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武既是要统一四海之人,目光不至于短浅到这个地步,一次战役的心态能决定的事情太少。他没管狄行,只看颜俞:“寡人问你,即使寡人攻取了南楚的城池,又当如何守城?若南楚一怒之下大肆出兵,寡人如何应对?”
颜俞敛了笑:“这就到平定天下的第二步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蜀魏两国的军队也是军队,何不以此作为牵制?”
“若是可以,当然······”秦正武忽然住了口,片刻后反问道,“你是要我与蜀魏合纵?”
颜俞坦然一笑——我就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谦儿,想他!
☆、风动物,乐感神(包佶)
秦正武沉默不语,狄行生怕他就这么在心里做了决定,高声反对:“王上,不可啊,难保蜀魏两国狼子野心,弱我东晋啊!”
颜俞无视了狄行的话:“三国合纵,莫说牵制,伐楚也不成问题,三国中北魏不与南楚接壤,若伐楚成功,所取土地尽归蜀晋所有,我想,这应该比王上单打独斗划算一些。”
“说得简单!”狄行大声驳斥,“难道北魏会傻到只出兵不要战果?”
“颜俞既佩戴魏国相印,此事自当我来解决,就不必狄相费心了。”
秦正武一直不说话,似是在思考合纵的可行性,狄行也隐隐慌了起来,殿上那人沉默得越久,他的相印被转移到颜俞身上的可能性就越大:“王上,三国合纵,利益问题是极大的隐患啊,颜公子这般遮掩,恐怕是并未想到解决之策,又或只是利用我东晋之势,强你蜀魏?”
殿上秦正武一瞥颜俞,示意他解释。
“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一开始就想如何分赃,倒很像狄相的做法。先人曾说,’君不可以言利若是。夫君欲利则大夫欲利,大夫欲利则庶人欲利,上下争利,国则危矣。为人君,仁义而已矣,何以利为。’”颜俞知道光是讲道理是没法让晋王心服口服的,又道,“三国若是合纵成功,问题自然是千变万化,颜俞虽自恃有才,却也不能穷尽所有问题,狄相说我未有解决之法,我不否认,只一样,将来若是有何让王上不满意的,王上尽管发落便是。”
“颜俞,若是南楚灭亡,又当如何?”
“南楚灭亡,那便三国逐鹿中原,那时三国纵约便无效了,颜俞自当归还各国相印,就看各位王上谁能得民心取天下了。只不过现在谈统一为时尚早,不如多考虑如何解燃眉之急,王上觉得呢?”
“寡人觉得,”秦正武想了想,“就依你所言!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宫里,可自由行动,只是不得离开,寡人若真能取得南楚城池,自当放你归蜀魏。”
“好。”颜俞看上去半点也不担心,好似已经看见秦正武打胜仗了一般。
“还不知道颜公子想要什么?”
颜俞的酒觚端到唇边,眼角轻轻一瞥对面的狄行,温声说:“我想要,晋国的相印。”
颜俞被安置在晋王宫中一处偏殿休息,秦正武虽没有明说何时会兵发南楚,但是他对那套说辞有信心,秦正武这个人,想要的不就是攻城掠池坐拥天下吗?法子摆到他面前,哪有不用的理儿?只不过,颜俞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就是了。
提笔写信,先告知魏方韩墚之危已解,可将签字的三国纵约书送到晋王宫,三国纵约指日可待,再提醒赵肃一切按计划行事,静候他归来。
信已写完,颜俞不知怎的,犹豫一会,还是提笔添了一句——问翼之安。
腊月初,帝君的祭祀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安南,前往望城的祭坛。齐方瑾虽然不是奉常了,但也跟着去,这是先帝留给他的特权。
齐方瑾未让学生随行,徐谦几人都被留在齐宅。这是第一年没有颜俞胡闹的腊月,徐谦几个人为除夕和元日作准备,却都恹恹的,打不起精神,魏渊和冯凌更是不敢提起从前颜俞的事。颜俞不在的日子,没有谁比徐谦更低沉。
“俞儿的桌子,撤了吧。”魏渊看着那张空桌,已大半年没坐过人了,以后大约也不会有人出现在那里了,何必留着惹人伤心呢?
冯凌问:“撤到哪儿去呢?”
“给我吧。”徐谦突然出现在书室门口,低低地答。魏渊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出来,只长长地叹了口气,叹息声飘散在冬月的寒风中。
徐谦将颜俞的桌子搬到了自己房中,好像这样,就还能看见那人似的。
帝君祭祀规模大,程序繁复,又因为意义重大,马虎不得,很多东西从几个月前前就开始准备,亲自选祭牲、占卜选世妇养蚕也就算了,最难受的是祭祀前十天,散斋七天,致斋三天,不行房事,不放纵口腹之欲,就连音乐也不能听,以收敛心志。
李道恒为太子时,要求还没有这么严格,当了帝君之后只觉折磨翻倍,恨不得取消了这大大小小的祭祀,偏生徐贞带着他手下一群人天天上表,说什么祭祀是历代法典,帝君之责,好像不祭祀就没法活了一样。
这些日子,望城附近兵力增强许多,进出都得检查,李道恒整日看着那些苦大仇深的士兵就闹得慌,更有徐贞生日日跟着,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把祭文记熟,别的事情上错了不要紧,祭祀错了,那可是要冒犯天威的。
李道恒抬头一瞥徐贞刚正不阿的模样,估计自己背不完祭文连晚饭都没得吃。
“替予叫唐元来。”李道恒转身吩咐宫人。
李道恒相信,这群大臣里只有林广和唐元是把听他话的,其他的不是逼他干这个就是让他干那个,一天到晚不得消停。
“帝君,这些时日朝中并无大事,若是为公,帝君可熟记祭文后再请唐相,若是为私,”徐贞轻轻抬头,“那更要往后了。”
李道恒深吸一口气,要不是徐贞是李定捷的姐夫,他还不能这么快没有李定捷,必然要发落了他!
徐贞仍是跪着,并不言语,只是宫人也没有了动作,李道恒只得低下头去背祭文了:“······予承天意七载,顺□□止······”
祭祀当日,李道恒四更便要起床沐浴更衣,待得卯初时刻同帝后前往祭坛,朝臣们已经早早等候在祭坛附近迎接帝君帝后。
祭品和尸准备齐全,卯正时分,先由奉常徐贞登上祭坛,禀告上天,帝君腊祭始。
徐贞今日身穿红黑相间的祭袍,身佩白蒿,齐方瑾作为上宾站在祭台之下第一排,还能清楚看见他学生的模样。这么多年,他仍然认为徐贞是他最好的学生,端方有礼,上可敬帝君,下可奉师长,连徐谦也是远远不及的。那一身祭袍,曾是齐方瑾的衣服,他辞官归家那一年,交出祭袍时万分不舍,不知将来会落在谁的手上,却不知,正是徐贞接过了这一身衣袍。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传承。
徐贞声音虽不浑厚,但在安静的祭坛上,缓慢吐字,亦有别样的庄重之感:“天清七年季冬,大楚帝君携百官于此,敬告天地,闻声于诸神,求祈于先祖······”
李道恒站了许久,终于等到徐贞啰嗦完,他一步步上了祭坛,原本十分不屑的祭礼突然变得有些不可侵犯,直到他缓缓念出祭文:“烈文辟公,锡兹祉福。惠我无疆,子孙保之。无封靡于尔邦,维王其崇之。念兹戎功,继序其皇之。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不显维德,百辟其刑之。於乎,前王不忘······”
是了,他是这大楚的帝君,是四海八荒的至尊,是天之子,李道恒终于在此刻生出了些淡薄的责任感,他口中喃喃念着的,是他的土地,他的百姓。
百官站在祭坛之下,安静肃穆,衣带飘飞,唯有李道恒的声音回响在祭坛周围,响在颇为凛冽的北风中。
齐方瑾和徐贞看着没有出丝毫差错的李道恒,心里同时舒出了一口气。
帝君帝后祭酒之后,便是八佾跳《大夏》之舞。穿着统一服装的舞者鱼贯而出,突然,十来个舞者扯开自己身上的衣物,露出里头小丑的装扮来,竟直冲着李道恒而去。徐贞离帝君最近,心狠狠一跳,顾不上礼数,抽出祭祀用的利剑,反身一剑刺进了小丑的心脏,大呼:“保护帝君!”
李道恒被重重吓了一跳,身后的帝后也呼出了声,李道恒一把将帝后往后拖,自己也连忙后退几步,踉跄之中差点被拖地的衣物绊倒,祭坛下一片刀剑出鞘的锐利之声,百官无不惊呼。
“保护帝君帝后!”李定捷是早布置好防卫的,一看情况不对,立即指挥护卫上前抓小丑。
祭坛上下乱成一团,守卫们争先恐后冲上祭坛去,挥舞刀剑,祭坛下的官员有慌慌张张叫喊着躲到一侧逃命的,有不自量力要保护帝君的,还有不知所措和光看热闹的,一时之间,刀剑铿锵声、呼喊声、风吹衣袍声响成一片,好好的一场祭祀竟像闹剧一般。齐方瑾站在原地没躲,惊慌之余,更多的是苦恼,恨不得自己上前去杀了这些个小丑,好让祭祀继续进行。
小丑有十来个,武功不高,一看要被抓,纷纷自尽,血溅祭坛,死前口中仍大喊:“李道恒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刺客伏诛,帝君和帝后都没事,将相和九卿都紧赶慢赶上前来请罪,但是现在再追究责任已经没有用了。
祭礼中断,祭坛已污,这是极度不祥的事情。李道恒惊魂未定,舞者人数不够,加之李定捷生怕再出其他问题,不得已就此取消了祭祀。祭坛周围全部戒严,李定捷亲自护送帝君帝后回行宫,剩余的人一律不准离开,从舞者到官员,都要接受检查。
☆、春愁难遣强看山,往事惊心泪欲潸(丘逢甲)
待得林广带着禁卫军将所有官员检查完毕,徐贞便去向李道恒请罪,李道恒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没有怪罪,只说了些以后多注意的套话便让他走了。
徐贞从李道恒处离开,又到齐方瑾那儿去了:“此事是学生疏忽大意,未曾想到有人混进了舞者的队伍里。”
齐方瑾对礼乐之事最为重视,此番出事,心里比打仗还难受。这事确实是徐贞失职,但不能全怪他。齐方瑾做过奉常,知道这么一次祭祀要花多少时间精力,偶有疏忽在所难免,更何况,若是敌方有意渗透,那也是防不胜防。
“不必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排查不轨之人,郎中令也有职责,只不知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徐贞也没有想明白这个,最初以为是百姓被过重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但若是寻常百姓,又怎会随意弃性命于不顾?更何况,能够混进舞者的队伍,知道要如何闹事,必不是乌合之众,只怕还有后招。
“徐奉常!”徐贞的近侍慌慌忙忙跑进来,“出事了!”
徐贞回过头,板着脸:“做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有事就说。”
“洛辅城传来消息,昨日凌晨晋军进攻,现在城怕是破了!”
“什么?”徐贞和齐方瑾皆是惊呼出声。
徐贞挥挥手让近侍退出,沉思片刻,方对齐方瑾说:“这想必就是那群小丑的作用了,拖住兵力,他们便可趁虚进攻。”
齐方瑾叹了口气:“如今此处形势未明,帝君安全要紧,也只得放弃洛辅了。”不知怎么的,竟是想到了颜俞,惋惜之中又混了些惊疑与气恼。
带兵进攻洛辅郡的正是东晋的将项起,项起从小参军,驰骋沙场多年,当年跟卫岚没少打,李定捷也是交过手的,这两年屡次进攻扬春、祥藩受挫的时候便反驳了好几次,无奈晋王都不听,一直憋屈到如今。
也不知是谁提的攻洛辅,跟他的想法竟是不谋而合,唯一令他不满的是秦正武下的命令——不可斩关仲阔。
敌将不斩,留着作何?
项起一路进攻没受到太多阻碍,心想关仲阔连座城都守不住,不斩留着吃白饭吗?却是秦景宣带着秦正武诏令前来,要见关仲阔。
关仲阔被绑了丢在营帐中,秦景宣知道项起脾气暴躁,生怕他听见自己接下来说的话要一刀砍了关仲阔,于是笑着说:“将军辛苦了,接下来还有仗要打,不如先行休息吧。”
“哼!”项起自是不满,他在外头出生入死刀口舔血,可秦正武不是听狄行的就是听秦景宣的,他算什么?!
但不满是不一回事,这点忠诚度还是有的,不让听就不让听,项起一甩袖子走人。
秦景宣看着帘帐外的人影走远,这才将关仲阔从地上扶起来,为他解绑。关仲阔倒是十分谨慎,时时提防着秦景宣下黑手。
但是秦景宣什么也没做,将绳子扔到一边,还给他端来一觚酒:“王上知道将军特意放我们一马,特命我来致谢。”
关仲阔不接,他确实不愿意为李道恒卖命,但更不愿意糊里糊涂接受晋王的好意。
秦景宣笑:“将军原为李将军副将,若不是有意放过我们,项将军也不会这么快攻下洛辅城,我王有令,只要将军有意归顺,必为将军报夺妻之仇!”
“你们!”夺妻之仇几个字从别国人嘴里说出来,关仲阔颇觉惊讶恼怒。且不论他们是如何知道的,这乱世,谁又值得相信呢?
“若将军不信,可自行归去,我等必不为难,只是,大婚之夜,夺妻之耻,将军真的这样放过了吗?”秦景宣当然没有这样的口才,如今看关仲阔的神情,不得不感叹颜俞对人心的了解。
“我东晋若得将军相助,必定如虎添翼,复仇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