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药是一定要喝的。”徐谦眼神暗了下去,“你若不愿见我,我出去便是。”
颜俞原本盼着他像之前那样一口一口喂自己的,可是徐谦竟然说他要出去,而且真的毫不犹豫,将药碗放在一旁就走了。
颜俞一肚子气发不出来,狠狠在被子上捶了几下,又反手猛地把药碗给摔了,黑色的药汁淌了一地。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他明明想好好跟徐谦说话的,可是他说不出来,发了这么一通脾气,心里更是懊悔,不知如何是好,双目滴着泪,心抖揪着痛。
徐谦过了片刻再回来,看到的就是颜俞一个人抱着被子哭的场景,又见药碗摔了,无奈到了极点,只得把手里头东西放下,蹲下身来收拾地面的狼藉。
“我去给你拿蜜饵了,”徐谦觉得这解释实在多余,“青竹说你喝药的时候要备着,可我记得以前明明不用的,怎么······”
“以前不用是因为······”颜俞突然打断了他,一嗓子中气十足,压根不像病了的人,但是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
他们两个心知肚明的事,以前不用蜜饵,是因为徐谦会陪他一起喝药,到后来,他们厮混在一起,徐谦甚至会一口一口喂他,就像他昏迷时那样。
他从来没舍得让他的俞儿独自吃苦。
徐谦眼眶也红了,走到床边,不声不响地把颜俞揽进了自己怀里。颜俞一开始还挣扎着,可徐谦怎么都不放手,干脆放弃了。他嗅着徐谦身上熟悉的气息,最后一道心防如同泄洪一般崩溃,哭着说:“兄长,对不起······”
徐谦的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往下掉,他终于再次听见了这一声久违的兄长,生怕自己听错了,可颜俞就在他的怀里,哭着说些孩子气的话:“你说过不丢下我的,我刚刚以为你再也不管我了······”
哭了好半天,颜俞的心情才终于平复一些,徐谦又哄了许久,才让童子重新端药来。这回徐谦没把药低过去了,自己低头含了一大口药,低头对着颜俞的唇将药水送了过去。
两人薄唇相碰时,徐谦的心都一同震颤起来,虽然最开始那一口也是这么喂的,可那时颜俞睡着,现在却是两人默契认同的,他甚至感觉到颜俞借着喝药的劲贪婪地吮吸自己。
一口药完毕,颜俞久久不肯放开,好似要把徐谦口腔里的药味都舔干净才高兴,徐谦自然也不愿意放开,可是顾忌着他的身体,却不得不轻拍着他的背,让他放松。
“别闹。”仍是训斥,语气却那么宠溺。徐谦说罢,又含住一口药,给他渡了过去。
这么喂药,徐谦喝的远远比颜俞多,徐谦怕药太少起不了作用,一连这般喂了两大碗,颜俞喝了药,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看着就要睡过去,嘴里还喃喃地叫着:“兄长,别走。”
徐谦叹了口气,自顾自答道:“兄长不走,兄长守着俞儿。”再一低头,颜俞已然睡熟,徐谦给他盖上被子,和衣躺在了他身侧。
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后,颜俞才知道自己高烧那几天冯凌便赶回永丰去了,不禁懊恼了好一番,自己和冯凌连话都没说上,好在魏渊留下了。
从那日后,颜俞和徐谦的关系日益缓和,能说话了,徐谦一日之中甚至能见着他笑几次,两人又有意无意地忽视了魏渊,惹得魏渊总是酸不溜秋地逗徐谦:“兄长这几日心情倒是好很多。”
自然是好的,只要能和颜俞恢复如初,他什么都是愿意做的,只是颜俞的转变来得太突然,徐谦连高兴都不敢太彻底,疑心是梦一场,醒来便剩空欢喜。
直至一日,徐谦给颜俞打扫屋子,在他书桌上见着了装信的木匣子,正好奇着要打开瞧瞧,颜俞便推门进来了。一见情况不对,颜俞立刻奔上去夺过木匣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捏着他的命,别人碰也不许碰,徐谦也不行,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那些信都吞吃干净,全部化在他的血液骨骼里,即使死了也要带着走。
徐谦微抬着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动他的东西,颜俞回来之后太敏感了,徐谦生怕刺激到他,身体又受不住:“俞儿别怕,兄长不动你的东西。”
颜俞突然发觉自己反应过度了,何况那哪是他的东西,说是魏渊的或是徐谦的都行,偏偏不是他的。也许,正因为不是他的,才这样紧张吧。思及此处,又不禁潸然了。
“俞儿,别这样,身体要熬不住的。”颜俞现在的身体状况跟吊着一口气差不多,徐谦好不容易把人给弄活了,他要是一不小心又出了什么事,那是在要徐谦的命啊!
兄长就剩你一个了。徐谦想。
颜俞抹了一把泪,把匣子放回了桌上:“兄长,把这个留给我。”
徐谦倒疑惑了,他的东西怎么让自己留?但此刻已只能先顺着他了:“好,兄长什么都答应你。”
“兄长这又是怎么了?”魏渊看他心情不好,故意逗他,“四海已定,国泰民安,俞儿也已好起来,正是该高兴的时候。”
徐谦勉强笑笑,却实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笑完还是一脸苦闷。
“兄长若是想知道什么,或许我能告诉你。”
徐谦抬头看他一眼,想说的话已然明了,魏渊也不遮掩,道:“那日我回来,俞儿问我要了你的信。”
“他怎么会知道?”徐谦脸色一变,差点就要质问魏渊为何要告诉颜俞,但终究是忍住了。
“他自己知道的,兄长没想过,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对啊,徐谦想不明白,魏渊的信他都是装好放在房里的,即使是如今关系缓和,颜俞也不会主动到自己房里去,更不要说刚回来的时候,难道他放了什么在外头?
徐谦脑中灵光一闪,转头跑进书室里,桌子底下那幅画还在,他急急忙忙将其取出,也并未有什么不同,徐谦忽然丧了气,右手垂在画作一角,只觉无力,对于颜俞,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轻叹一声,正要把画作收起,徐谦右手一抬,却发现画的右下角不大对劲,凑近细细一看,那处多了几点不规则的红。徐谦突然心惊——那是颜俞的血。
他回到房里,把魏渊写给他的信整理好,一并拿到了颜俞房里。此时夜已深,颜俞沉沉睡去,徐谦没有叫醒他,只把信放在颜俞的木盒旁,想来,他醒来就会明白了。
徐谦都走到门口了,不知怎么的,还是折返回来,站在颜俞床前,在他的额心轻轻落下一吻。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南北朝·佚名)
秋风落下,冯凌写来长信,告诉徐谦他重新修订的律法。因着全国各地实际情况差别甚大,这一次的律法也跟从前东晋的不大一样。冯凌如今已能独自处理大事,但还像小时候读书识字一般,要向徐谦报告情况。徐谦花了大半日在书室中细细阅读,不时提笔作些批注,打算给他回封信。
颜俞坐在一旁看书,自他把徐谦和魏渊的来信读完,又生气又高兴地闹了一回脾气之后,齐宅的气氛就祥和多了。两人虽还不似从前亲密,但已是心满意足。颜俞轻轻倚靠在窗边,风吹来便撩起他鬓边一缕未梳整齐的碎发,空气中带着秋日独特的花草清香,惬意至极。唯一令他不大高兴的或许是徐谦太专心了,总也不看他,他时时以书作遮挡偷瞄徐谦,均只见那人身形端正,专心致志,与从前读书时并无二样,实在无趣。
徐谦阅毕冯凌的书信,面露欣慰之色,不住夸赞:“凌儿做得甚好。”
颜俞脸色沉了,他这么多年来都在等徐谦认可他,哪怕不赞同他的方式,也应该承认他为四海归一付出许多,但是徐谦对此从来闭口不谈,难道是因为他灭了南楚么?不,南楚是他与魏渊一起灭的,但玄卿兄长那可是被逼无奈,否则还好端端地呆在家中逗妻弄儿呢!所以想来,徐谦怨恨的只有他一人吧。
即使徐谦的信里说过那么多担心那么多思念,也一定是有恨的吧!
所以才会到东晋去,才会要他死。
颜俞再没有读书的心思,每当想到徐谦,尤其是涉及到他对自己的情感,颜俞心中便像长满了恼人的杂草,除也除不尽,烧也烧不死,都不必等春风,徐谦给句话它们便可以牧牛羊了。他恹恹地放下书,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何故叹气?”徐谦倒像是一直注意颜俞,颜俞自己尚未发觉叹气一事,他却先说了。
但颜俞并未因此多开心,抿着唇,垂着眸,敷衍地摇摇头。徐谦走过来,牵起他的手,轻声问:“与你去看菊花?”
颜俞仍旧摇头。
徐谦的目光幽静深沉,他明知偏居一隅,整日读书折花不是颜俞最好的归宿,但他的身体折损太过,再经不起折腾,颜俞这副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像烧红的铁片狠狠烙在他心上,“滋啦滋啦”地冒着烟,当真求死不能。
“俞儿莫要想太多,兄长在呢,兄长陪着俞儿,哪儿也不去。”
“你能不能,”颜俞想了想,提了个自己觉得不那么过分的要求,“叫我的字?”
徐谦不解,只是笑:“俞儿在想什么?”
颜俞摇摇头,就像以前他们意见不合时那样,连解释都懒得做:“没事。”
第二年的早春,桃花刚开,徐谦便将后院中的人都遣开,与颜俞幕天席地,完成了颜俞年少时向往已久的梦想。
徐谦脱了外袍铺在地上,草地太凉,他怕颜俞受不住。颜俞盘腿坐下,问:“那时不肯,如今怎么肯了?”
“那时是顾虑甚多的徐谦,如今是你的兄长。”徐谦温柔地注视着他的双眸,就是这一双眼睛,不少人曾断定他非池中之物,后来他确实翻云覆雨,也是这一双眼睛,眼角虽无意,却不知勾去多少人的心,徐谦那颗心,他一笑便拿走了,至今也没有还回来。
颜俞几乎要在那样的深情里融化了,过去因为种种缘故,他们很少能像如今这般毫无顾忌地对视着,不管时间流逝,无论周遭环境,颜俞喜欢看他,光明正大地看,偷偷摸摸地看,他一看,便要疑惑,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的人,疑惑完了,心中的幸福与满足便溢出来,老天爷待他太好,大手一挥就把这世上无双的翩翩公子赏了他。
颜俞凑上去,轻啄徐谦的唇,他的唇湿润冰凉,柔软甘甜,他们离得那样近,颜俞抬眼时甚至分不清他看到的是谁的眼睫,他真想,化作水,化作风,融进徐谦的身体里去。
徐谦小心翼翼地回应着他的吻,舌头温柔地抚过他的齿尖,细细勾勒着他口腔内的轮廓,颜俞身体逐渐热了起来,徐谦感应着他的变化,就着这个绵长的吻脱掉了他的外衣。
“唔——”颜俞喘不过气了,徐谦只得放开他,两人双唇通红,成了这桃林里异样的花朵。颜俞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与徐谦肌肤相亲了,停下时身体颇有些尴尬。
“是兄长,俞儿不必担忧。”
颜俞点头,伸出手去解开了徐谦的衣带,他们一层一层,轻缓地脱下了彼此的衣服,郑重得像某种不可俭省的仪式。
徐谦扶着颜俞躺下,头顶处落下一片花瓣,沾着清凉的露水,他们交换着彼此的体温,感受着彼此身体的变化,在青草桃花香气中由生涩变为熟稔。
这是他们曾经最熟悉的对方,颜俞的头发披散在青草地上,徐谦紧紧抱着他,即使知道一用力就要折断他的腰肢仍不愿放手。他们曾彼此相爱,相互厮杀,互为怨恨,最终在这个春天里以最原始的方式握手言和。
“俞儿,俞儿。”
“兄长。”颜俞回应他,他们失去彼此太久了,久得忘记了抱着对方的感觉,直至今日,这种充实的感觉终于回到了他们生命里。
这一年仲夏,冯凌在永丰成亲,秦正武把秦萧玉许给了他,至此,冯凌风头无两,他是整个大晋的相,是太子的老师,还是公主的丈夫。
徐谦一行人慢悠悠地驾着车去参加冯凌的婚礼,魏渊笑说:“还挺像我们那年游学的时候,只可惜,老师已不在了。”
这三个人里头,大概只有魏渊能毫不愧疚地提起齐方瑾,他是唯一一个能坦荡荡地说没有对不起老师的人,故而这话一出口,马车便奇异地沉默了。
魏渊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不合适,便笑着换了个话题:“那会俞儿一闹脾气,兄长就紧张得要死,变着法儿逗俞儿开心呢!”
徐谦轻笑:“兄长愚笨,从来也哄不好俞儿。过去和现在都是。”
颜俞扭开头:“我又不是小孩了,不要你哄!”
几人一路上又是看风景又是回忆少年时光的,提前两个多月出发都差点赶不及,冯凌还以为他们路上出了事,要派人去找呢!
婚礼当天,几乎整个永丰都是喜庆的,秦正武排场很大,送亲的队伍排满整条长街,各种仪式繁复累赘,但是冯凌很高兴,一一照做,才终于将秦萧玉接回府邸。
师兄弟几个站边上,看得清清楚楚,冯凌的嘴就没合上过。颜俞眼里满是艳羡之意,恨不得去抢了冯凌那一身衣服,自己当新郎,然后,哼,让徐怀谷带上凤冠披上红盖头嫁给他。
晚宴的时候冯凌要顾着这一屋子客人,不能在几个兄长这里逗留,只待了一会便要走:“待凌儿得空,再给几位兄长赔罪!”
“快去吧,不用你陪着!”徐谦笑道。
颜俞虽身处丰盛筵席之上,却不能多喝,只能看着他们几个你来我往,清酒一杯杯下肚,好不痛快。颜俞故作忧郁,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