闻颜相到蜀都第一日,蜀王便将相印奉上,未免轻率。”
“王上心中自有计较,我不便议论。”单尧回敬了他一句,“更何况,颜相如今是三国并相,也不止我王一人将相印交了出去。”
说到这份上,再弯弯绕绕的就没意思了,狄行顺势道:“所以我说我与单先生有同样志向,我既与单先生有缘,不妨直言,这晋国相印,本为我所有,自然,这蜀国的相印,最好也是佩在单先生身上,所以,不论是为我自己,还是为单先生,我都想争取一把。”
单尧来前打听过狄行这个人,野心大,心眼小,自恃有才,却都是些小聪明,今夜邀自己前来就是明证。不过,他既有这个心,又于自己无害,何不成全了他?“狄先生志向高远,在下佩服,相印乃是天下文人向往之物,我自然也属意多年,若是狄先生有妙计,在下洗耳恭听。”
“妙计说不上,颜相此时是三国国君眼前红人,你我都得罪不起,只是日久见人心,我们只需让几位国君见到他的真面目就是了。”狄行边说边打量着单尧的表情,“此事靠我一人,断然不足,还需单先生为我助力。”
说是助力,也不过是利用。单尧心想,当然狄行说得有道理,更何况自己起的不也是利用他的心思么?那便相互利用。
单尧端起酒觚:“自当为狄先生效犬马之劳。”
狄行心知事成,立刻端起酒觚示意,饮尽酒后又道:“听闻单先生长子已到弱冠,在下刚好有一小女,虽未及笄,但实为仰慕单先生,不如今日定为婚姻可好?”
相互利用还不算,还要绑死在一条船上,狄行也是精明,单尧笑道:“甚好,在下回去后便请人占卜,狄先生静候佳音就是。”
“哈哈哈······”狄行压着声音笑了几声,比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诱之以利来得最快。
作者有话要说: 么哒!
☆、黄鸟翩翩杨柳垂,春风送客使人悲(高适)
颜俞虽为三国并相,但潜意识里仍认为自己是蜀国的臣子,但看今夜留在哪里便知道了。他忙碌这么一阵,比起刚到蜀国时消瘦许多,赵飞衡在赵肃面前打趣:“王兄可要好好补偿颜相,也不知在晋国受了多少委屈,累成这个样子。”
“这是当然,颜卿这一年辛苦。”
颜俞能在赵飞衡面前说笑,但是在赵肃面前,还是要顾及君臣之礼,当即长跪道:“不敢,为王上略尽绵薄之力,臣不胜欣喜。”
赵肃是不愿意颜俞这么端着的,他比自己和赵飞衡都小,这些虚礼实在令人生气全无,相比之下,当年那个连礼都不行的少年就可爱多了。“颜卿不必如此多礼,在寡人与翼之面前,兄弟相称便可。”
“臣不敢!”
颜俞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他最讨厌这些虚礼,如今却不敢逾越了,或许是他终于站到这么高的位置,才看清原来那些礼仪规范,是用来教会他如何自处的。
“罢了,不为难你,今日辛苦,颜卿回去休息吧。”赵肃虽是这么说,但似乎放心不下,颜俞也看出来了,并未马上离去,问:“王上可有疑惑?”
“并非疑惑,只是四城之困不知何时能解,想到四城百姓,寡人心中仍是痛惜。”
颜俞跪伏在地,庄重道:“如今三国合纵,取回四城指日可待,请王上相信臣,臣当日所说,两年之内必定取回四城,绝非妄言!”
赵肃亲自扶他:“颜卿快快请起,寡人对你绝无猜疑之心。寡人既将相印赐予你,便是相信颜卿的才学与能力,是寡人着急了。今日辛苦,颜卿快些回去吧。”
赵飞衡也就势告退,同颜俞一并离开了。走出几步,赵飞衡感叹:“定安啊,我真怕有一天你也成了那般迂腐刻板之人。”
颜俞知道他的意思,说:“礼数不可少,不过与你,便罢了。”
赵飞衡咧着嘴笑,抬头看见皎洁的月光,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差点忘了,青竹要我转告你,你院子里的桃花开了。”
却不想,这普通的一句话竟是让颜俞怔住了,呆在原地动也不动。
“怎么了?”
桃花开了,安南的桃花呢,也开了吗?徐谦还会像过去一样安静地站在桃林中赏花吗?他记得徐谦的眼睛,满眼都是桃红的芬芳,淡淡的笑意挂在嘴角,连桃花都逊色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