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些人,留着是祸患,你今天心软,来日受苦的就是我们的百姓和士兵!”
颜俞叹了口气:“翼之,你说得有理,交由你处置吧。”
赵飞衡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没有再追问什么,过了会,听他问道:“翼之,知夜的情况如何?”
这回叹气的换成了赵飞衡:“定安,你见过四城的百姓,知夜那里,只怕比当年的四城还惨烈许多。”
听了这话,颜俞的心又沉下去了,这是他出的主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从来,就没有对得起任何人。
林广和唐元隔日就被斩首示众,蜀都百姓皆呼过瘾,赵恭除去了心头大患,大大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应风平浪静的一天,赵飞衡却带着百来人闯进了单尧的府邸,说是接到线人的消息,治粟内史府中有里通外国的罪证,必须进行搜查。
单尧原本还想不明白,狄行为什么会突然被斩,为什么狄行死了而自己却没被盯上,可是现在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私通他国的根本不是他,而正是这一群人,名声赫赫的齐门四公子!
“将军,臣可否问一句,您可有帝君下发的搜查文件?臣再怎么卑微,至少也是蜀中的九卿,将军这么大肆搜查,是不是不合规矩?”
赵飞衡淡淡地说:“我自然知道不合规矩,可实在是这个罪名吓人,我也来不及请示帝君了,单先生放心,搜查的文件稍后一定补上,若是没有查出东西,我自当向帝君请罪,到时候单先生要怪罪我也是无话可说的,只是现在,还请单先生同我一道候着吧。”
府中所有的人都被抓到前厅看守起来了,赵飞衡带来的人在府中闹得鸡飞狗跳,嘈杂得仿佛是战前逃命,单尧神色如常,狄行下狱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所有信件烧掉了,他就不信赵飞衡能凭空生出证据来。
但是,赵飞衡真的能。
“将军!”一个士兵匆匆跑来,呈上一沓信件,“这是在书房中搜出来的。”
单尧一惊,这怎么可能?
赵飞衡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暗笑,起身去把信件拿过来:“单先生放心,所有的信件我都不会动,只会直接呈到帝君面前,到时候就看单先生如何辩解了。”
“臣怎么知道这信,是从臣的书房搜出来的还是从哪里来的?”
单尧与赵飞衡对视着,两人心知肚明,这些信件就是伪造的,可赵飞衡甚至在笑,他们知道有什么用呢?得赵恭知道才有用。
“就看帝君怎么判断吧,有的时候,谁说话都不管用,帝君说的才是对的,你说是不是?”
单尧看着赵飞衡带队离开,心想,这回竟是被他们摆了一道吗?
☆、交情得似山溪渡,不管风波去又来(杨万里)
赵恭看完赵飞衡呈上的信件,竟然没有发怒,只是想起了单尧当初说的那一句“后手”,最初的谣言不知从何而起,如今的后手却是自己的叔叔,魏渊,颜俞,赵飞衡,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一体的吗?
赵飞衡没有料到赵恭竟会不信这证据,更没有想到赵恭会让单尧前来对质。口舌之辩原本便不是赵飞衡的长处,遇上单尧,他没有胜算。
倒是单尧,心中甚为欢喜,没想到自己在这小帝君心里地位还挺高,只是得了便宜也知道不该卖乖,因而并未咄咄逼人,只是平静地问了几个问题:“敢问将军,可否告知帝君告密之人是谁?若是这告密者与我有仇,难免不会公报私仇栽赃嫁祸于我。其二,为何这告密者要等到晋相狄行被斩首之后才说?如今死无对证,真相更加扑朔迷离,难道不是让帝君更加为难?”
当然没有告密的人,信件也不过是当初的拓本,让士兵带在身上,再说是从单尧的书房中搜出来的。赵飞衡想了想,说:“帝君,线人原本就是担心会被报复,所以屡次叮嘱臣不能将他说出,如今臣若是说了,只会让蜀中百姓觉得臣不可信,臣一人事小,但臣多年身系蜀中,实不敢拿蜀中与帝君的信誉开玩笑。单大人的问题臣不善言辞,无法回答,只一件,这些信件乃由单大人府中搜出,信件均为狄行此人笔迹,信中屡次提及单大人与其密谋之事,该当如何,帝君心中应有判断。”
“帝君,之前便有臣里通外国的信件满天飞,只是帝君明察,那并非臣的字迹,如今又来了新的证据,非要将臣往那逆臣贼子之路上推,臣不知得罪何人,竟落得如此地步,还望帝君可怜臣!”
“你!”赵飞衡没想到单尧竟开始卖惨,赵恭也明显把心往他老师那里偏了,如今再提把魏渊放出来的话,无异于引火上身。
“叔叔不要再说了,予自有判断。”说罢,竟是起身亲自将单尧扶了起来,无声地将自己的判断昭示得明明白白。
按照颜俞的预算,这一夜魏渊应该要回家的,但是魏渊人没影,赵飞衡也没有送消息来。颜俞心中颇为不安,睡得很浅,次日醒来还是昏昏沉沉。用过饭后,赵飞衡才到:“定安,失策了!”
赵飞衡迅速把昨天的事同颜俞说了,颜俞并不言语,赵飞衡眼中尽是愧疚:“玄卿多次叮嘱我,你如今思虑不得,但除了你,没人能救他,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否则,不仅玄卿,就连你我,蜀中,都要垮了。”
没有办法,颜俞脑中不断重复着,如果去解释这一切事情,只能更加引起赵恭怀疑,为什么当初知道单尧是内奸而不说?如今再说出来岂不是欲盖弥彰?单尧一定也想到了,所以他们才没有救出魏渊来。“要洗刷兄长的冤屈,太难了。”
“那就不救了?那可是你兄长,你在狱中的时候,单枪匹马入蜀拼了命要救你的兄长啊!”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他有办法的,他一定有办法的,颜俞逼着自己,快一点想,一定能想出来的,双手不住颤抖着,眼前也是渐渐模糊,颜俞紧紧抓着赵飞衡的手,一张嘴,话没出口,竟是“哇”地吐了一口血。
“青竹!”赵飞衡吓得赶紧喊人。
“翼之,”颜俞气息微弱,抓着赵飞衡袖子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根根分明,“你把,兄长无辜下狱,还有单尧通敌的事,传出去,闹得,越大越好。”
“你这是,”赵飞衡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要天下人逼着阿恭放了玄卿?”
“是,”颜俞一头冷汗,汗水从额上留下来,打湿了睫毛,双眼亮闪闪的,“我要逼他不得不放了兄长。”
薛青竹跑了进来,赶紧和赵飞衡一起把颜俞扶上了床。
赵飞衡在他床前站了片刻,似乎是想问什么,但最终一句话也没出口。
有的时候,赵飞衡并不明白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他是赵恭的叔叔,却跟外姓人联起手来逼迫于他,可他又是蜀中的将,却不能保帝君的股肱无恙,不管是作为亲人还是臣子,他都没有做好,将来,无言面对赵肃。
薛青竹看着自己的旧主子步伐沉重地离开,一言不发跟了上去,赵飞衡头也不回地问:“你出来做什么?定安还病着。”
“将军······”
“回去吧,如今,定安才是你主子。”
薛青竹停了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突然生出些奇怪的感觉——将军明明是厉害的人,怎么看着这么狼狈?
“现如今蜀中百姓都被煽动起来了,到处求着要放了兄长,还有几个地方起了几场动乱,但都被镇压下去了。”冯凌把这十来天的消息同徐谦说了,徐谦眉头紧皱,担心不已。
失策了,怎么会这样?以民意相逼倒也算个法子,快准狠,向来是俞儿的风格。但是群情激愤难免惹怒赵恭,恐怕适得其反,要想救魏渊,须得让赵恭有不得不放的理由才是。
不得不放的理由,有什么事情是只有玄卿才能做的?
“凌儿,地图。”
冯凌不知所以,只赶紧取来地图铺在桌案上:“兄长,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趁着蜀中君臣不睦,干些下作的事情。”
下作这词放到谁身上都可以,唯独徐谦不行,冯凌并不担心,只是低声告退,免得打扰他。
只是这一告退,冯凌就再没找到进去的机会,徐谦的房间紧闭,房中的灯连着彻夜亮了两晚,冯凌好几次端了吃食,想要敲门进去,只是一抬手又放下了。
两日后,徐谦终于整理衣冠出门,只是饭还没来得及吃,就带上书表进宫去见秦正武了。
徐谦一进殿,即使疲累至极,仍是听见秦景宣拔出刀又迅速收回的一声“锵”,总算让他在接连两日两夜高度紧张的思虑中轻松了下来。
秦正武如今一见着徐谦也会下意识地问:“徐卿这回又要予去干什么?”
“今日臣说的事,大约帝君会有些兴趣。”
“哦?说来听听。”
“帝君所求不就是灭蜀么?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帝君可择日出兵。”
秦正武颇有些奇怪,按照徐谦这不紧不慢的性子,怎么会突然说要出兵?“徐卿为何突然要出兵?”
“想必帝君也听闻了,蜀中帝君已将国相下狱,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趁别人内乱进行攻打,倒也说得过去。“徐卿可有必胜的把握?”
“若是没有把握,我也不会说出来了。”徐谦微抬眼皮,“出兵之前,想先跟帝君求两个恩典。”
都求恩典了,那便是没有后顾之忧了,秦正武心情大爽,朗声说:“徐卿要什么,开口便是,你为我大晋呕心沥血,予能给你的,必定决不犹豫!”
徐谦来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虽说提前出兵是不得已之举,但是这一去就必定要跟颜俞针锋相对,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以后。秦正武观察着徐谦的表情,他仿佛并没有为这份应承开心多少,语气都没有起伏:“第一,攻破蜀国都城后,臣请求辞官归家,若是可以,请帝君把安南的齐宅一并赏给臣。第二个恩典,到了合适的时机臣自然会说,必不会令帝君为难。”
秦正武倒不怕他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徐谦这个人,他要是担不上君子二字,也没人担得起了,第一个要求都算不得要求,想必这第二个要求也不会难到哪里去,便应了他:“好,予答应你,要什么,徐卿随时可以开口。”
“臣谢过帝君。”
“那便请徐卿告诉予,你的计策吧。”
秦正武让秦景宣去把项起也请了来,徐谦不着急说,毕竟他从没真正打过仗,多少有些害怕自己纸上谈兵:“臣想先听听帝君和将军的看法。”
三人在书房内围坐一桌,桌案上铺着蜀晋的地图,项起率先开了口:“帝君知道我的,我没有主意,上战场还行,谋划的事还得靠帝君和徐先生。”
秦正武对这份地图早已了然于胸,他做梦都想得到蜀中这块地,而今把地图一展开,竟是激动得微微颤抖:“予想过,从槲城切开,我军可沿水路而上,大晋的水军精良,打起来最是简单。”
项起点头赞同:“那是,我大晋水军,连当年南楚都比不上的。”
“恐怕不行,永乐江虽然在大晋境内适宜打水战,但是在蜀中的这一段,周围山多地险,很容易被伏击,蜀中历来以易守难攻著称,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徐谦设定的最快的路线也要一年半,这还是一路顺利的情况下,“帝君与将军,要做好连年征战的准备。”
“这是自然,”项起应道,“打仗嘛,哪有去几天就回来的?”
“徐卿有何想法?”
“帝君要攻槲城,不如先攻这几个地方。”徐谦在地图上圈出了几个小地方。
☆、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畅当)
秦正武不以为意:“这几个地方还用得着特意攻?”
徐谦不为所动,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大概蜀中的想法也和帝君的一样,并不大在意这几处,因为太小,太散。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轻易夺取。重要的是,这几个村镇是重要的粮食供应地,平时觉不出重要,一旦战时供粮,便是重要据点。占领这几处,不仅能切断对方的粮草供应,更可作为我军的战备。除了这几个地方,还有这里,这里······”徐谦一连在蜀晋边界画出了二十来个这样的小村镇,“这些地方都可以打,但不要一次全打,可以东边打一回,西边打一回,动静不要太大,最好能悄无声息地降服官府,让附近城池以为是流匪作乱,不必在意。”
不仅秦正武,就连项起也惊讶了,或许,这才是冯凌坚持要请徐谦的原因。
如今蜀中已是民怨沸腾,几乎每日都有大臣反应各地百姓一直要求把魏渊放出来,洗刷冤屈,单尧也适时地说过几句话,多是一定要彻查真相,还魏相一个清白,否则臣百死莫赎一类,越说赵恭便越生气。好在颜俞早叮嘱了赵飞衡,无论闹成什么样,他一定不能在赵恭面前为魏渊说话,因而赵恭问到的时候也只说:“臣不敢妄言,虽然臣与魏相平时确有私交,可并不完全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更不敢确定他会做出怎样的事,此事便只能依靠帝君做判断了。”
赵恭原本想只要赵飞衡跟自己站在一起,他就有底气不放魏渊,若是赵飞衡为魏渊说话,那就是心虚着急,可是这叔叔两边不站,撸起袖子来看戏,他再问便是多余了。
“此事还没有查清,不能随便把魏渊放出来,但是诸卿放心,予必不使一人蒙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