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一定啊,尊主嘛,奇奇怪怪的……什么的……”晏珏说话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秦宿舟探了探的额头,热度又上来了,不由得从内到外由衷地叹了口气。
“你先去屋里睡一觉,发个汗,我给你找找有没有药。”秦宿舟把人前脚送进屋子,后脚就听见院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走出去一瞧,温阮急匆匆的步子蓦然停下,激动之情僵硬在了脸上。
“晏珏不是不让你们来的吗?”
“你、你管我们啊!”温阮一双圆眼瞪着他,尽管没什么底气,但凶巴巴的气势丝毫没减,“你让开,我要进去见师兄!”
“你师兄病了,别扰他。”秦宿舟把人推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病了?”问讯而来的青山青水跟在温阮身后,闻言双双一愣。
“他怎么会病了?!”温阮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可能,他在碧海角被师尊怎么折腾都没有病过!是不是你伤他了!”
“我伤他做什么?跟碧海角宣战吗?”秦宿舟被温阮尖锐的嗓音刺得脑仁一抽一抽的痛。
“我、我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温阮嘀嘀咕咕地还想说两句,被青山青水往后拉了拉。
“师……呃——”青山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有事说事。”秦宿舟疲惫地摆了摆手。
“师兄是得了什么病?”青山问道。
“发烧,四五天前开始……不对,要更早,他一直瞒着我,”秦宿舟揉了揉眉心,“热度忽高忽低,一直不退烧,不太寻常。”
三个人面面相觑,似乎在辨别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秦宿舟摇了摇头,让开了门径直往外走,“算了,你们的大师兄我操心都是白费,随便你们吧。”
三人目视着他快步跨出院子,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留下他,正举措不定之际,秦宿舟的脚步却陡然一顿。
一柄斧头擦过他的鬓角砸进了身后的廊柱上,秦宿舟的脸颊往侧边让了让,却还是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对方来势汹汹,秦宿舟反倒不慌了,脸上架起了游刃有余的微笑。
“看您的衣着……是漠北楼兰堡的人吧?”
对面的男人见他毫不在意的模样,脸色更沉了下来,常年被风沙侵蚀得粗糙黝黑的手指握紧了手上另一板斧头。
“关景,楼兰堡副手,”他眸中寒光闪过,手持铜斧欺身而上,“秦宿舟!我要你还姜山仙长的命来!”
第12章
秦宿舟往侧面一闪,关景沉重的斧头没来得及改变方向,一斧劈断了院子里足足有一根食指那么厚的石桌。
“怎、怎么回事?”温阮拉着青山青水往西面的屋檐下闪去,看着关景对秦宿舟杀招毕现,不由愣了神,“咱们碧海角跟楼兰堡关系有那么好?”
楼兰堡也属圣阁下的四庭之一,因地处北方被誉为北庭,镇守北面风沙里狡诈的妖兽魔物。可碧海角与楼兰堡顶多也就是个点头之交,犯不着因为姜山而向秦宿舟讨命啊。
这也是秦宿舟的疑惑。他边躲闪着关景的攻击,边试图将人引到院子之外,但关景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捡起刚刚飞出的斧头,双斧劈砍出凌厉的劲风,阻挡着他的去路。
秦宿舟拧起眉,啧了啧嘴,抬手唤出落日,以弓背堪堪挡下了劈到眼前的斧头。
弓背铮鸣,颤动的麻意从手掌传到了脚底板,连虎口都有些震烈。本来是可以躲的……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屋子,里面的晏珏还没声响,多半是还昏迷着。
真他妈气人!
他杀的人他自己还在床上挺尸,黑锅全扣自己脑门上了!
关景才不会给他喘息的空档,手持双斧狂啸而来。秦宿舟向来擅长远距离攻击,暗器射箭不在话下,但碰上这种猛突直进的近距离攻击,一时间便陷入了颓势。
他妈的,想想更气了!
“我们……要不要帮忙啊?”青山弱弱地问了问师姐和师弟。
“倒不是因为别的,”青水小声道,“他们这么打下去把师兄吵醒了可怎么办?”
温阮咬着唇看着交缠的身影,还在纠结。
“那师姐?”
“师姐……”
“算了算了,让人死在这里不是个事儿。”温阮烦躁地挥挥手,“青水,去叫圣阁的人来,青山,咱们先上去挡一阵。”
说罢,她唤出自己的长鞭就要加入战局,一道冰光却从屋中直射而出,将缠斗的两个人影劈开了。
秦宿舟从空中落下,眼疾手快地拿落日弓勾住了晏珏的领子,免于他出场变出糗地被阶梯绊了个跤。
晏珏扫了他一眼,脸还烧得通红却迷迷糊糊地笑了笑,似乎是想表示自己没事儿。
“师兄!”温阮和青山赶紧跑了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都被那隔着布料传来的惊人温度给吓愣住了。
“你们碧海角难道要包庇这个犯人吗?”关景一挥板斧,带出的劲风直掀晏珏的面门,“特别是你,晏珏!你与谁结成道侣不好,非得跟这种无耻败类混在一道!”
秦宿舟看着他,不太理解他为何对自己杀了姜山这件事反应如此剧烈。
晏珏拍拍焦急的师弟师妹的脑袋,把他们拦在了身后,转头看向关景,脚步被高烧烧得虚浮,但声音却十分沉稳。
“关前辈,”晏珏朝他一礼,“此事乃是我们碧海角的家务事,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但还希望前辈能不要插手其中。”
关景双目一眯,冷哼一声,“你们碧海角就是要包庇这个犯人,如此甚好,也不用扯什么多余的来,用刀剑说话吧!”
“来吧。”晏珏晃晃悠悠地往前站了一步,抬手召出了冥骨。
“这、这怎么能打!他站都站不稳!”温阮急得眼圈直跳脚,抓起鞭子就要冲上去。
“站住。”秦宿舟拿落日拦住了她,“你不是关景的对手,过去就是添乱。”
“那你怎么不去啊?!”温阮朝他吼道,“你怕死就算了,拦着我作甚?!”
秦宿舟懒得跟她争,抬手让落日烧起一道半身高的火墙拦着她的去路。
正在这局面一触即发之时,青水及时带着人赶来。秦宿舟抬眼望过去,看着那乌泱泱一片穿着不同门派常服的人,脑仁嗡嗡地发疼。
“关景前辈,住手!”身着红褐色衣袍面带狐狸面具的青年率先冲了出来,拦在了蓄势待发的关景面前。
关景啐了一口,双眉紧锁,“无澜,你让开,我不想伤及无辜!”
无澜?秦宿舟不由得向那个青年投去了视线。若是他记得没错,这人应该是上任圣阁之主惊波的徒弟,自从惊波死于桃源刀下,四庭为了□□局势,便推举惊波唯一的徒弟无澜接任圣位。只是不知在忌讳着什么,总是以面具示人。
对于这对师徒,世人尊称二者为先圣与新圣,直称名讳常常被视为冒犯。但秦宿舟觉得,与其说关景是不尊重圣阁与新圣,不如说这老大粗没那么讲究。
但圣阁的人显然觉得不舒服,纷纷围了上来,手按在腰间的剑上,无声地注视着关景。
“秦宿舟陷害姜山仙长这件事碧海角已经给了处置,剥去了他所有修为逐他出门,通报整个修真界,”新圣仍然试图与他沟通,透过面具仍能看到他眼中的焦急,“甚至晏珏代替姜山仙长钉了秦宿舟五颗噬魂钉,虽没要了命,但也几乎毁了他。”
噬魂钉?什么时候钉的?他分明没钉,要是钉了,哪里还轮得着站着走下碧海角的台阶?
秦宿舟愣了愣,视线转向了晏珏,晏珏正好也在看他,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飞速地移开了视线。
“我也来说一句,”头戴玉冠的男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关景,即使你觉得不公,那也该与罗柳尊主商讨,而不该僭越礼数,直接为难碧海角的晚辈。”
“诶,这个大叔看上去挺帅的,年轻时候一定能迷倒一大片人。”温阮跟青山青水悄悄咬耳朵。
“师姐不知道吗?”青水压低了声音,“这个人可是青城剑无双的尊主白言,就因为那张脸,跟吐蕃双川岭的林月亭还有一段风流往事呢。”
“林月亭?哪个?”
“喏,你瞧。”青水努了努下巴。
只见一个身着妖冶红裙的女人跟着男人急急地站了出来,“是啊,关景你冷静一些,私仇事小,你可是代替娄新霜来的,代表了整个漠北楼兰堡,做事还是慎重些为好。”
“哎,别说,林月亭其实长得还挺好看的。”温阮还在跟青山青水嚼舌根,却听到身旁一声冷哼,不由睨了一眼,“秦宿舟你干嘛?阴阳怪气的。”
“不觉得有意思吗?”秦宿舟靠着树干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情形,“东西南北四庭都到齐了,加上圣阁,竟然修真界唯首是瞻的众门派都在替我辩白,真是奇了。”
东庭碧海角,晏珏代替尊主罗柳出席,北庭楼兰堡,关景代替堡主娄新霜与会,加上西庭双川岭岭主林月亭和南庭剑无双尊主白言,修真界很少有聚得这么齐齐整整的时候,还都聚在这个小院子里,为一个弑师的犯人脱罪,的确称得上奇观。
“那还不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大家都不愿与碧海角为敌!”温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当我稀罕这吗?”秦宿舟斜了她一眼,“要不是晏珏我能被关景缠上吗?”
“你——”温阮刚想破口大骂,眼角便扫见晏珏烧得晕晕乎乎靠在了墙壁上,嚷了声师兄便赶紧招呼青山青水去帮忙。
他们师兄弟情深,三个人将晏珏围做了一团嘘寒问暖,圣阁弟子摆平了关景与楼兰堡,新圣还带着个郎中跟去给晏珏问诊。
人群嬉闹着三三两两散去,整座院子里人声鼎沸,独独秦宿舟身边冷冷清清,纷杂的人群喧闹着从他身边擦过,也只是擦过。
秦宿舟捏碎了落在衣领上的桃花,转身欲隐到桃树背后的阴影中,却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嘶——”身着宝蓝色衣衫的小少年捂着撞红的额头,跌跌撞撞从地上爬了起来。
“又是你?”秦宿舟挑了挑唇角。
“嘿嘿,”少年眼睛一弯,“你被牧烟姑娘带走以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晕了过去,后来就被你和晏公子救起来了,当时的事情还没谢谢你们呢。”
“你刚刚也在这儿的话,应当知道我是谁了,”秦宿舟歪了歪头,指了指自己,“还要来与我道谢?”
“一码归一码嘛,这个给你,算作谢礼。”少年笑眯眯地塞过去了几颗灵石,却被秦宿舟给推了回去。
“有事儿说事儿。”
“这个嘛——”被看破了小心思的少年挠挠脑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木匣子,“这个能不能请你帮我转交给温姑娘啊?”
秦宿舟盯着他飘红的脸颊看了半晌,发自肺腑地感叹道,“现在这世道连温阮那个疯丫头都有人要了?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不怕被她打瘸了?”
“我、我们家的确法术不如碧海角,但我们家有钱!”小少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温姑娘跟着我绝对不会吃亏的!”
秦宿舟:“……你是?”
“子夜眼,顾歌。”小少年瞧了瞧屋子门,见着温阮从里头跑了出来,赶紧把那木匣子塞到了秦宿舟怀里,“秦公子,拜托啦!”
不等秦宿舟答话,那宝蓝色的身影便一溜烟蹿出了院子,只留下秦宿舟拿着个烫手山芋在飘满桃花的风中独自凌乱。
“秦!宿!舟!”温阮一瞧见他就撸起了袖子,三两步冲了过来,“师兄才跟你在一块儿多少日子啊?怎么就病成这副模样了?”
秦宿舟懒得跟她费唇舌了,把手里的匣子递过去,“这个是……”
“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你少跟我套近乎!”温阮一胳膊把东西拍翻了,里头漂亮昂贵的镯子咕噜噜滚了出来,碎成了好几瓣。
温阮有些愣怔了,“这……”
“是子夜眼的小少爷顾歌给你的。”秦宿舟无奈地把话说完。
温阮怔了怔,复又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缠着师兄也就罢了,你想利用他做什么?”
“姑奶奶啊,”秦宿舟好笑地看着她,“我利用你们做什么?你们以为自己值几个钱?”
“你——”温阮气不过,一拳砸在树干上,头顶树叶婆娑,桃花瓣淅淅沥沥落了一地,“那你也不能把师兄累病了啊!”
“能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吗?”秦宿舟冷冷地剜了他一眼,“要我真想动手,你当晏珏能活得到现在?”
“你混蛋!”温阮眼圈一红,抬手唤出鞭子便往他身上抽。
“师姐!”青山青水刚巧从屋子里退出来,见着这架势赶紧上来拉架。但动作仍然迟了一步,带着细刃的鞭子划破了秦宿舟的衣襟,鸦青色的衣袍瞬间深了一片。
“别拦我!他——我今天一定要讨个说法!”温阮试图挣脱两个师弟,却被青山青水更用力地按了回去。
秦宿舟斜睨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一地狼藉的院子——是发自内心、真诚无比、从头到脚地不想跟她吵。
“你不懂!你压根就不懂!”温阮朝着他的背影声嘶力竭的吼着,可那声响全被秦宿舟连同一地桃花踩碎在头也不回的步子下。
……
温阮坐在院子里抱着肩哭了许久,两个师弟好说歹说了许久,才半哄半骗地推去屋子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