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兄呢?”晏珏与他面对面平静地望进他眼里,“师兄做出这样的试探,不是一样在防备我?”
“……”
“不过比起防备——”晏珏顿了顿,浅色的眸子里水光微微一转,“我更想知道师兄这么晚想去哪里。”
秦宿舟无声地抬起眼,视线在他脸上来回逡巡着。
“但我决定放弃戒备了,”晏珏沉沉地叹了口气,靠了过去,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这样睡吧,你一动手就可以摸到我的灵基了。”
“你觉得我不敢吗?”冰珠般的声音一颗一颗地蹦进了他耳里。
“没有,”晏珏合上了眼,轻轻地说,“我只是累了。”
秦宿舟慢慢拧起了眉,手指成爪按在他的灵基上,强大的灵流汇聚于此,在他掌下有力地搏动着。
如果要动手的话,没有一个机会比现在更合适了。
“唔——好凉。”阖着眼的晏珏骤然拧了拧眉头,手指强硬地从他的指缝挤了进去,将他的手用力地攥在了掌心,滚烫的温度传了过来,顿时温暖了冰凉的指尖。
秦宿舟不自觉地松开了手,由着他将两人的手硬拗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样。
被压在心底死死扣住的匣子开了,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地钻了出来,秦宿舟疲惫地叹了口气,合起眼沉沉睡去。
……
温柔的兰香包裹着,秦宿舟夜里迷迷糊糊地梦到了一座开满了兰花的山,早上还罕见地睡过了头,一睁开眼便是晏珏那双满满盛着朝阳的桃花眼盈盈地望着他。
秦宿舟的视线在他的注视中慢慢恢复了清明,忽然见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师兄,早啊。”
“早。”秦宿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你今天不用去查关景的死因吗?”
“这就要去了,但有点舍不得。”晏珏蹭了蹭枕头,眨了眨眼,“还困着呢。”
“困你个鬼,明明早就醒了。”秦宿舟白了他一眼,撑着床起身下床。
晏珏跟着他坐了起来,歪着头在背后唤他。
“师兄,今天你能不能在院子里等我回来?”
秦宿舟系上外袍,回过头拧起了眉,“干嘛?”
“呃,就是——”晏珏挠了挠头,“圣阁这附近结了好些适宜恢复的婆娑果,我想晚上下厨做些糕点给你尝尝,也好帮你快点恢复灵基。”
“你要下厨?”秦宿舟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下厨还是厨下你啊?”
“我练过了!”晏珏红着脸从床上蹦下来,“不会再跟以前一样炸了厨房的!”
他还想再辩驳两句,青山便过来敲门催人了。晏珏赶紧捏了个诀把自己收拾干净,再三嘱咐等他回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秦宿舟好笑地目送着他的背影,他本来白天也没什么事儿,闲着等便等了,说到底,他也想知道之前那热一碗粥都能堪比炸火药的人能倒腾出什么名堂。
他跃上了桃树顶,靠着树枝翘着二郎腿,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心情颇好地哼起了小调。
难得耳根这么清静,晏珏不在,温阮也不在。
小调陡然止住了。
似乎有些太安静了,连往日婆娑的风声鸟语都失去了踪影。
秦宿舟眯起眼,手指捻起一抹灵力伸手望天空触去。不出意外的,手指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拦了下来。他直起身子,顺着这道屏障往四周探了探,却一把摸不到边。
秦宿舟的心蓦地沉了下来,向来熟悉咒术的他知道这只是最浅最低级的结界而已,不似牧烟制造的幻境,更不会损害结界内的人。
它的作用只是囚禁与保护。
从昨天晚上开始,晏珏是铁了心想把他禁锢在这方寸之中。
秦宿舟冷笑了两声,这种小阵法哪里能难得倒他?他从树上跃了下来,伸出一抹灵识,很容易探到了阵眼正在他们昨晚睡觉的床头,约莫是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悄悄设下的。
还说自己累了?你设圈套倒是设的挺勤快啊!
他调起灵力用力击了上去,预想中结界破碎的声音没有听见,反倒是一股熟悉的异香从阵眼出传来。
这……他妈的——圈套还设两层!!!
等到秦宿舟反应过来的时候,眩晕感已经在顷刻之间挤占了大脑,压根没给他反应破解的时间,身体便支撑不住,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
“今日召集大家的目的,想必大家一目了然了。”
数十具尸体在宽广的比武场上整齐排开,除了前一天死去的关景与楼兰堡弟子,还新添了十几具吐蕃双川岭弟子的,他们的首领林月亭却不知所踪。
这些尸体们的死因近乎统一的雷同,皆是在睡梦中被刺入脖颈的毒要了命,似一人所为。
无澜站在比武场前,痛惜的目光扫过面前静默无声的众人,“昨日本座与四庭之首试图破解楼兰堡弟子的死因,大家应当也知道消息了,皆是桃源所为。”
“而昨晚惨遭毒手的双川岭弟子,本座命弟子连夜搜查,同样的在尸体身上发现了桃源的令牌。”无澜给一旁的弟子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手捧托盘呈了上来,将里面染着血的桃符摆在了众人面前。
无澜深吸一口气,掩藏在面具背后的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桃源不可饶恕!”
听到这里,温阮悄悄拉了拉晏珏的衣角。
“师兄,是因为先圣的事情新圣才对桃源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吗?”
晏珏点点头,叹了口气小声道,“先圣离开的时候,遗容……几乎可以说是不堪入目了。”
桃源早些年也不过跟别的杀手组织一般拿钱办事,谁也没将它放在眼里,谁知这两年突然壮大了起来,不停地开始针对圣阁和四庭。圣阁先主曾扬言要打压此组织的嚣张气焰,然而却在豪言放出不过月余便被一根铁钉钉在悬梁上,眼珠被人挖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
“目前为止,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林岭主,她法术高强,有可能在昨晚桃源的袭击下幸存。”新圣朗声道。
四庭之中已有两庭受害,修真界人人自危,倒一时少了勾心斗角,难得的有了统一的敌人。在新圣的召集下,众人纷纷四散开来去搜集林月亭或者桃源有关的信息。
“晏公子,”无澜突然走向晏珏,“请问秦宿舟可与你在一处?”
“他在院子里。”晏珏答道。
“现下修士中流传着一种传言,据说前天楼兰堡弟子遇害的夜里,秦宿舟与他们见过面。”无澜小声道,“这件事……”
“他一直与我在一起。”晏珏打断他。
“这样最好。”无澜清冷的笑声从面具背后传了过来,背着手踱着步子离开了。
“阴阳怪气的。”温阮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有本事揭下面具来以真面目示人啊!”
“揭不下来的。”晏珏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为何?”温阮奇怪地问道,一旁的青山青水眼见着似乎有八卦可听,立刻好事地凑了过来。
“先圣曾在与四庭的某次会谈上说过,我那时在尊主身边正巧听见了,”晏珏压低了声音,“先圣,也就是他师父为了惩戒他才给他戴上了面具。”
“他用火烙了他的脸,趁着伤没好将面具黏上去,等到伤口痊愈了,面皮就和面具长在了一起。”
“什——”
“嘘。”晏珏用手堵住了温阮张大的嘴,“具体是为什么惩戒,先圣就没有再说了。”
……
意料之中的,一整天没有什么收获。毕竟要是这么容易就露出马脚,桃源也不会在修真界横行霸道如此之久了。
晏珏搜查的时候悄悄溜到后山去采婆娑果,踏着夕阳回去的时候,线索什么也没找着,倒是兜了一袖子的婆娑果回去。
院子里的结界被动过,发动了迷香,晏珏进屋看了看秦宿舟,算了算时辰,自己做好吃食的时候他应该能醒。
“青山,去帮我擀面。”晏珏站在院子里吩咐道,“青水你把这些婆娑果洗一洗。”
青山青水应了,温阮却在一旁不乐意了。
“这是要包馄饨吧?为什么不喊我去帮忙,你们两个大男人能有我干活干得好?”
“师姐,不是我们说,这活你真不行。”青水捧着婆娑果从她身边走过,“这是给秦宿舟吃的,师兄怕你把厨房给砸了。”
“……我不会砸厨房,”温阮手指关节一响,“我会掺毒。”
青水手一滑,差点把一捧婆娑果全给砸地上。
……
俗话说得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炸厨房这件事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晏珏下锅煮他那不成形的馄饨的时候,一个手滑在锅底加了一勺油,青山的水一倒,噼里啪啦溅得一屋子鬼叫,吓得坐在院子里打盹的温阮弹了起来,赶紧冲进来帮忙。
鉴于晏珏的手艺堪忧,包的饺子漏缝儿,温阮建议他们干脆改蒸馄饨算了,这才相安无事地弄出一盘像样的东西。
“看着挺不错的哈,”青山肉鼓鼓的脸凑到那盘蒸馄饨前,“这个像兔子,这个像老虎。”
“你离他远点,整天就记着吃吃吃,都这么一把肉了还吃。”晏珏宝贝地把馄饨往旁边挪了挪。
温阮不忍直视地捂着自己的眼睛,就这么稀奇古怪、十几个个形状不重样的馄饨还当宝贝,要不是晏珏包的谁会要啊!
灶前闹得欢快,却没人注意到一道黑影无声地靠在了厨房的门框上,遮住了大半倾泻入室的夕阳。
“话说你们——挺热闹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不是)
第15章
“秦宿舟你可算醒了啊,”温阮道,“他们折腾了老半天非得包馄饨……”
她的话没能说下去。眼角的余光扫见了秦宿舟的脸,背着光线整个埋没在阴影里,似乎是在笑,可莫名的寒意却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停了话头。
“呃,师兄醒了?”晏珏把温阮拉到身后,眨了眨眼,“吃馄饨不?”
“你昨晚那么辛苦,”秦宿舟嘴角的弧度更甚,“你吃吧。”
“其实也还好吧……”
“不不不,一点都不好,”秦宿舟打断了他的话,“一边监视我不让我离开,一边在院子里设下两道咒印防止我今天出门,还要装作一副大义凛然不拘小节的样子麻痹我。”
晏珏抿了抿唇,浅色的眸子注视着他,“就算知道师兄生气,我仍旧会这么做。”
“我生气?我不生气呀。”秦宿舟笑眯眯地抬手,掀翻了桌子和桌子上面热气腾腾的馄饨。叮呤咣啷一阵巨响,木块和瓷盘碎了一地。
“你——”
“温阮你闭嘴!”秦宿舟面色一冷,一脚踏碎了那些奇形怪状的馄饨,馅儿从破开的皮流了出来,在他的脚底碾得看不出原样。
“我现在啊,就是很后悔。”秦宿舟蹲下身子捡起一枚瓷盘的碎片,脸上一晃,又露出了一双小小梨窝,盈盈笑着朝他走去,尖锐的碎瓷片在夕阳下泛着刺目的光泽。
“师兄!”青山和青水见状想上来,却被温阮拦住了。
“师姐?!”两人面上满满都是震惊。
“没用的。”温阮咬着牙看着晏珏,紧握双拳,“我们阻止不了秦宿舟,师兄也不想我们阻止他。”
晏珏平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他慢慢靠近,将尖锐的瓷片抵在了腹部的灵基之位上。他非但没有躲开,却主动将手按在了他的手上,然后缓缓往里按。
血色渐渐染上了白皙的瓷片,但秦宿舟却止住了力气。
“后悔没有昨晚下手杀了你。”秦宿舟的脸上没有笑了,眼尾的一抹泛红隐在了背光的阴影里。
蓦地,他松开了手,染血的利器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如血的夕阳里,秦宿舟扫了角落里站着的三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踏着一地狼藉离开。
“结界解了吧?”青水问旁边的青山。
“师兄回来就解了。”青山皱起眉,转头看向晏珏,“师兄,我们要不要——”
话音未落,晏珏身形一晃,毫无征兆地往下栽去,青山和青水赶紧冲上去扶住了他,但晏珏紧闭双目,显然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身上好烫!”青水惊呼道,“不是前阵子退烧了吗?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突然烧得这么厉害!”
“难道……”青山伸出一抹灵识向晏珏的皮肤探去,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师兄他、他似乎一直没退烧,是用擅长的冰系法术结在皮肤表面勉强降温的!”
所以偶尔触碰上去的时候才这么灼热吗。
走到门口的秦宿舟脚步一滞,但也只是一滞,依然没有改变离开的方向。
“也是,之前是师姐跟秦宿舟吵了起来,师兄突然就不烧了,”青水挠了挠头,嘟嘟囔囔,“我们怎么这么大意,这么久都没发现……”
“不管怎么样,我先去把秦宿舟带回来,这事儿跟他……”青山含含糊糊地说着,拔腿就要走,却被温阮拦下了。
“师姐?”
“你别动,我去。”温阮咬着牙,捏了捏拳上的关节,“老娘今天必须跟那姓秦的算算清楚!”
……
秦宿舟只在湖心亭掷了一炷香的石子,脚步声就从身后传来。
“你们碧海角都是属狗的吗?找人这么灵?”秦宿舟站起身就要走,一道鞭子拦住了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