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才落,那断臂便仿佛长了耳朵,胳膊转了个方向,手指指着朝南的方向。
“还真惯用,奇了怪了,这么邪佞的东西听得懂人话……”秦宿舟啧了啧嘴,“你的冥骨呢?咱们先上去再说。”
说罢,他拍拍晏珏的肩,却拍了个空,低下头一瞧,晏珏正蹲在那堆被血手清开的尸骨附近。秦宿舟走到他身边,看到他手里正捏着一枝白茶花。
“……”
他脑袋里浮现出了一个带着虎牙笑着的小姑娘。
——这位仙人呀,茶花虽比不得旁的花香气浓郁,但胜在开得久,插在瓶儿里能活好一阵呢。
白茶花旁边是白尸骨,杂乱地堆叠在一起,一具压着一具,不知是谁的头骨落下了身子,咕噜噜滚到了脚边,原本是双眼的地方空余两个黑洞,无声地望着他们。
“这里……大概都是扬城的百姓。”晏珏将茶花收进了怀里。
“解释得通。”秦宿舟合了合眼,“牧恒既能对弟子下手,便不会平白放了百姓。”
晏珏站起身,召出冥骨,眸色沉沉。
“牧恒必须死。”
……
牧烟躺在林间的泥泞的地上,看着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腹部的血窟窿已经堵不上了,她望着天空,想着自己可笑的一生,从记事起便被所谓的父亲灌下不知名的汤药,忍过了剧毒的疼痛,尝尽了钻心的匕首,成为了一颗活得最久,罪孽最深的棋子。
早知道当初就该虽师兄师弟一同发疯,这样牧恒就会早些引爆她的灵基,也不至于留到最后,还伤了好人。
阳光透过林间的枝丫落在她破损的身体上,牧烟轻笑一声,缓缓地合起了眼。
一辈子都没怎么见到阳光,最后却死在初生的朝阳里,也不坏。
不坏……不坏的。
可是好奇怪,眼角为什么还会有泪水淌下。
“所以你甘心吗?”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头顶落下。
牧烟撑开眼皮,视线已经模糊,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只能看到他穿了一身黑衣,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色彩,除了手心汇总正在流光溢彩的一道红色印记。
有点眼熟。
牧烟眯起了眼,血红色的纹章在她涣散的眼里闪耀着光芒。
“想活下来吗?想复仇吗?想让牧恒去死吗?”男人盘腿坐在她身边,不带起伏的语调冷冰冰的,却仿佛一只火苗,投进了牧烟逐渐僵硬的身体中。
“活、活……我要活下来……你能帮我吗?”牧烟颤抖地伸出手,眼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他害死了我,害死了我的朋友,害死了百姓,他该死!他不能活着!”
“说得好。”男人冰雕似的面容终于有了破冰的迹象,握住了她沾满血污的手。
“欢迎加入桃源。”
……
跟着断臂的引领,秦宿舟和牧烟很快走出了狭长的地道。
不知何年何月的阳光从林间倾泻而下,刺得两人双双眯起了眼。
“幻境解了,这应当是真的了。”秦宿舟看看自己的脚底,“不知道是第几日的正午时分。”
“先去找牧恒?”晏珏提议道,“他被你击中了灵基跑不远,应该也随着爆炸落到了密道附近。”
“行,我也还得问他事情。”秦宿舟点头,看向了空中浮着的断臂,“不过得先把这个收起来,给牧恒用太造孽了。”
他抬手刚打算结印,一道劲风便从斜方袭来,晏珏抬手唤出剑来,只听得叮的一声,一只梅花镖被弹了开来。
正当二人被吸引了注意力的瞬间,一抹人影擦着他们两人飞过,一把抢过空中浮着的断臂往斜方的阴影中滚去。
“牧恒!”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追了上去,谁知林中飒飒一阵声响,数百只流矢从四面八方袭来,阻隔了他们的去路!
“他娘的,这地方还装了暗器!”秦宿舟怒骂一声,抬手唤出落日,以弓背当剑拦下流矢。
“啧,有完没完了,”晏珏拧着眉,一边阻挡着接连不断的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个逐渐消失在阴影中的人,“不然我顶住,师兄先追上?”
秦宿舟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得林中的树叶一阵婆娑,一道瘦弱的身影飞过他们二人上空。
“晏公子,方才抱歉了,”牧烟的声音从树影间落下,“碧海角和其他修士都被关在了北角,昏迷太久会对身体造成负担,晏公子去叫醒他们,这边我来就好。”
说罢,不等二人回应便朝着牧恒离去的方向蹿去。
“她还活着啊?”晏珏挽了个剑花,噼啪拦下数十支箭,“他们影山药坊的人是不是属猫的,都有九条命,轻易死不了?”
“谁知道。”秦宿舟耸了耸肩,趁着箭矢发射的空隙攀着树木跃上了顶端,“你先顶一会儿,我找阵眼。”
“好。”晏珏应下,将冥骨双剑分成数十把绕在周身。刚准备守好四面八方,一条火龙便从林间蹿出,碰上草木犹如火上浇油,火舌霎时跳得三尺高,差点把他的袍子给燎着。
“师兄!”晏珏跳上冥骨,拍着自己焦黑的袍角,在附近的一道院墙上找到了正欣赏自己杰作的秦宿舟。
“不是说找阵眼吗?”
“我跳上来就觉得太麻烦了。”秦宿舟翘着二郎腿,“这么多树,谁知道藏在哪棵背后。”
“那你要放火也跟我说一声啊!”晏珏苦恼地看看自己青衫角落里的一抹焦黑。
秦宿舟笑眯眯地看着他。
“师兄难道……”晏珏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气了?”
“你猜咯。”
晏珏挠挠头,还没咂摸出答案,便见秦宿舟便拍拍袍子起身朝北方跃去,那衣角撩得,糊了他一脸。
好了,有答案了。
……
牧烟对影山药坊的熟悉程度并不在牧恒之下,不消一炷香便追上了苟延残喘的牧恒。软剑从手心飞出,缠着他的腿将他狠狠地拖倒在地。
灵力在体内流转地极其顺畅,牧烟不自觉地摸了摸腹部,在世上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灵力充盈,也不知那桃源的人使了什么法子。
“你、你怎么可能!”牧恒歪倒在地上,抱着那只断臂大惊失色。
牧烟懒得同他废话一字,一剑朝着他脖颈抹去,软剑却在半空被横出来的一颗石子弹开了。
黑衣男人从树上跃下,“等等。”
“还是你?果真,我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情,”牧烟拧起了眉,“说吧,你要做什么?”
“我不抢你人头。”男人伸手拽过要跑的牧恒,“我问他点事情,问完你再动手。”
“他不一定会讲实话。”
“所以我也没打算直接问。”
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铃铛,还没开口,牧恒的脸色霎时就全白了。
“你要对我用瞳言术?”牧恒无措地摆着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不要看我的记忆!”
“你都要死了,还在意这个作甚?”男人拧了拧眉,指尖凝起一抹灵力刚要注入白玉铃,一股火光便从断臂中腾起,瞬间吞噬了牧恒的身体。
牧恒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惨叫,人影便在火光里化为了灰烬。绕着火焰的断臂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杂草和枯枝即刻便引燃,以迅雷之势在林间扩散开来。
“这……”
牧烟还被这陡生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胳膊被人一拽,身子便腾飞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想被烧死?”
男人的话语从耳边传来,牧烟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翻身爬上了男人的御剑之上。低头从半空往下看去,整片影山药坊已经在瞬息之间变成了一座火海。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师兄为啥生气?
第10章
秦宿舟和晏珏两个人运气也是很好,打打闹闹外加迷着路摸到了北角,刚叫醒最后一个人,无名之火便卷了过来。
急急忙忙御剑飞起,所幸被牧恒关着的修士无一人伤亡,总算能松口气。
青山御剑驮着迷迷瞪瞪的师弟和还没睡醒的师姐,落到晏珏身边,“师兄,这火什么情况啊?”
晏珏和秦宿舟两个人对视一眼,看着脚下茫茫火海,也是一片茫然。
“晏公子,秦公子,”牧烟御剑从南面飞来,“你们没事吧?”
秦宿舟盘腿坐在晏珏的剑上,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劳烦姑娘挂念,我们没事,所有的修士也都救了出来。”晏珏朝她微微一笑,“只不过这火……”
“这火……”牧烟凑得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晏公子还记得方才的断臂吗?”
“如何?”
“它烧起来了。”
晏珏怔了怔,张了张嘴刚要回话,一道鞭子便飞劈在了他们中间,牧烟被惊得御剑往后挪了好远,差点落下剑来。
“哪里来的野姑娘啊?这么没教养!”温阮收回鞭子,狠狠瞪了牧烟一眼,“谁准你给师兄暗送秋波了?你问过碧海角排着队的几百号姑娘吗?”
“噗。”秦宿舟坐在那儿托着腮笑得很恶劣,“全都是报应啊,晏珏你够能耐啊。”
“阿阮!”晏珏沉下了脸色,“牧烟姑娘是在说正事,休得胡闹!”
温阮捏着鞭子一愣,讪讪地拨弄起了手指,“我看她靠得那么近……”
“过会儿去找青山领三十鞭子。”晏珏冷下了脸道。
“还、还来?”温阮瞪圆了眼。
“也罢也罢,”牧烟笑笑,摆摆手打了个圆场,“也没什么要紧事儿了,牧恒还落下一堆烂摊子要我处理,诸位先聊,我先走一步。”
说罢,她浅浅行了个礼,便去向那些被关起来的修士们解释情况去了。
牧烟解释的时候略去了断臂,只说被喂下了特殊药物,但牧恒所做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加之他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又温文尔雅,牧烟的话许多人并不相信,觉得她是在刻意抹黑父亲,要押她去圣阁裁判定罪。
不得已,秦宿舟只得使用瞳言术重现了上次在假牧恒尸体上看到的内容,牧恒刺向牧烟的狠辣让人心惊肉跳,同时塌陷的密道里露出的一截截白骨,冷寂得宛如坟场的扬城与影山药坊,人证物证俱全,加上晏珏又替牧烟说了两句话,最终终归是改变了众人的想法。
——就是不知道是因为信了证据,还是怕得罪碧海角。
跟那群人掰扯完的时候已经接近日暮,影山药坊的火却还在烧,众人不得不御剑离开。
青山驮着师弟师姐落到正盯着火海出神的晏珏身边,“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四月初新圣要在圣阁举办百士宴,尊主离得太远不便过来,便传书让我替他出席,”晏珏道,“你们先回碧海角罢。”
“这……”青山怔了怔,“师兄一个人去?”
“尊主给你们布置的课业还没完成呢,你们仨还轮得着担心我?”晏珏笑了笑,拍了拍青山的肩膀。
青山回头望了望两个人,温阮第一个耐不住性子,直截了当道,“可师兄,秦宿舟怎么办?他还赖在你剑上不肯下来!”
秦宿舟正托腮假寐,闻言不由得睁开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扫着这个曾经的小师妹。
“他同我一起,”晏珏无奈道,“当年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况且他也照顾了你们许多年,你不愿再叫他师兄也就算了,但做人还是留一线罢。”
温阮撇撇嘴,“可……”
“怎么的?”秦宿舟打断了她,似笑非笑道,“你是担心我把你师兄吃了不成?”
“你们要一起,那我也要去。”温阮不满。
“温阮,我打定心思要吃了你师兄,你去那也是给我塞牙缝的。”秦宿舟道,“何必呢?”
温阮脸色急得通红,在剑上跺了跺脚,震得瘦麻杆儿样的青水差点从剑上摔下来。
“呃——”似乎是转身要走的牧烟听到了这边的对话,犹犹豫豫地停下了剑,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你干嘛?”温阮没什么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青水一把把她的脑袋摁下去,笑着打哈哈,“牧姑娘见谅,我们师姐脾气不大好。”
“无妨,”牧烟笑笑,“虽是你们碧海角的家务事,但小女拙见,温姑娘跟去可能确实会有些……尴尬吧?”她扫了一眼同乘一剑的晏珏和秦宿舟,有些同情地看着温阮,“有件事温姑娘莫不是忘了吧?”
青水看看自己的师兄师姐,迷茫地挠了挠头,“姑娘不妨直说?”
“不是一开始就言明的吗?”牧烟眨了眨眼,“他们俩是道侣啊。”
“……”
“!!!”
此言一出,拖着腮的秦宿舟滑掉了他的下巴,御着剑的晏珏晃了晃他的身子,两个人对视一眼,找回了良久之前的记忆。
妈的,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诶?不对吗?”牧烟也显得很困惑。
晏珏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想着从哪里开始解释,周围没散去的修士就跟长了顺风耳一样围了过来。
“道侣?”
“谁?晏珏跟秦宿舟?”
“他娘的开玩笑吧?秦宿舟不是那个杀了姜长老被逐出碧海角的吗?”
“是啊是啊,晏珏可是碧海角大弟子,行侠仗义,为人得体,怎么会跟这种无耻败类同流合污?”
“难道他那是装的?还是秦宿舟给他下了套的?”