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俞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这儿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人伺候我,什么也不用干,什么也不用想,可不是最好的日子吗?多谢狄相费心了!”
他越是开心狄行就越是生气,抓他来当然是想看他跪地求饶,唯唯诺诺地退出晋国,谁想看他这幅疯疯癫癫赖着不走的模样?“你就直说吧,我就不信你入晋,是为了在我这儿混吃混喝。”
“当然不是为了混吃混喝,但是如果顺道有吃有喝,何乐而不为?”
“你!简直无耻!”狄行有时都自认无耻,这年头,能让他觉得无耻的人不多了。
“唉,狄相不要生气嘛!”颜俞另取了一个酒觚,给他斟满,“说回来我们当年也有一面之缘,当时还说要登门致歉呢,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后来在安南便听说你为晋相,心中甚是仰慕。我此番前来,虽有任务在身,但更想顺道与狄相交个朋友,救狄相一命啊!”
“救我一命?”狄行心中疑惑,又恐是颜俞装神弄鬼故意吓唬他,“我虽不才,但是有无性命之虞倒还知道,不劳颜相操心。”
“狄相过谦了,晋相之才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只不过,智人千虑也难免有一疏,我不过是钻了个空子来给狄相提个醒罢了,至于要怎么做,狄相定然比我更明白。”
狄行被夸得舒服,语气也缓了些:“颜相不妨直说。”
“俞自蜀中来,又经北魏,略施小计,已说服魏王与我蜀国合纵,今后蜀魏便是一家。本已完成任务便要归去,路上闻得晋国入秋后便要兵发韩墚。晋国兵力强大,韩墚区区一小城,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此后便要与蜀魏两国结仇,怕是晋国不得安宁。”颜俞说到这又换上了轻松自在的表情,“当然,以狄相之才,想必也不会将蜀魏合纵放在眼里,只不过晋王一心一统天下,大概还是会有些许麻烦。”
狄行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颜俞却不着急说了,喝酒,望天:“这晋国的天,似乎比蜀魏都要蓝一些。若是狄相不能日日得见这样的天空,我也很是遗憾呢!”
“你有话就说!不要东拉西扯!”
“好,我就直说了,晋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狄相应该比我更了解,晋军在南楚边界节节败退,想必狄相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若是蜀魏久攻不下,你猜他会如何?”
秦正武的刻暴是出了名的,从来没有念旧情一说,谁能让他得天下他便用谁,若是没用,杀了也是不可惜的。
狄行当年就是凭借着几次小小的胜利拿到了相印,后来一直出谋划策的都是他,这两年来东晋在南楚边界败多胜少,秦正武就已经存了收拾他的心思,无奈暂时找不到可以代替的人,这才一直把他留了下来。若将来真是颜俞说的这样,他现在就可以赶紧卷铺盖保命了。
“所以我说我是来救你的嘛!”
“不可能!你根本就不可能说服王上不打韩墚,你是蜀魏的人,王上不会信你!”
嘴上说着不可能,颜俞却明白他心里已经动摇,又卖起了关子:“这就是我的事情了,但是狄相就别指望我告诉你了吧,我要是说了,你就把我杀了,那多不值得。”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就会耍点嘴皮子,要是凭这张嘴就想在这天下保住命,恐怕不太实际。”
颜俞笑了:“我且问狄相一句,你为何选择攻打韩墚?”
狄行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收到了不知何人送来的锦囊妙计:“当然是我仔细分析过局势得出的结论,不然颜相以为我同你一样,是靠嘴皮子挂的相印么?”
颜俞心里快笑翻了天,真想马上跑回去和徐谦说,定能让他乐上好几天。“可是有人传信与你,告诉你南楚不好打,不如转头去打北魏?”
狄行色变,想通之后却更加不可置信。
颜俞笑,那笑容简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狄行,一切都是他设计的,利用韩墚来促成三国合纵,既无损失又为自己提供可把握的时机,即使是只耍嘴皮子,也一定是最能说的那一个。
“这回狄相相信我能救你了?”
狄行双眼眯起,目光犀利:“哼,相信又能怎样?你不说,我就把你一直关在这儿,你又能如何?”
“狄相未免太小瞧我了,我要是没估错,我入晋的消息已经传到晋王那儿了,你说他会不会派人去找?我怎么隐隐约约记得,晋王以前还想拉拢我来着?再说,晋王不找,你说蜀王和魏王会不会找?”颜俞站起身,走到房门口,“其实这儿真挺好,反正我手里握着你活命的法子,你不敢杀我,那我不如等着你死了以后再出来咯。”
“你!”狄行怒不可遏,“我就算是死了也要拉着你垫背!”
“哈哈哈哈······那我估错了,我还以为狄相是很惜命的呢!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到了地下还能像今天一样说话。”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颜俞有鞋也得装成个光脚的,能吓唬住那穿鞋的就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害,又是光涨点击莫得收藏的一段日子,我比谦儿还苦了!
☆、高谈吐深诣,大句写精链(文同)
一日后,秦正武果真在朝上问起颜俞入晋的事。听闻颜俞进入晋国边境后便消失了踪迹,秦正武派秦景宣找了几日,竟然毫无消息。
秦正武十分着急:“颜俞是个人才,当年他还没加冠就已经有那般本事,如今更是不必说。虽说他已经为赵肃所用,但问政未尝不可,况且,蜀中穷山恶水,寡人倒能许他些好处,策反他也不是不可能。”
狄行颇为心虚,低着头不敢看秦正武:“王上,民间传言实不可信,颜俞已是蜀相,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到我晋国来?更何况,他身为一国之相,即使要来,也该大张旗鼓的,怎么会连找都找不到呢?”
秦景宣在一旁插嘴:“狄相这就有所不知了,日前颜俞只身一人入魏,是确确实实的事情,而且传闻说他入晋并非平白无故,而且要来面见王上,只怕他不是没来,是来了却暗地里被抓了。”最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
“郎中令这意思,是说颜俞在东晋有仇家?”狄行一味装傻。
秦正武知道秦景宣向来看不起狄行,两人时常争吵不停,未免浪费时间,秦正武抬手制止二人:“有什么话晚些再说,当务之急是把颜俞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蜀魏那边借此发作就不好了,寡人还不想四面树敌。”
狄行汗颜,低头道:“王上放心,臣派人去找,一定将此人给王上找出来。”
“嗯,此人才华盖世,若是能把他留在我东晋,寡人统一四海便指日可待。”
“是。”狄行默默擦汗。
秦景宣一旁看着,暗自偷笑。
秦正武已经发话,秦景宣也已经有所怀疑,狄行再这么藏着掖着就很麻烦了,但也不能放得太早,否则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是自己绑了颜俞。
三日后,颜俞在狄行的瞪视下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吃饱喝足后大摇大摆离开了狄行的相府:“狄相放心,为了你多日尽心的款待,我绝不会说是你绑了我的。”
狄行咬牙切齿,心中暗自记仇:“就算你说了,又有谁会信?我是晋相,你是什么?东晋人是会信你还是信我?”
“哦?”颜俞颇为奇怪,“听说狄相素来与郎中令不和,倒是我消息有误了。”
狄行心惊,颜俞竟连这个都打听好了。
“狄相放心,你我的合作之日还长得很,将来有的是对饮谈天的机会。”颜俞大笑着从相府的侧门离开了,那笑声在狄行的脑海中久久萦绕,令他气愤不已。
当日晚上,狄行又见着了颜俞,但这一次已经是在晋王宫的正殿之中,惊讶恼怒之余还得装作不认识,当真是累得慌。
“寡人尚且记得多年前颜公子未加冠,便已劝说寡人不可打岭阳。”
“俞也记得多年前王上曾为此事答谢于我,如今我便来谢恩受赏了。”
不得不说,跟颜俞说话还挺有意思,秦正武虽有意留他,但也不愿意表现得太明显,只冷眼瞧着:“颜公子未免太不把寡人放在眼里,当日给你你不要已是犯上,哪有回头来要的道理?”
“我还以为王上礼贤下士,无论俞何时前来都会得到礼遇,看来是我估错了,”颜俞不紧不慢,“王上不给也无妨,俞此次入晋,倒是有些东西想给王上。”
“哦?你有何物是寡人想要的?”
“比如说,平定天下之策。”
“哈哈哈哈,好,果然是寡人想要的,颜公子当真比令师爽快,只不知颜公子是如何一个平定法?”
秦正武不是狄行,颜俞不能带他兜圈子:“这平定的第一步,自然是放弃韩墚。如今蜀魏已合纵,王上恐怕讨不了好。”
秦正武没想到颜俞也这般平庸,当即轻蔑地哼了一声:“蜀魏合纵由你一手促成,放弃韩墚恐怕不是平定天下之策,而是你的自保之法吧?”
“当然,俞自恃有匡扶四海之才,自保便是保统一天下之智,既可自保,又可襄助王上,不好吗?”
“好!”伶牙俐齿较当年更胜一筹,秦正武忍不住叫好,“颜公子是爽快人,但是放弃韩墚于你有益,于寡人却没有任何好处,寡人为何要做?”
“因为王上,可出兵南楚。”
秦正武不以为意:“我倒以为颜公子有什么锦囊妙计,原也是庸碌之辈。寡人几乎年年出兵南楚,但南楚城防坚固,实难攻破。若不是这样,寡人也看不上韩墚这么一座小城。”
出兵韩墚是狄行的建议,晋军在南楚已连续多次失利,狄行生怕再这么下去,自己的相位不保,不得不搬出保命之计。韩墚虽小,但是一场胜利对于秦正武来说却是非常必要的。
“可王上为何偏要选择城防坚固的城池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扬春、祥藩这几座城池,已有上百年历史,城墙坚固,士兵将领作战经验丰富,粮草充足,若非必要,实在不应该以卵击石。倒是洛辅郡,城虽小,但人口较少,又无地利,当是攻城首选。”
过去几年都是狄行在分析形势,如今颜俞这么一说,就是明明白白打狄行的脸,狄行怎么能忍?“颜公子思量有失偏颇,我东晋士兵,背井离乡,置生死于度外,难道就是为了洛辅这么一个小地方?看来,颜公子的才名有夸大之嫌啊!”
“狄相也知道那是小地方,”颜俞一转头,又露出之前在他家中那熟悉的笑,像是嘲讽,“那狄相可知道,那小地方之后,沿东南方向前进,一连七座城池,都是小地方?”
秦正武大概知道颜俞的意思了,攻破洛辅后,便进入南楚的平原之地,若是能一鼓作气,连拔几城也不是问题。
“哼,颜相说得好听,难道南楚的军队是瞎子任由我们一路长驱直入吗?”狄行反驳。
“那就要看王上什么时候出兵了?每年秋冬,帝君要在安南西北郊外的望城祭坛祭天,各地的军队都会回调一部分,况且天气严寒,接近年关,剩余的守卫军十分松懈,正是攻城的好时候。”颜俞算着到这个时候,秦正武应该被打动了,便开始悠哉悠哉地斟酒,“况且,洛辅郡的郡守,正是当年楚将李定捷的副将,关仲阔。”
“关仲阔岂不是更难打?”狄行反驳。
“狄相可知,关仲阔身为李定捷副将,为何会被调到洛辅郡?”
关仲阔的事,不管对他自己还是对整个大楚,都是丑事,因而并没有传出安南去,狄行又怎会知道?
颜俞自顾自说道:“关仲阔与南楚帝君,有夺妻之仇,李定捷正是担心他会对帝君不利,才将他远调。帝君荒淫到了他妻子头上,王上想,这关仲阔还会不会心甘情愿为帝君卖命?”
秦正武不曾听闻这等秘辛,想来自己的消息还是闭塞了些,知道颜俞提及此事,必有后手,便示意他接着说。
“关仲阔不会死守洛辅,王上若能许他些好处,或可将此人收入麾下。他对李定捷以及楚军的了解都不是晋国军队能比的,将来要灭楚,此人绝不可少。即使他不愿反,将来也不会再愿意为南楚效力,少一劲敌,好处只多不少。”
“这么看来,”秦正武终于说话了,“洛辅倒是个好选择。”
“自然,只不过,从王上攻城开始,南楚便会反击,王上须速战速决,破了洛辅之后,能攻几城便是几城,不可恋战,更不可硬夺城池,否则,便得不偿失了。”
秦正武的眼神逐渐幽深狠戾:“寡人怎知你说的是真?”
“王上自可把我留在这儿,等到您打了胜仗再把我放回去便是了,只不过烦请王上派人通知一声蜀王和魏王,省得他二人担心,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眼看着秦正武已经有答应的意思了,狄行断不可坐以待毙:“王上三思!我军刚由南楚边界调离,若此时又让士兵们由北至南行军,心中定然不满,连日劳累必会对作战造成影响,出兵也未必能取胜啊!”狄行偷瞄了一眼颜俞,又道,“若是将士们知道这出兵的主意是颜公子出的,恐怕心中更是不愿意了。”
颜俞不由得要笑,狄行可真是太能说笑了,若是没有他,这疲惫的一路不知少掉多少乐趣。“可让将士们由南楚边界行军至北魏边界的是狄相啊,若是一直留在南楚边界,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狄行一时没说出话来,总不能说打韩墚的主意也是颜俞出的,只得又看向秦正武:“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